第40章

陵洵居然沒出息地手抖了一下,指尖直接戳進穆九的唇瓣間,濕濕軟軟,帶着一點暖意。

“先生,你醒了。”陵洵好像狗爪子被燙到,刷地收回來。

穆九坐起身,默默地注視着陵洵,竟生生将他那層厚如城牆的臉皮看得燒紅。

“主公醒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麽比懷疑別人,還當面将這懷疑說出來,最後讓正主聽見更尴尬的了!好在陵洵足夠會裝模作樣,居然也能頂着那張紅臉,做輕描淡寫狀。

“嗯,我只是在想之前那軍官說的話,到底什麽是君王陣?”

通過抛出問題來回避問題,這種巧妙絕倫的方法也就只有冰雪聰明如他能想到了!

“主公惱怒我了?”

然而,無論何種小聰明,面對絕不肯配合的人,也只能劃歸為徒勞。

陵洵:“……”

“主公是因為我攔阻主公,不讓主公去救人而感到不悅?”

既然穆九有意将話攤開來說,陵洵倒也不再遮掩,幹脆坐起身,正色道:“既然先生問起,我也就直言不諱。無歌敬佩先生高才,也感念先生數次出手相助,然而相處數日,先生大概也已經察覺,你我二人道不同,待人待事可謂天壤之別,因此無歌覺得,我們還是君子之交,不相為謀的好。”

“道不同?”穆九竟是淡淡地勾了下唇角,“主公是想說穆九冷清冷性,枉顧人命吧。”

“自然不是,是無歌心性浮躁。”做事留三分,來日好想見,陵洵自然要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然而穆九卻不領情,眸色微暗,望着陵洵,雙眼中竟閃過些許銳利。

“好,既然主公厭棄,穆九自當離開,只是離開之前,穆九想問主公三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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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洵垂眸拱手,“先生謬稱,無歌不敢當‘主公’二字。”

穆九神色更陰沉了幾分,卻當真改口,道;“第一問,你不遠萬裏尋我而來,究竟為何?”

陵洵:“自然是想要請先生出山,相助成就一番事業。”

“第二問,亂世之事業,便是霸業。你想成就霸業,所為何?”

這個問題陵洵認真思索了片刻,是啊,他到底是為什麽想要摻和進這一場群雄逐鹿的渾水之中?憑他所掌握的財富,已足夠富足一生,為何想不開要去做那九死一生的買賣,甚至從三年前就開始秘密布局?

起初他以為自己是為了報仇,他想要變強,想要殺盡害他之人,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好像不是那樣。仇恨當真有那麽大的力量嗎?他為什麽會義無反顧離開清平山來找穆九?

其實仔細想,原因再簡單不過。

他只是想保住他想保之人的性命。他再也不想看到陵姝的悲劇在他的至親至愛身上再度上演。甚至想得更遠一點,他再也不想看到那一閉上眼就能回到的夢境——被陣法師屍體填滿的山谷。他再也不想看到,在荊州,在大夏朝的土地上,會有人因為自己生為陣法師,便被打上豬狗不如的印子,東躲西藏地潦倒一生。

然而對如今這樣渺小的他來說,這些想法只能是個不自量力的笑話。

“我想救人。”陵洵深吸一口氣,終是這樣回答。

穆九看着陵洵,語速放緩,卻變得更為鄭重。

“第三問,你想要救人,是救一個人,兩個人,你目之所及之人,還是想救天下人?”

陵洵自嘲地笑起來,“天下人怎敢誇口,總歸是盡可能多一些人罷了。”

“你請我出山輔佐,我便奉你為主,助你實現霸業,去救更多人。可是昨晚你數次想要暴露自己,險些置己身于死地,為的只是救那一兩人。殊不知若是為了這一兩人,你将自己的性命折進去,還何談霸業?何談去救更多的人?已有心系天下子民的胸襟,卻沒有心系天下子民的殺伐,不如繼續回去做個販布商。試想有朝一日手握百萬大軍,卻只為了一人生死而陷三軍将士于不義,九泉之下如何面對那些赤膽忠魂?又與亡國昏君何異?”

陵洵被穆九這一連串喝問,問得啞口無言,臉上更是臊得一陣冷一陣熱。

“路見不平,仗義相助,此俠士所為,而非一方雄主。我既然為你謀事,眼裏便只看到你一人,只為你謀劃,只顧你性命。若是這些在你眼中,是所謂的‘道不同’,那穆九也無話可說。”

陵洵原本是因為羞愧而雙頰滾燙,可是聽到最後,滿耳朵裏都是穆九那句“眼裏便只看到你一人,只為你謀劃,只顧你性命”,竟覺得那一個一個字都好像化成了小蟲,麻癢癢地咬着他的耳朵。

這番對話此時正被屋頂上的兩人聽個真切。

謹言聽到這裏,已然是眉目舒展,沖方珏笑道;“看來主公和我家主人要和好如初了,你我以後還要共事。”

方珏卻是一臉見鬼的表情,難得願意和謹言多說幾個字:“他們吵得如此嚴重,難道不是今晚就要散夥?”

謹言覺得很無語,可是先生教過他,要注意禮儀氣度,所以還要保持微笑,但是這樣讓他很生氣,于是只能保持着笑臉湊近,低聲問:“方珏哥哥,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喜歡過的人啊?”他們家主那般露骨的剖白,難道他沒聽到?

說起來,他跟在家主身邊這麽多年,還從沒聽過他一次說這麽多話呢,而且還疑似夾雜着一句情話。

家主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這世間無論男女,恐怕沒有誰能夠招架得住吧?

方珏卻鬧了個大紅臉。

喜歡人?這世界上的人都那麽傻,他怎麽會有喜歡什麽人呢?就連他家貌比狐貍精的風爺,他都常常覺得看不過眼,更不要說別人。

天光大亮,下面的房門被推開,穆九從裏面走出來。

方珏眼睛驀地睜大,一張不高興的臉竟透出些許高興來。

“你看,你家主人已經被我們風爺趕出去了。”

謹言探出腦袋,正想往下看,卻聽房門再次打開,陵洵從裏面追出來,大聲喊:“先生留步!”

然而穆九卻不停,大有一去不返之意,陵洵着急了,竟直接沖過去,從背後将人牢牢抱住。

方珏喉頭一甜,差點吐血身亡,從房頂倒栽下來。

謹言忍笑忍得肚子疼,從沒看過被打臉打得這樣快。

“我錯了,是我錯了還不行嗎?是我誤會了懷風,懷風不要棄我而去。”陵洵抱着穆九,将自己變成了一只地道的潑皮無賴,還趁機将臉埋在穆九背上蹭兩下。

穆九身形微僵,大概實在受不住陵洵這番又蹭又拱,只好抓住陵洵胳膊,将人從自己背上揭下來,轉過身看他。

陵洵似是生怕人跑了,又忙扒住爪子從正面抱住,擡起頭看着穆九,委委屈屈小聲說了一句:“懷風,我錯了,不要棄我。”

兩主兩仆一行四人再次離開漆器村子時,沒有驚動任何人,不過陵洵先前也提醒過村民,說這裏已經不再安全,也許還會有人來尋求那本叫“君王陣”的陣法典籍,為避免麻煩,最好遷徙至別處,更是留下不少銀兩,讓他們能度過寒冬。

大概是因為先前弄出了一檔幺蛾子,陵洵這接下來的一路對穆九更加殷勤,簡直是冷了添衣暖床,熱了吹氣扇風,看得方珏時時刻刻想死。

“懷風,你看,與你同行,連天氣都變好了,我從益州來的時候,可是下了好大的雪。”類似的話,陵洵不知說了多少。

可是穆九卻絲毫不解風情,每逢陵洵說這些沒有營養的廢話,便不予回答。

只有謹言知道,他們家主好像還挺愛聽這些話的,尤其這些話是從風老板口中說出來的。話又說回來,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風老板敢于這般和家主說話。

見穆九不搭理自己,陵洵騎在馬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撸着馬耳朵,直把那馬耳朵撸得快禿毛,才問:“懷風,君王陣是什麽?”

“從字面上理解,就是君王之陣。”

穆九總算開口了,這解釋和沒解釋差不了多少,然而陵洵心中卻還是一喜。

雖然好不容易将人留了下來,但是穆九卻一直很少和他說話,陵洵擔心兩人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樣子,就變着花招讨好,哪知道全都碰了軟釘子,也只有問一些正經事時,穆九才能勉強搭理他。

“君王陣是陣法典籍嗎?”陵洵追問。

“不知道,也許是典籍,又或者不是。不過倒是有一句傳言。”

“哦?什麽傳言?”

“得君王陣者得天下。”

如此誘人,也難怪會有人為了它派遣軍隊到民間四處搜查,但是陵洵卻沒什麽興趣,只是用手撐着頭看穆九。

穆九似是感覺到陵洵的漫不經心,不由問:“主公難道不想得到這君王陣嗎?”

陵洵眼睛都不眨,便回答:“不想。”

“哦?為何?”

陵洵笑得像只賊狐貍:“因為,我已經有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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