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孺子難塑(8)
玉暖閣中。
“啊嚏!啊嚏!啊嚏!”司徒玄一個接一個打着噴嚏。
“站遠點!”司徒瀾百般嫌棄地喝道。
“呵呵……”連江飛絮都用絲絹輕掩着嘴偷偷地笑了。
“我發誓,夏幕不是聖女!你根本不知道這個女人有多可怕。她和小師叔除了那張臉,就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啊嚏!”司徒玄委屈萬分地吼道。
司徒瀾沒說話,只是将手中的狼毫擱下,擡眼看着司徒玄。司徒玄便趕緊捂着鼻子跑開了,他知道,剛才自己把話說得急了,不該提起司徒晚空的。那是他這位師兄的逆鱗,碰不得。只是他也委屈啊,他想表達的事情和司徒晚空其實沒半點關系,他只想表達他對夏幕的恐懼好嗎?
“阿玄哥哥,看起來那個夏姑娘,當真把你吓得不輕啊。”江飛絮覺察到那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對,便出來打趣道。
“何止是不輕,我整晚都在因為她做噩夢好嗎?不是被雷劈就是在救火,弄得我整個晚上都在哭喊着逃命啊!”司徒玄說得可憐的不能再可憐了。
“哈哈……”誠然如江飛絮如此端莊的一個大美人,也被逗得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了。
“有臉說!”司徒瀾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哎喲喂!我的門主大人,對于夏姑娘,小人我實在無能為力了。真的,求您饒過我吧。我也要學司徒明和司徒常二人,去蓬萊峰找薛峰主開副藥才行了。”
司徒瀾轉過身不願再看司徒玄浮誇的表演,不過轉念心想事實也是如此,這才幾天,月芽雲間的七大峰主,居然有三個都吃上藥了。唉!
正在這時,門外值守的修士進來禀報:“啓禀門主。”
“何事?”
“夏幕姑娘在外求見門。”
“啊?她怎麽來了?”司徒玄驚得嘴裏能塞下一頭鯨。剛才還在诽謗她,這會人就在門外了?當真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啊!
Advertisement
司徒瀾心中也甚是疑惑,她怎麽上來的?不會禦劍,更不會瞬移術,而且她不是最讨厭爬樓梯的嗎?
“不知,夏幕姑娘只說求見門主,有要事相商。”修士答道。
“她能有什麽事?”江飛絮也眉頭不由得一皺。
雖然這段時間以來,聽聞到的關于這個夏幕的所有事情都是荒唐且可笑的,按說自己是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又無修為和靈力,怎能與自己有可比性。況且她才來了這裏兩個月而已,自己和司徒瀾之間十五年的情份更是無法相提并論的。但不知為何,女人的直覺就是告訴她,這個夏幕,對于自己,是個很危險的存在。
“讓她進來吧。”司徒瀾道,還是不急不徐,聽不出情緒。
“是。”修士退了出去。
不一會,夏幕走了進來,只是與往常不太一樣,今天的她看上去有點病仄仄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臉上的汗水在這樣的寒冬裏仍未幹透,說明她爬得着實辛苦。
“夏姑娘,你怎麽了?臉色不太好呀。”江飛絮主動走上前示好道,不能亂了陣腳,面對這樣不知所以然的敵人,應該更加淡定和優雅。
“無事。”夏幕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看看人家大小姐,綠衫白襖,雪白的狐裘更是圍在頸間,全身上下都是錦衣玉簪的裝扮,一張小臉白裏透紅,粉嫩嘟嘟的。
再看看自己,今天起來後就發現不太舒服,猜想十有八九是昨天淋了那場無妄的大雨着涼了。本想今天好好睡一覺,偏又明天便是雲間雅集了,因此今天客舍裏便陸續住進了一些其他門派的修士,吵吵鬧鬧,她根本沒辦法好好休息。
睡不着,只好無奈地穿上衣服來找司徒瀾,想拜托他,可不可以讓自己住進聖女祠裏,雖然她自己也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就住幾個晚上而已,等客舍裏那些人走了,她再住回去就好。所以縱然萬般不情願,還是一步又一步拖着并不舒朗的身體爬了上來。好幾次,她覺得自己都快要暈倒在長階之上了。
可是一進到這裏面,還沒見着司徒瀾,便看到一臉嬌媚的江飛絮迎了上來,自問真的沒有什麽好心情和氣度,更不願意和她站在一起,顯得自己更加相形見拙、灰頭土臉。
司徒玄也走上來道:“啊嚏!夏姑娘……你是不是也昨天和我一樣染上風寒了,我正要去蓬萊峰找薛峰主抓點藥,要不要一起。”
“嗯?不用了,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昨天,真的很抱歉。”夏幕并不願意再麻煩誰,這次來找司徒瀾換住處,已經覺得很不好意思了。
“無妨無妨,可是你臉色……”
司徒玄還沒說完,身邊便閃過一道白影,司徒瀾居然就站在了自己面前,然後就見他擡手觸上了夏幕的額頭,吓得他一個噴嚏還卡在鼻間沒打出來。
“你發熱了。”司徒瀾簡單說出幾個字,卻讓另外三個人都是一滞。
空氣中靜得可怕……
江飛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司徒玄也倒抽一口氣,夏幕也被驚得往後退出一步,她覺得他的手明明比自己的額頭還熱吧。
“唔……我我我……我沒事,我休息一會就好。對了,我就是想來拜托你一件事情而已的。”結結巴巴地說道,也不知是真發燒了,還是剛才他當着其他人的面那樣溫柔地對待自己,夏幕覺得這會自己真的是快要被燒着了一般。
看着她躲開,司徒瀾也放下手,不在勉強,負手而立問道:“何事?”
夏幕左右看看,司徒玄和江飛絮都在,這樣自己如何開口。
“嗯?我們在此,夏姑娘不方便說嗎?”司徒玄一臉看熱鬧不嫌大的表情,若不是夏幕這會真的不太有精神,真的很想狠狠白他幾眼。
而且看起來司徒瀾也沒有想要屏退他們的意思,所以只能略帶尴尬地說:“沒有沒有,事無不可對人言,我和司徒門主也沒有什麽私事不能當人面說的。”
再看看司徒瀾,他還是那樣面無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的表白,他有沒有放在心上,無奈地繼續說道:“是……是這樣的,明天就是雲間雅集了,現在客舍裏住滿了人,為了避免我在練習長安的時候傷及無辜。所以,可不可以拜托你,我想這幾天去聖女祠裏面住,因為我發現在那結界裏,好像長安是只有聲音沒有靈力的。你放心,我一定出來的時候比進去的時候更幹淨,保證不會弄壞裏面的東西,我發誓。”
……
“就這樣?”待夏幕說完許久,司徒瀾才出聲反問道。
“嗯?嗯,就這樣。”
“走吧。”言罷,司徒瀾便牽起夏幕的手,兩人一同消失在這玉暖閣中了……
“阿瀾哥哥……”江飛絮的聲音終究慢了,沒落入司徒瀾的耳。
司徒玄望着江飛絮那失落的表情,也只能輕聲一嘆了:唉!到底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都燙成這樣了,為何不找人拿藥?”司徒瀾邊走邊說道,此刻背上就像背了一個大火爐一樣。
趴在司徒瀾的背上,夏幕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聽到他這樣問,只好又強打起精神來:“我該找誰呢?”
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問題,但在司徒瀾聽來卻是心中一緊,所以,她來找自己了,是嗎?
“司徒瀾,謝謝你。”見他一直不說話,只是背着自己走在聖女祠的結界裏,擡頭便看到前面就是聖女祠了,說道:“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
“別動,前面就到了。”
既然掙脫不下來,再加上身體發軟确實也不願動,因此也就不在掙紮,只是趴在他背上輕輕說:“你放心,等雲間雅集結束後,我便會回到客舍去。”
“……這裏,你想住多久,都行。”打開門進去後,司徒瀾終于回複道。
“真的嗎?”夏幕一臉驚喜,如果可以,這個聖女祠自然要比客舍好太多太多了。
“嗯。”
“謝謝你了。”
“不必老對我說這個詞。”司徒瀾将她靠在軟榻上,着手為她診脈。
“不說謝謝嗎?那我真不知道要怎麽報答你了。”夏幕自嘲道,他什麽都有,而自己,什麽都沒有。
“……你在,便是報答。”說完,司徒瀾站起來,還不等夏幕從驚訝中反應過來,便又道:“我去抓藥,你先休息,我一會便來。”
“……好。”夏幕的眼淚跟着掉了下來,他再沒有回頭地朝門外複又走去,而自己就這樣透過淚眼婆娑模糊的視線裏,看着他的背影,喜極而泣。
這……算是他的回答吧!
自從司徒瀾那十分模糊的回答後,夏幕自動變成了一塊狗皮膏藥,加上染病在身,撒嬌、打滾、求抱抱,把司徒瀾可謂是弄得焦頭爛額。
聖女祠結界中無法使用法術,可難為壞了這位司徒門主,所有的小事情都變得麻煩起來,比如生火煎藥。
此時夏幕拖着有些發軟的身子,椅在門框上,後來幹脆就坐在門坎上,看着司徒瀾正蹲在那個小火爐前。
平時他總是那麽纖塵不染、一絲不茍,天蹋下來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第一次,她看見他面帶焦慮之色,小扇子‘忽扇忽扇’地搖啊搖,連白晳的臉上居然都沾染了些許炭灰。明明那樣一個高大修長的男人,擠在那個小爐子前,顯得有些笨拙和狼狽。卻又可愛溫暖得不似往日的冷漠與遙遠。
夏幕忽然就覺得眼睛酸酸的,一個人堅強慣了,突然有另一個人出現,還是一個如天神般俊朗、氣意風發、可以劍衛天下、橫掃千軍的男人。他願意為你放下身姿,點一捧火,熬一碗藥,為一個人。
若說前二十五她覺得自己是倒黴且一無所有的,那她此刻卻忽然明白了,原來之前所有的不幸都是将幸運的積攢,只為現在可以遇見他。如今有了他,夏幕就覺得,哪怕再給她全世界,也不換了……
但一些患得患失的東西同時也開始往外冒出來,比如夏幕開始審視自己,真的配嗎?這麽好的男人,自己真的能和他一起走下去嗎?開始一切都是新鮮的,可是萬一新鮮勁過了呢?她還能安然無恙地抽得身出來嗎?
喜歡一個人原來可以這麽輕易,陷入深愛原來可以這麽随便嗎?一顆心如果真的付出去了,那便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上,當真就再也沒有退路可言了。
直到眼前出現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才把夏幕所有的雜念全部砸了個精光,因為此時她要面對最大的問題,便是如何将這碗東西喝下去。
從頭發絲到腳指甲都充滿了抗拒,其實自己只是感冒發燒了而已,沒多大問題,按照往常一般抗一下也就過去了,不是非得吃藥不可,更不需要喝這種中藥。
“嗚……我不想喝。”第一招,動之以情。癟着嘴,可憐兮兮像只小奶狗般看着司徒瀾,圓溜溜的大眼睛裏幾乎可以擠出水來。
“有病得治。”司徒瀾話語簡潔地拒絕了。
“我的體質其實還不錯的,不需要喝藥,只要睡一覺,捂出一身汗就會自己好了。你放心,身體是我的,我比你更了解它。”曉之以理,講得認真又實在。
“越拖越嚴重。”再次明了拒絕。
“司徒瀾,你知道我有多怕喝苦的東西嗎?我告訴你,這藥下肚,可能比一壺酒下肚,我的反應更可怕,你有心裏準備嗎?苦得吃不消的時候,我會打人的。”那就威脅吧。
“你打不過我。”
“你……”怎麽才能說服男朋友不逼自己喝藥?在線等,急!
“乖,喝了藥再睡一覺,我在這裏陪你。”司徒瀾忽然主動道。
“啊?真的?你不走嗎?明天就是雲間雅集了,你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去忙吧。”
“嗯,不走。”
“好,我喝。你不許騙我……”
苦到五官變形,然後司徒瀾卻在這時遞上一顆糖果。夏幕想也不想地趕緊塞嘴裏,霎時間便從嘴裏甜到了心裏。
嗯?不對,突然發現自己怎麽如此沒出息,司徒瀾一句話居然就讓自己稀裏糊塗的把藥喝了,自己的那點原則呢?為什麽會有種很沒面子被算計了的感覺?唉!果然人在生病的時候,腦子是不夠用的。
司徒瀾倒是果然說到做到,夏幕睡覺,他則在床邊的木榻上打坐未曾離開一步。
因此當夏幕閉上眼、睜開眼都是他時,二十五年來,人生第一次感覺達到了巅峰。
夜幕降臨,一名臨月峰的弟子正端着食盒站在聖女祠的結界之外,盡管這裏只有他一個人,天寒地凍,還裝着滿肚子的疑問,但仍然畢恭畢敬地站着等着。
不一會,司徒瀾出現了,從結界中走出。
“門主,這是您要的食盒。”那名修士一看見司徒瀾,趕緊雙手遞上。
“嗯。”接過食盒打開看了一眼,又轉身走了回去。
只留下這名弟子風中淩亂……
“哇,好豐盛啊。”一天下來都沒怎麽吃過東西,這會喝了藥,又睡了一覺,燒也退了,肚子也就跟着餓了。夏幕完全沒想到這麽冷冰冰的司徒瀾原來還有如此細心的一面,竟早早地安排好了人送餐過來。不禁笑得一臉花癡口水,交到這個男朋友,當真是撿了個大寶貝啊。
“不一起吃嗎?”夏幕只是随口問問,知道司徒瀾是過午不食的。
“不吃。”果然,他只是端起了一盞熱茶。
夏幕也不再勸,歡天喜地自己先填飽肚子。
直至亥時,司徒瀾才返回了寰宇殿,夏幕又重新倒頭睡了下去,還想明天一早也去看看那個雲間雅集,湊個熱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