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個沒有了求生意志的人,哪怕用盡手段,都不能再将他留在人間。
最近林餘時常在思考人死後會去哪裏?
他從前在一本書見到,聽說人死後肉身腐爛,靈魂卻永存,在世界上飄飄蕩蕩,寄托于大地萬物。
他會變成什麽呢?或許是路邊的一朵小花,或許是一縷微弱的清風,或許是栖息在枝丫上的一只麻雀,但不要再是人了。
人活着,盡管能看世間萬物,卻也要承受太多的苦難。
他這輩子活夠了,幸福過也痛苦過,下輩子可以随便是什麽東西,不必再做一個人。
顧沉這兩天時常在他身邊坐着,他有點兒看不清顧沉的表情,但卻能感受到他很悲傷,顧沉是不是也知道他要死了,所以在難過呢?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時半會死不了,現在醫學發達,即使不進食,顧沉也可以讓他茍延殘喘毫無尊嚴地活着,他完全相信顧沉的狠心,哪怕只留他一具驅殼,顧沉也會想盡辦法地留着他。
可是他等不下去了,好痛苦,想早點解脫。
林餘甚至開始習慣被灌食,顧沉學聰明了,灌完東西後,一直如尊大佛一樣坐在病房裏,等過兩個小時,他只能吐出一點點酸水。
林餘其實還有個心願,他想知道顧衡怎麽樣了。
是不是有積極地配合醫生治療,陳堯對他好不好?
顧沉正在病房裏辦公,尋常林餘只把他當做透明人,這時卻喊他的名字。
顧沉甚至是帶點欣喜若狂地回應林餘,立刻抛下手頭的工作走到他身邊,臉上期待的神色太耀眼。
盡管林餘知道他的話顧沉一定不愛聽,但還是很費力地一字一字道,“我想看看顧衡。”
果然,顧沉的臉瞬間灰敗下來,忍着極大的怒氣轉身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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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我看看他的近況,我跟你回家。”林餘很虛弱,聲音也很小,但這句話如同一道治鬼靈符,讓顧沉的腳步再也邁不出去。
林餘知道顧沉一定心動了,他雖然身體被顧沉囚禁着,但與此同時,顧沉的靈魂也被他拿捏在手裏。
只要他稍作妥協,顧沉就會答應他所有要求。
顧沉是愛慘了林餘的。
他繼續加大籌碼,“我會好好吃飯,讓自己好起來,跟你回家,好嗎?”
顧沉挺直的背微微耷拉了下去,他回過身,像是打了敗仗的将軍,臉上的表情很是苦澀,但還是從牙縫裏擠出個好字來。
林餘得到承諾,當晚不必再被灌食,盡管他現在身體已經排斥進食,但好歹是勉強塞進去了些。
顧沉親眼見着他喝了小半碗粥,這些時日從沒有落下的眉頭終于微微松懈。
但顧沉并沒有就這樣簡單的把顧衡的信息告訴林餘。
林餘只好更聽話一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努力的進食,努力的讓顧沉滿意,他想看看顧衡的照片,林餘清楚,顧沉是有那個手段的。
整整半月,林餘都出奇地配合,他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執行着顧沉的所有命令。
在藥物和林餘自我意識的控制下,他看起來倒真的好了許多。
林餘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顧衡,哪怕只是幾張冰冰冷的照片。
顧沉正端着碗喂他,這幾天林餘的表現讓顧沉有種兩人之間的關系正在慢慢好轉的錯覺,他甚至異想天開第以為林餘能好起來。
他再不會威脅林餘,只要林餘變成從前的樣子。
“林哥,再喝一口吧。”顧沉的脾氣收斂了很多,說話都輕聲細語怕驚擾了林餘。
林餘臉色還是難看,但眼裏不再渾濁得沒有一絲色彩,聞言皺了皺眉,“我飽了。”
顧沉執拗道,“再一口,就一口。”
林餘無法,盡管厭惡這清口白粥,還是盡力地吞咽下去。
顧沉見他肯吃,露出個淺淺的笑容,他親昵地摸摸林餘的臉,誇獎道,“林哥這幾天可算長點肉回來了。”
他把碗交給護士,拿濕毛巾擦手。
林餘默然第看着他的動作,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顧沉收拾好自己,又來折騰他漱口。
他也都乖乖照做了。
林餘近來實在是過分乖巧,顧沉眸色深了深,忍不住地吻住林餘的唇,林餘只是皺了下眉,并沒有反抗。
他越發肆無忌憚起來,把舌尖深入林餘溫熱的口腔裏攪動着,吸幹林餘肺腑裏的空氣,還嫌不夠,将溫熱的大掌摸進薄薄的病服裏揉搓着。
林餘不舒服地狠狠擰了下眉,推開顧沉,戒備地看着他。
顧沉微笑着,“放心,不動你。”
林餘稍稍松口氣,斟酌着問,“我表現好嗎?”
顧沉很滿意,“很好。”
林餘眼裏閃過光彩,“那我能看看顧衡最近的照片嗎?”
聞言顧沉神色冷卻下來,方才的溫情瞬間褪了個幹幹淨淨。
林餘怕顧沉耍賴,連連又說,“你答應過我的。”
顧沉無法,只得冷着眼打開手機。
他其實一直暗中派人追蹤顧衡和陳堯,顧衡的生活很單調,每天都在醫院裏做複健,陳堯幾乎二十四小時跟在他身邊。
起先顧衡是不讓陳堯陪的,嫌他太聒噪,但陳堯不依不饒,竟也真的留在了顧衡的身邊照顧他的起居。
三個多月,兩人形影不離。
顧沉有意把顧衡和陳堯看起來很親昵的照片擺給林餘看。
林餘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裏的人。
小小的一方屏幕,承載了他太多的思念。
顧衡氣色不錯,不再如剛醒來那般孱弱,空洞的眼神也終于有了生氣,他雙手正扶着,嘗試着自己站起來,但卻只能通過手臂的力量站定,兩條腿還是微微彎着,而身邊的陳堯一臉着急,手要扶不扶的樣子。
顧衡那麽要強的一個人,怎麽會讓人扶他呢?林餘嘴角不禁溢出點笑容。
他劃拉一下,碧草藍天裏,顧衡穿着藍白條病服,坐在草地上,陽光灑在他俊朗的面龐,引發人無限美好的想象,而遠處的陳堯正朝他走來。
陳堯會坐在他身邊吧。
林餘怎麽都看不夠,想再劃下一張,顧沉卻已經把手機收了起來。
他悵然若失,卻又很開心。
看樣子,顧衡和陳堯相處得不錯,用不了多久,可能一年,可能兩年,顧衡就能再站起來,那時顧衡能把他忘記,過自己新的人生。
他的人生已經毀了,只能寄托在顧衡身上。
林餘想笑,可腦袋裏浮現顧衡和陳堯的身影,笑卻變成了無聲地落淚。
顧衡身邊那個位置,原本該是他的。
他會無微不至地照顧顧衡,在顧衡失意難過的時候給予鼓勵,他會見證顧衡日複一日地好轉,直至向他奔跑而來。
他們會在衆目睽睽下大笑着緊緊相擁,慶祝顧衡痊愈的喜訊。
他們甚至可能會不顧別人的目光親吻,可是這些原本都該屬于他的,如今卻被陳堯代替了。
原來他不是全然大度的,他嫉妒陳堯,有一個能和顧衡匹配的家世,有能和顧衡在一起的可能。
如果他是陳堯,如果他是......
顧沉的擁抱打斷了林餘自虐般的想象,“林哥,哥哥以後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要再打擾他了。”
林餘氣得輕輕笑了下,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他面前,他卻毫無反抗之力。
其實活成他這個窩囊樣,人生也沒什麽意思。
林餘覺得自己沒什麽遺憾了。
他看起來好轉不少,連醫生都誇他精神面貌較之住院那幾天紅潤,顧沉高興得不得了,沒出兩日就接他出了院。
再回到顧家冷冰冰的大宅,林餘內心已經毫無波瀾。
他是在這兒長大的,擁有着非常多的回憶。
有關顧衡,也有關顧沉,有快樂,也有難過,五味雜陳,深深存在他腦海裏。
他有點兒想念兒時住的房間,推開門,卻發覺裏頭已經變成了雜物間。
他小時候睡過的床堆積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亂糟糟的,地面也積了薄薄的一層灰,但他并不在意,摸着床角坐了下來。
顧沉焦急地找他,最終推開半掩的房門見到的就是呆滞地坐在床上微笑的林餘,那麽安靜,沒有愛,也沒有恨。
他不忍心打擾如此安逸的時刻。
林餘卻擡起頭來看他,臉上還是笑着的,“你以前半夜總來找我。”
當時的顧沉多招人疼啊。
“我記得,”顧沉也好似回到童年,眼神柔和許多,“我很怕林哥不理我。”
林餘的笑容漸漸褪去。
房間裏沒暖氣,很冷。
顧沉帶着他出去,忽然道,“我爸快走了,你想去看看他嗎?”
林餘搖搖頭,他和顧博并不熟稔。
只是他很好奇,略顯疑慮地看着顧沉,問道,“你敢去看他嗎?”
顧沉一怔,反應過來林餘話裏的意思,冷冷一笑,“他活該。”
林餘沒再說什麽,恍惚間,又見到走廊上陰沉着臉的小孩兒。
顧沉等這一天其實等很久了吧。
晚上月光盈盈,沒有下雪,明天或許會是一個大晴天。
林餘躺在床上,察覺到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自己的臉上,他微微地皺了下眉,伸手摟住了顧沉的脖子。
顧沉驚喜地看着燈光裏的林餘。
林餘又露出那種他很喜歡的笑容,彎着唇,眉眼清淡,卻能見到笑意。
他們瘋狂地在床上做、愛,仿佛要用盡畢生的力氣,林餘從未有過的配合,像是要做死在床上似的,哼哼唧唧叫個不停。
顧沉并非沒有察覺到林餘的不對勁,但林餘太過于熱情,纏着他不放,他也就放任自己溺斃在這場性、事裏。
這陣子林餘表現得完全像個正常人,給了顧沉重新來過的錯覺。
“顧沉,”林餘覆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以後要學會怎麽愛一個人。”
“我會好好地愛你。”
林餘沒有再答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顧沉去醫院探望顧博,派了兩個保镖守着別墅不讓林餘出門。
別墅裏都是攝像頭,他不怕林餘出事。
他把pad拿在手中,觀察林餘的一舉一動。
林餘睡得很晚才起床,吃了半碗粥,在房間裏坐了一會,起身去了顧衡的房間。
顧衡的房間早就大變樣,還未重新裝修前,顧沉在顧衡的床上幹過林餘。
那時林餘哭得氣都要背過去,不斷呼喚顧衡的名字,被顧沉折騰得昏死在一片狼藉的大床上,那之後,顧沉就讓人把顧衡的房間改了。
林餘像個游魂一樣進去,他在房間裏沒有目的地繞了一圈,最終拉開櫃子,看顧衡年少時的照片。
林餘沒有哭,只是輕輕撫摸着相框。
顧沉看得心煩。
過了一會兒,林餘把照片放了回去,慢慢地踱步出了門。
這一次,他去了已經變成雜貨間的,他曾經的房間。
這裏頭沒有監控,顧沉不明白林餘這兩天為什麽頻頻去這裏,這會屏幕裏見不到林餘的人,心煩意亂,給保镖打電話,讓他們去把人帶出來。
已經到了醫院,顧沉只好下車。
他心裏不知為何七上八下,就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保镖的電話打進來,“顧先生,房間門被反鎖了,是要強制開門嗎?”
顧沉沒來由心慌,停住腳步,臉色變得極度難看,“立刻踹開。”
他說着,轉身往回走,手機裏響起踹門的聲音,他毫不顧形象地奔跑起來,風呼呼在耳邊刮着。
手機那頭傳來聲音——顧先生,林先生打開窗戶跳下去了。
世界轟然倒塌,風急速地刮過他耳朵,好疼。
顧沉喉頭湧現出一股腥甜,腳步越來越慢,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猛地噴出一大口濃郁的血。
紅豔豔的,正如同從三樓跳下去,倒在血泊裏的林餘的血。
————
手術燈亮着。
地上坐着個頹然的青年,他有着最精致的面孔,此刻卻僵硬得像個雕塑,一動不動地盯着長亮的手術燈。
顧沉沒有看得住林餘。
死有很多種辦法,林餘做到了。
他腦袋裏一片白茫茫,想起昨晚林餘的癫狂,忽然笑了下。
他怎麽能忽略林餘的異常。
怎麽能以為林餘真會與他重新來過。
林餘連死,都不願意留在他身邊。
燈暗,顧沉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期盼地看着醫生。
醫生見慣了生與死,聲音波瀾不驚,“是病人的家屬嗎?”
“病人腦部、肺腑受到重創,兩根肋骨**心脈。”
“請在通知書上簽字。”
顧沉怔怔聽着,手抖得不成樣子,眼底一片血紅,“幾成幾率?”
“我們會盡力。”
顧沉用力地閉了閉眼,這句話便是直接下死亡通知書了。
他眼前全黑,有幾秒什麽都看不見,從牙縫裏擠出話來,“我要求冰凍病人。”
醫生勸解道,“病人心脈受損,即使長期冰凍,以醫學技術也不可能再......”
顧沉猛地攥住醫生的領子,兇狠得像一只絕境的獸,“我說,冰凍病人。”
醫生也許是沒見過這麽胡攪蠻纏又執拗的人,吓得一時結巴,“你是病人的家屬?”
顧沉渾身發着抖,話都說不全了,“是,我是他的,愛人。”
他強撐着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幾個護士扶着他到一旁坐下,顧沉打了個電話,是他熟稔的院長,把自己的要求說了。
盡管院長也不同意這樣的做法,但顧沉還是再三要求,到最後甚至用上了威脅。
他進去見了手術臺上的林餘,還有微弱的呼吸,卻再不會睜開眼來看他。
“沒關系的林哥,”顧沉撫摸上林餘的臉,滾燙的眼淚砸在林餘身上,“可能會有點冷,但你不要害怕。”
林餘當然是沒有回應。
顧沉再也站不住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嗚嗚地哭着,他扒拉着林餘的手,一遍遍地問他,“為什麽啊,林哥,為什麽?”
醫生護士怕他對林餘造成傷害,進來将他壓制住。
他使勁要去夠林餘,口中發出嘶吼的聲音,“林哥,林哥。我是顧沉,你看看我,林哥——”
只有他一人的哭喊,久久回蕩不去。
再也沒有人會溫溫柔柔對他笑,再也沒有人會心疼地摸摸他的腦袋。
沒有人給他糖吃,沒有人帶他去游樂園。
陪伴他的,将會是一具冰冷的驅殼,再也給不了回應。
林餘臨開窗前,留下一張字條,就擱置在他房間的床上。
勁手有力的字體印刻在白紙上,一如林餘溫柔而堅韌的為人。
很簡短的一句話:以後要學會怎麽愛一個人。
顧沉帶着這張紙去見他。
林餘躺在沒有溫度的容器裏,四周寒氣逼人,直入骨髓。
他像個孩童一般伏在邊沿,注視着再無意識的林餘,喃喃開口,“林哥,我再也愛不上另外一個人了。”
好冷,他摸摸林餘的臉,不再是正常人的溫度。
想再看他睜開眼,恨他也好,氣他也罷。
可是無論他如何把掌心的溫度傳遞給林餘,林餘的眼依舊一直緊閉着。
顧沉癡迷地望着林餘,親親他蒼白的唇,如同情人細語。
“林哥,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我愛你。”
——愛到底要怎麽定義?
愛是給予一個人幸福,也摧毀一個人的幸福,是濃烈的咖啡因,使人上瘾叫人癫狂,是想方設法想要留住卻悄然溜走。
是我愛你,而你永遠不會愛我。
※※※※※※※※※※※※※※※※※※※※
完結啦。
非常感謝大家這段時間的陪伴,其實每一條評論我都有看,但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想要he和be的讀者都有,所以我還是按照我想的寫了。
因為林餘至始至終對顧沉都沒有愛,he真的不太可能,還不如一起解脫。
這篇文我就是為了自己爽興起寫的,篇幅很短,希望大家看得開心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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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3k的番外,交代一下後事,放在微博的愛發電了,以前寫過的文也都在裏面,需解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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