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江王朝,青州,葉城。
季玦蹲在豆腐攤前,和賣豆腐的錢大娘閑聊,或者說,被迫聽大娘和他閑聊。
錢大娘利落地打了一塊豆腐,給季玦包好,順便搭了季玦一把菜葉子。
她邊數着銅子兒,邊眉飛色舞地問季玦:“季小公子要進京了?”
季玦微微點頭道:“提前三個月出發,去趕春闱。”
“季小公子可真了不得,這才十五,就中了舉人咯,哪像我們家那個皮猴,造孽哦……”
“二郎現在可好?”季玦問。
“還是老樣子,在趙員外家給趙公子當書童……沒個什麽出息。”錢大娘說着,又給季玦塞了幾兩豆皮。
塞完豆皮之後,錢大娘略顯局促地擦了擦手,笑着對季玦說:“你看,能不能讓我家二郎随着你進京去,就當是讓他見見世面……你也是大娘看着長大的……”
季玦愣了一下。
“他跟着趙公子,也勉強識得幾個字,當個書童還是綽綽有餘的。”錢大娘繼續道。
季玦深深地看了錢大娘一眼,問道:“老東家知道嗎?”
錢大娘聽他語氣不錯,趕忙笑道:“知道,知道,老東家放的人!”
季玦點點頭,當是應了。他沒再說話,提着豆腐往回走。
此時正是嚴寒天氣,他用一只手緊了緊衣袍,加快了腳步。
――現在的他可不比前世,受不得風。自從雲山一死之後,他的身體便大不如前,甚至可以說是虛弱至極。
他怕稍微一個疏忽,便藥石罔顧。
他現在還不能死。
京城,五皇子府。
江瑗癱坐在椅子上,喝着一碗暖烘烘的羊湯。
歌女正清唱着小垂手,羅衣袅袅,眉目含情。
江瑗喝完最後一口湯,慢條斯理地漱完口,坐直身子,問道:“有事?”
歌女的歌聲驀然停下。
她擡起頭,靠近江瑗,輕聲細語道:“殿下,暗六要回來了。”
江瑗仔細回憶,才想起好像是有這麽個人,他抱緊手爐,問道:“青州有變?”
歌女搖搖頭,繼續道:“青州風平浪靜,只是暗六他……考上舉人了。”
江瑗愣了半晌。
歌女的神情也有些複雜,緩緩道:“可能正是因為青州太過風平浪靜,所以……”
江瑗放下手爐:“這就是閑的!你們就讓他這麽回來了?”
“任務自有他人交接,暗六也自有人盯着。”
江瑗放松身子,繼續癱在椅子上了:“盯着倒不至于,暗六是盯人的,不是被別人盯的。”
“人已安排妥當了,”歌女突然道,“暗三手底下的人。”
“我看他才應該被盯着。”江瑗道。
“暗三怕暗六心野了。”
江瑗閉上眼睛,悠悠道:“生是我的人,心野了,也是我的人。”
歌女看他閉上眼睛,也就不說話了,她向後退幾步,繼續開嗓。
清歌繞飛塵梁之時,江瑗忍不住想:我怎麽又活了呢?江朝,又是什麽東西?
……寡人的大楚呢?
千裏之外,季玦也有着和江瑗一樣的疑惑。
畢竟剛才,他又做那個夢了。他夢見他在陛下'身死的前一天,給桃林裏挂了一盞追魂燈。
鬼醫一脈之所以能叫鬼醫,便是因為他們能把已死的魂靈從陰曹地府裏勾出來。
他本來思慮着,若是陛下死了,診費便好付了,可是沒想到……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他裹緊身上的被子,又點燃了一盞燈。
“我怎麽還活着?為什麽現在在江朝?”他問。
陋室裏突然刮起一陣風,風中似乎藏着什麽東西的竊竊私語。
“大人,您的燈被天邊來的罡風熄滅了一瞬。”
季玦閉上眼睛。
那天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病榻上的陛下'身上,至于罡風……
他披衣而起,走出居室。
冷風刺骨,季玦擡頭看天,幾粒星子閃爍。
他的目光缥缈而悠遠,仿佛刺透了天幕。
無極之外,一只鲲鵬與一只鹓雛正在鬥法,巨大的翅膀扇起,周邊所有的星星迅速墜落,流星劃破天幕。
……神仙打架,小鬼遭了殃。
季玦嘆了口氣,然後咳出一口血。
拉一個死人回魂容易,拉一個死皇帝回魂,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一代聖君,命關國運……要想逆天改命、偷天換日,何其容易?他本做好以命換命、魂飛魄散的準備,卻未曾料到……天邊的那一陣風。
那陣風亂了他所有的部署。
他總是要進京,看一眼陛下的狀況。畢竟魂燈熄滅了一瞬,他也沒有付出性命與靈魂的代價,所以,誰也說不好這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另外,他未不幸身死,陛下欠他的診費,便非還不可。
――他一直是一個視規則重于性命,且無比執拗的人。當然,僅限于雲山的規則。
第二天一早,季玦方醒,錢大娘的的兒子錢二郎便敲響了季玦的門。
季玦剛引他進來,錢二郎便興沖沖地告訴季玦,自己已經辭了趙員外家的工作。
他今年虛歲十七,随了錢大娘,一雙招子咕嚕地轉,一臉機靈相兒。
季玦詫異道:“這麽快?”
錢二郎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熱茶,也不顯得生分,話中滿是喜悅:“我巴不得走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幾年了,趙公子可忒難伺候。”
“你跟了他十幾年了,他就這麽放你走了?”
“人家身份金貴,心高氣傲,哪能在意一個小小的書童啊……”錢二郎無所謂道,“有我沒我,別無二致。”
“你那邊要是真沒有什麽事,就回去收拾收拾包袱,和你娘道個別,我們兩天後就啓程。”
“這麽急?”錢二郎問道。
季玦也倒了杯熱茶,說:“我怕過一陣子天氣漸冷,大雪封山,我們連這葉城都出不去。”
葉城是個小城,四面環山,若是真天降大雪,也是一樁麻煩事。
錢二郎點點頭,感嘆道:“我們這一道兒的,沒想到出了你這麽個文曲星。”
季玦笑而不語。
錢二郎也不東拉西扯,而是直奔主題:“我明天就給你雇馬車去。”
“朝廷自有公車。”季玦道。
“驿站車馬腳程不快,雖算不上驽馬,但總比不得千裏良駒。”
“這倒不必。”季玦嘴上說着,心裏算着花銷。
錢二郎寬慰道:“老東家不僅放人,還給了一筆車馬費。”
“趙員外仁善。”季玦笑道。
錢二郎也笑,見牙不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