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澤稚子近乎茫然地站在原地, 茫然地和北川星極對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還好這裏雖然是十字路口,但不算是什麽熱鬧的街道, 暫時沒有交警趕過來,不然堂堂的港口Mafia的幹部估計會乖乖的任由交警帶走, 完全忘記自己的身份和異能力之類的東西。
他張了張嘴, 沒有聲音出口,好像本該脫口而出的話也被忘記了。
最終, 還是北川星極平靜道:“啊, 是稚子呀。”
實在是太過于輕飄飄了吧, 織田作之助把目光從白澤稚子的身上移開,落在北川星極的身上。
太平靜了,完全不像是見到分別已久、誤以為已經死去的弟弟時的反應, 倒像是在路上見到有點熟悉的陌生人時,平平淡淡地打一聲招呼‘啊,是你呀, 下午好。’之類的。
————如果不去看北川星極身體部位的細節的話。
在很久之前,織田作之助當過殺手, 對觀察力和反應能力的要求很高, 可以注意到白澤稚子幾乎像是飛瀑一樣的視線,那是一種從表面看起來一動不動、但其實是在湍急而不可挽回地往下沖, 和飛蛾撲火又是不同的感覺。
也可以注意到北川星極像是站在寒冷而遙遠的南極、腳下就是一層薄薄的冰層,整個人都被凍霜住, 知覺被裹挾碎冰的風吹僵住, 他看向白澤稚子的時候像是在低頭看腳下的冰層、整個人岌岌可危,所以只是輕飄飄地看,自己本身也在下意識移開目光。
但是他們兩個, 會像是攝影機一樣收錄下對方的反應,卻不一定會注意到對方所有的異常。
北川星極能夠站在随時可能破碎的冰層上說出輕飄飄的話,不是真的輕飄飄,而是因為白澤稚子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什麽反應都卡住,北川星極必須說話。
糟糕透了。
織田作之助曾經經歷過所謂的‘異能特異點’,切身體驗過在異能特異點裏的對方會是什麽滋味。
那是在MIMIC的事件中,因為織田作之助和MIMIC的首領安德烈·紀德的異能力都是有關于看到一定時間內的未來方面的,所以在同時使用異能力的時候,預知未來和預知未來的異能力摻雜在一起,造成了異能特異點。
他和安德烈·紀德不需要說話,就能通過異能力感知到對方會在幾秒後說什麽,并且搶先一步回答。
只是當時的場面實在是太過于糟糕和混亂了,毫無理智的白澤稚子開着異能力,哪怕是只盯着紀德發動異能力,織田作之助的預知危險異能力一直在被動閃現出來。
Advertisement
每次預知到自己凄慘死去的同時,順便還可以看到紀德更加凄慘的死法。
那場異能力的特異點,純碎是兩個異能力是預知類型的異能力者在不停地預知自己幾秒後死去的場景構建出來的。
到了最後時刻,織田作之助和安德烈·紀德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看周圍的建築物持續扭曲、達到白澤稚子心目中完全健康的樣子,而白澤稚子心目中完全健康的樣子,就是MIMIC的首領、那個下了對咖喱店下手命令的紀德被什麽東西穿透死亡,無所謂是什麽東西,紀德在他眼裏就是咬住命脈的毒蛇或者入/侵身體的病毒,總之去死就好。
如果不是太宰治最後終于撈到了白澤稚子、把他抱住,‘人間失格’掉白澤稚子的異能力,那麽安德烈·紀德和因為闖入戰場、所以被無差別攻擊的織田作之助只能相顧無言地死去。
那個糟糕的場面和現在這個糟糕的場面,究竟哪一個更加糟糕,織田作之助也說不清楚,他只能幹巴巴地站出來附和道:“啊,是稚子呀。”
……其實閉嘴也挺好的,哪怕是沉默都比這句話要好,糟糕的程度疊倍增加了。
還好白澤稚子只是手足無措地往前走了一步,沒有想出更加糟糕的話。
織田作之助之所以會想起之前糟糕的特殊點經歷,就是因為感覺現在的白澤稚子和北川星極就處于一個類似于特異點的場景。
他們明明幾乎一句對話都沒有說,但卻仿佛已經在一問一答地進行意外重逢後的交談;明明他們兩個幾乎隔着一個十字路口對視,卻仿佛已經擁抱在了一起;明明分離了那麽久,卻讓織田作之助有一種他們從來沒有分離過的感覺。
不像是分離十幾年的恍然重逢,而是一前一後地從家出門、剛好在街上碰到的那種輕描淡寫。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又添加了一點修飾,應該是充滿了夢幻和不真切感的重逢,仿佛夏夜在河畔找了很久的螢火蟲、都沒有找到,最後只能相信這條河畔附近沒有螢火蟲,在垂頭喪氣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一點瑩瑩地綠光從自己眼前慢悠悠地路過一樣。
那一刻,說不清是驚是喜,是找了很久的辛苦還是終于見到的開心,只是大腦會像是缺氧了一樣輕飄飄的吧。
無人扶持、也沒有停好的機車晃了晃,它的臨時主人就站在很近的地方,但卻沒有手和力氣扶它,于是機車側翻在地。
機車側翻的聲音像是瀑布的巨大轟鳴,哪怕經過一層海水的過濾也能夠驚醒在海底溺亡的人,十字路口的紅路燈轉換,猶豫的車輛繼續行駛,該向南方駛去的仍然向南方駛去,該向北方歸途的仍然向北方歸途,只有不緊不慢跳動着數字的紅路燈指示和在十字路口兩端相對無言的三個人還留在原地。
白澤稚子晃動了幾下,向前走。
他應該是向前走,但看起來像是站了太久,身體和神經已經完全麻木了,所以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動,連行走都像是身體不穩地向前倒去。
北川星極沒有動,只是收斂了一下眼神,盡量把所有的情緒都收斂起來。
再這樣下去,感覺會向更糟糕的方向發展下去,但是這是私人的事情,織田作之助不知道該不該插/手,這種時候,無論是插/手還是旁觀,感覺都糟糕透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北川星極用餘光掃了織田作之助一眼,在白澤稚子走過路口之前就轉身,淡淡道:“走吧,織田先生。”
那種靜靜在這片空氣上空糾纏、無論是過往的車輛還是人群都打不破的默契氛圍,像是異能力的特異點一樣的東西破碎開來。
仿佛有非常非常明顯地破碎聲響起。
北川星極把手插在兜裏,淡淡道:“我們這一組的目标是組合,和港口Mafia的人沒必要多說。”
織田作之助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能夠和江戶川亂步相處很久、一起出過任務,在警方內部有着很大聲望的北川星極真的不知道港口Mafia大名鼎鼎的幹部叫什麽名字嗎?
在警方,北川星極有着‘橫濱犯罪克制機’的代號,這個代號或許誇大了,但也足以表明北川星極在橫濱行走的時候,遇到過多少犯罪現場、制止過多少正在進行中的違法行為,那麽,有着這樣代號的他,會沒有關注過橫濱最大的Mafia組織嗎?更何況,這個組織還是他的仇人。
一定關注過。
那麽,哪怕是在幾乎所有人都隐瞞的情況下,北川星極也會知道白澤稚子的存在。
港口Mafia的五大幹部實在是太有名氣了,白澤稚子的‘主觀治愈系’那種令無數敵人聞風喪膽的異能力同樣很有名氣,有很多具有指向性的信息都在裏世界內流傳,只要北川星極稍微關注一點,就會知道這個人是白澤稚子。
而且,北川星極有很長一段時間接觸罪犯,他和江戶川亂步最後被迫讓警方建立了特殊找人通道,那些罪犯總有曾經見過白澤稚子的,在看到幾乎和白澤稚子長的一模一樣、只有發色和眸色不一樣的北川星極的時候,真的不會脫口而出什麽嗎?
那麽,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甚至早在織田作之助加入武裝偵探社之前,北川星極就知道了白澤稚子還活着的事情。
織田作之助知道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把他和北川星極組成搭檔的原因了,他頓了頓,道:“……北川。”
北川星極擡頭看了一眼沒有夕陽的天空,三秒後側首看他,冷淡問:“有什麽事嗎,織田先生。”
情緒克制得太過了,真的是機械那種毫無感情的聲音了,所以北川星乏力地眨了眨眼睛,再次開口道:“我們還有任務。”
但是,織田作之助下意識道:“任務本來就是被動,等敵人找到我們吧。”
話剛說出口,織田作之助就想收回,本來北川星極就站在薄薄的浮冰上,沒必要砸下去一塊石頭,讓大塊的冰塊碎開,這樣雖然使冰海裏快窒息的魚跳上來呼吸一口救命的空氣,但同樣給了站在冰上的人一擊致命打擊。
還好織田作之助的異能力只對自己真實受到的致命傷害有所感應,對眼神攻擊什麽的沒反應,也還好眼神攻擊殺不死人,不然織田作之助真的只能老老實實地被泛着波光粼粼的眼神刀殺死。
白澤稚子不太穩重地走過十字路口,又追上了北川星極一個轉身的距離,在北川星極停下的時候趕了上來,擡手抓住北川星極的袖子,輕松地把他的手拉出來一點,于是又得寸進尺地抓住自己轉身就走的哥哥的手腕。
如果不是肩膀處有骨刺扣住黑色的外套,外套應該已經不穩地滑落了,還好有骨刺。
北川星極:……
他沒有掙紮,但蜷縮了一下指尖,克制住手部的細微動作。
在波光粼粼中跳躍掙紮、就是不願意溺死在水裏的白貓道:“哥哥……”
還是這麽的不成熟,還是這麽的狼狽,十幾年前,北川星極死的時候,白澤稚子會精神崩潰,以至于根本不能控制新增的關于精神方面的異能力,所以等他從異能力的失控中平靜下來時,北川星極帶着自己的一半的力量複活,狼狽地在破舊神社的水裏撲騰。
十幾年後的現在,如果北川星極當場死在他面前,他依舊會精神崩潰,仿佛這些年自己獨自适應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的生活不曾存在。
白澤稚子永遠有精神支柱,無論是北川星極還是森鷗外都是他的精神支柱,哪怕被精神支柱算計受傷甚至死亡都不會有什麽太大的怨言,只要精神支柱沒有抛棄他。
可是這樣過于依賴精神支柱,根本就不算是一個正常的人類。
無論是最開始在實驗室裏的互相厭惡、之後的相依為命還是生離死別,白澤稚子都沒有認真的去思考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活着、沒有自己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活着的意義,學不會如何去當人類。
北川星極移開視線,讓自己和織田作之助或路上好奇看過來的路人對視,地面像是浮冰的話,織田作之助就是隔壁對企鵝虎視眈眈的海豹們推過來的砸冰石塊,也太過分了,幼企鵝剛剛睜開眼睛、就把浮冰砸碎,讓它和從海裏躍出的虎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冷淡的像是對以往任何一個罪犯說話,但克制的又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平鋪直敘地像是在念文字:“稚子,你該長大了。”
的确是在念第一時間浮現的那行文字,但把裏面的情緒弱化到接近于無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