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樹木的內部一旦被火點燃, 就會一直燃燒、越來越熱烈地燃燒,直到最後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無力地倒下。
但在倒下之前的這幾天, 它的火焰會洶湧澎湃開來,只有你低頭凝視樹芯的時候, 才能切身感受到那種讓人心情複雜的生命之火究竟有多慘烈。
火樹銀花很美, 可是燃燒的樹木只有劈裏啪啦的痛苦。
織田作之助能夠聽到白澤稚子燃燒時的聲音,還有因為過于濃烈的火焰、空氣開始變得稀薄的那種感覺。
沒有人可以完全理解另一個人, 織田作之助也是如此, 他知道的一些關于白澤稚子和北川星極的往事只能幫助他理解一些現在的情況。
這也是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達成共識, 把他和北川星極組成搭檔的原因,真是夠狡猾的呀。
白澤稚子擡頭,努力去追逐北川星極的視線, 他道:“我很想你,哥哥。”
不只是智力派很狡猾,武力派也非常狡猾。
織田作之助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什麽都不問、在意識到北川星極态度的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第一次實戰便把從森鷗外那裏旁觀到的說話技巧運用得非常得當。
不愧是森鷗外的弟子。
北川星極後退半步, 把過于近的距離拉遠, 然後側首、把視線移開,淡淡道:“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 你……”
他把另一只手插/進兜裏,下巴弧線十分冷淡, 然後被白澤稚子驟然發力的動作拽的向前踉跄了一下。
白澤稚子和北川星極的肩膀相撞, 他還拽着北川星極的手腕,側首去看對方措不及防下的眼神,低聲道:“哥哥。”
這個動作有點像是擁抱, 但又說不清楚是白澤稚子把北川星極抱住、還是北川星極把白澤稚子抱住,白澤稚子的外套永遠大一碼,所以垂下來的時候遮擋住了兩個人的動作,站在旁邊旁觀的織田作之助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排擠了。
他們之間說話的聲音實在是太低了,與其說是談話,不如說是私語。
北川星極下意識皺眉,又側了一下首,把距離側遠了一些,但是默認了白澤稚子委屈蹭自己黑發的動作,反正只要不是白發蹭白發、黑發蹭黑發這種,都可以令人忍受,而且這是頭發,不是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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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這麽久不見,還是那麽喜歡近距離的親密動作。”
只看這句話的話,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風,但是語氣已經緩和很多了、态度也開始轉變,總之不是冷淡地轉身就走,白澤稚子都可以接受。
又蹭了蹭,白澤稚子拖長了某些字的音節:“才沒有,我很久都沒對其他人做過這種程度的親密動作了,而且只是撞肩膀而已、連擁抱都算不上。”
聞言,本來移開視線、假裝自己不存在的織田作之助下意識看過去,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白澤稚子其實擁抱過其他人的吧?
不過那也是好幾年前了,符合‘很久’,而且還是把某個人當成森鷗外擁抱的。
局勢穩定下來、危機感好像褪去之後,白澤稚子立刻開始指責:“哥哥好過分,完全把我忘掉了嗎,居然沒想過來找我,一定是因為有了孩子,就一下子把弟弟忘掉了吧。”
北川星極:……?
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遲疑地看向北川星極,更加遲疑道:“……北川君,你有孩子?”
為什麽完全沒聽你提起過?
“沒有。”北川星極否認,然後平鋪直敘道:“安眠藥可以很好的緩解失眠狀況,但長時間服用會産生成瘾性和依賴性,也會對記憶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稚子。”
他轉了一下話鋒:“現在看來,對智商也會有很大的影響。”
很冷淡鋒利的話風,這是對自己熟悉的人時的态度,而不是對待敵人或陌生人時的态度。
劈裏啪啦燃燒着的樹熱烈地綻放出像是煙花一樣的色彩,說是火樹銀花可能不太準确,但也有幾分相同之處。
“咦咦咦,不是孩子嗎?”白澤稚子假裝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繼續委屈指責,“剛開始看到哥哥的時候,是在報紙上,我還以為哥哥已經成家立業、有了其他的家人呢。”
報紙的話,北川星極一般都是能避則避,盡量不讓自己留下什麽影像記錄,最近一次被拍照、且能滿足讓白澤稚子産生這個誤會的只有煙花祭那一次。
這種只要稍微推算一下年齡,就可以斷定絕對不可能的誤會,既可以拿來開玩笑緩和氣氛、也可以恰到好處的表示自己的态度低下和委屈。
還真是十分森鷗外的手段。
委屈完畢,白澤稚子又拖長了尾音道:“而且,哥哥怎麽知道我總是服用安眠藥的?”
北川星極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撫,然後順勢分開,平靜道:“你的血液裏有符合大部分安眠藥的藥物成分,不要吃不良醫生自己配置的藥物,會影響智商的。”
太鋒利了,不良醫生·森鷗外知道自己被這麽評價,一定會哭的吧。
他垂眸,瞥了一眼白澤稚子的肩膀,又道:“骨刺?”
哇哦,最艱難的部分渡過了,白澤稚子控制異能、把肩膀處的骨刺治愈掉,然後抱住滑下來的黑色外套,乖乖認錯道:“我和前同事學的不良習慣,哥哥教教我怎麽在戰鬥中保持幹脆利落的狀态吧~”
這個前同事,大概、可能、應該、或許指的是太宰治。
織田作之助對他在港口Mafia時期披着的那件黑色外套非常印象深刻,因為那件黑色的外套、太宰治被認成了森鷗外,有很長一段時間太宰治都在抱怨自己和森先生可一點都不像,而且在叛逃的時候,太宰治把那件外套寄給了白澤稚子。
……聽說當天下午,中原中也就扛着白澤稚子亂飛、試圖把太宰治找出來狠狠地踹一頓。
之所以知道的這麽清楚并且一點也沒有遺忘,是因為太宰治後來分享的時候,比喻實在是太過于生動形象了。
不久前,中島敦還在私下裏認真地詢問織田作之助,‘白貓騎着蛞蝓跑’和‘蛞蝓扛着白貓跳’的謎底究竟是什麽。
糟糕,忘記提醒中島敦以後不要再提了,北川星極絕對可以猜到謎底是什麽。
還沒有聽過這個奇怪謎語的北川星極淡淡道:“戰鬥是終結敵人性命的方式。”
他第一次真正和白澤稚子對視,平靜強調:“武裝偵探社和港口Mafia是敵對勢力,兩個勢力的成員彼此就是敵人,對待敵人,态度還是嚴肅正經一點比較好吧。”
總之不要撒嬌就好。
白澤稚子眨了眨像是紅寶石一樣熠熠生輝的寶石,歪頭道:“可是我們也是合作夥伴吧。”
陣營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難處理了,白澤稚子只能努力動腦筋,猜測道:“雖然說是三大異能組織的戰鬥、只有一個組織可以存活下來,可是從這場戰鬥開始前,結局就已經定下了吧?”
簡單來說,雖然明面上大家都是水火不容、完全敵對的姿态,但是組合被聯手掰出局的結局早就已經注定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共同遵守三刻構想的武裝偵探社和港口Mafia的确是合作關系。
北川星極不置可否。
于是白澤稚子愉快地跳過這個話題,像是終于發現了他們三個在違法交通規則一樣,轉頭向織田作之助邀請道:“一直站在十字路口說話,也太過糟糕了吧,織田先生,和我們一起去甜品店之類的地方交談吧?”
這麽快就‘我們’了嗎?
織田作之助轉頭看向北川星極,遵循另一位當事人的意見。
“不用了。”北川星極拒絕,他頓了幾秒,還是擡手去揉白澤稚子的白發,“你的時間不多了。”
“哎?”白澤稚子歪頭,主動在掌心裏蹭了蹭,下意識否定道,“才沒有,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和哥哥相處。”
北川星極:“……不是說這個。”
他瞥了織田作之助一眼,還是給予敵人提示:“距離你在港口Mafia的同伴被抓,時間不多了。”
港口Mafia能夠派出去對付武裝偵探社的人手不算太多,還要把白澤稚子排除掉,開局就用中原中也進行針對攻擊也太過分了,到時候就變成真開戰了。
運用排除法,北川星極都可以得到大概的答案,更不用說是可以同步獲得指令的白澤稚子。
給夠了白澤稚子思考的時間後,北川星極又道:“泉鏡花還在偵探社。”
所以,尾崎紅葉是絕對會找上武裝偵探社的。
“組合想要對付偵探社的話,首先要對付的人都在留守基地。”
比如江戶川亂步和與謝野晶子。
武裝偵探社的基地在哪裏,森鷗外已經定位到了,組合發現那裏也只是時間問題,同時,組合要針對港口Mafia的話,也會首先針對白澤稚子和森鷗外。
尾崎、與謝野和森鷗外都是對白澤稚子來說很重要的人,他頓住,看到北川星極閉了閉眼睛,無奈地給出最後提示:“港口Mafia的治愈系異能力者已經被拖住了。”
白澤稚子本來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港口Mafia,和森鷗外對坐着喝下午茶,而不是意外地留在外面,‘剛好’和北川星極碰到。
組合已經出招了,同時拖住了武裝偵探社的攻擊型異能力者和港口Mafia的治愈系異能力者,還真是一舉兩得。
“基地那裏有社長他們在,暫時應該沒有問題。”織田作之助道。
北川星極看了他一眼,補充:“最合适對付尾崎幹部的人,是太宰治。”
也就是說,與謝野晶子和尾崎紅葉不會有生命危險,但白澤稚子被拖住之後、森鷗外就不一定了。
白澤稚子拽住北川星極的手腕下意識用力:“……哥哥也是想引開我。”
北川星極不置可否,淡淡道:“等你冷靜下來,再來找我談吧,你真正想清楚的那天。”
*
和織田作之助走在路上的時候,織田作之助還在若有所思:“原來北川對局勢的了解這麽清晰嗎?那麽接下來的行動,就拜托北川指揮了。”
北川星極冷淡道:“騙他的。”
“哎?”織田作之助下意識側首。
“就連森鷗外,也絕對安全、沒有生命危險。”北川星極道。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說結局早就已經注定了,組合一點也不符合三刻構想的理念,無論是哪個組織、都絕對不允許他們插/手橫濱。
這是一場從一開始就必勝的對決,輸家只有組合。
織田作之助想了一下,無言了幾秒,總結道:“也就是說,哪怕我們什麽都不做,也算是在努力戰鬥了?”
“攻擊組是這樣。”北川星極道,“負責保護的治愈系異能力者還是乖乖留守指揮所吧。”
等這件摸魚的對決過去,就要迎接一點也不能摸魚的單人對決了,十分頭痛。
“說起來,沒想到北川這麽在乎弟弟。”織田作之助用有些意外的語氣道,表情還是像原來那樣平靜。
畢竟從外表來看,北川星極的性格那麽冷淡。
北川星極頓了很久,才道:“直覺感受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下次不用說出來了,織田先生。”
所以說,最讨厭直覺系了。
織田作之助最後一次遵從直覺:“抱歉。”
他聽到北川星極平靜道:“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墳墓,是用來埋葬自己所在乎的人。”①
“我只适合待在墳墓裏。”
墳墓的話,每個國家的風俗都不一樣,有的會建設地非常豪華,有的會選擇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道:“啊,什麽墳墓都可以嗎?埃及的殉葬禮儀好像有點糟糕。”
把屍體層層纏住的話,夏天會很熱的吧。
北川星極盯着紅綠燈,非常平靜道:“閉嘴吧,織田先生。”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