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顧雪瑩愣愣地盯着江孝文,一臉這人瘋了的神情。
江孝文懶得理她怎麽想,拉着顧雪柔就走了。
拳館的張教練果然特別稀罕顧雪柔,沒收她成本價,收了她虧本價,一節課只要了顧雪柔三十塊,不夠辛苦費的。江孝文把預付了一年費用的訓練卡給顧雪柔的時候,特意叮囑了她一句:“好好練,拿個冠軍給哥哥?”
顧雪柔接過卡,她對錢沒太多概念,也不知道預付學費一年是什麽意思,只知道自己花了江孝文的錢。她就有些慚愧地問他:“哥哥花了很多錢嗎?”
江孝文沒回答這個問題,只對她笑了一下。他不缺錢,他媽媽燕楓去世之後,外公并沒有将媽媽擁有的公司股份收回,反而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把股份轉給了他這個特別惹人嫌棄的外孫。江孝文很少看那個股利賬戶,對自己擁有多少財産并不太清楚,到今天為止,交訓練費還是他第一次動用那張銀行卡。他看見餘額的時候,也就是對着手機屏幕眨了一下眼睛,對突然發覺自己是個小富三代并沒有太過特別的感覺。
“你好好訓練,對得起這份兒錢就行了。”江孝文拍拍她的頭,聲音嚴肅,特有哥派。
顧雪柔趕緊用力點頭,生怕點慢了江孝文不高興。
那之後江孝文的日子恢複了以往的節奏。上學讀書,放學讀書,心無旁骛,唯一的例外是周六他會跑步進城,跟顧雪柔在一起呆着。他帶着小小的顧雪柔整個城市亂晃,去找好吃的,好玩的,兩個人如影随形,能不分開就不分開。
他安安靜靜地讀書,安安靜靜地準備出國。只要他人飛去了國外,不妨礙父親和他的新妻子的生活,那麽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怨怼,所有驅不散的那些難過,就會留在國內,不會跟着他飛躍國境線了吧?
那一年的五月份,距離中考還有一個半月的一個普通的星期五,江偉君回到家裏,身旁站着許令慧。許令慧矮矮瘦瘦的,額頭很高,氣勢十足,明明長得并不醜,但在十二歲的江孝文心裏,卻覺得她是自己所見過的所有女人中,最令人生厭的一個。
江孝文只看了她一眼,就扭過頭接着讀書,沒打招呼。
江偉君有些下不來臺,這樁婚事跟之前他的那段婚姻不同,許令慧跟燕楓也絕對不同。此情此境江偉君如果一句話不說,當年的妻子燕楓只會笑笑就過去了,但許令慧卻不一樣,她會生氣,會非常生氣。于是江偉君對耳機都不摘,故意沒禮貌的兒子很嚴肅地說:“孝文,這是許令慧,站起來叫許阿姨。”
江孝文從作業本子上擡起頭,一雙晶亮有神的眼睛,落在許令慧身上。他面無表情地摘了耳機,站了起來。他今年十二歲,身高一米七三,良好的生活習慣讓他還在抽個子的身形勁瘦挺拔,看上去就給人精力無窮的感覺。當他的目光落在許令慧身上時,那雙眼睛漆黑如墨,裏面隐隐有敵意的光芒在流動。
他跟父親江偉君五官極像,像到仿佛複刻出的年輕版本的江偉君。但是如果仔細觀察,又可以發現這對兒父子之間的容貌差異其實極大,江偉君氣質偏儒雅柔和,而江孝文則強悍鋒銳得多。
江孝文看着許令慧,他薄薄的嘴唇緊緊地閉着,讓江偉君和許令慧等了好久,也沒聽見那聲“許阿姨”。
“那——你跟我和許阿姨一起出去吃個飯,熟悉一下怎麽樣?”江偉君盯着江孝文,努力壓抑聲音中的怒氣。他對孝文刻意地不給自己面子,刻意地讓許令慧下不來臺十分惱怒,用盡平生的涵養來維持現下的體面。
“不必了。”江孝文回答,口氣毫不委婉,他不打算委屈自己,他不喜歡這個女人。他天然地對任何打算進入這個家庭,打算代替他媽媽的女人存有惡感,更何況這個女人還背地裏嫌棄自己,不讓自己參加她的狗屁婚禮,還慫恿爸爸偷偷把他送出國!他之所以現在還站了起來迎接她,不過因為她是爸爸想要結婚的女人,如此而已。“您出去吃吧,我晚飯吃過了,再吃惡心。”
江偉君眼睛看着兒子,眼睛裏的怒意和失望已經遮掩不住。也是,江家精心培育出來的江孝文,常理來講不該這麽不識大體才對。這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腦筋鏽了嗎?
“還有,”江孝文假裝沒看見父親眼裏的神色,徑自說道:“您以後想要幹什麽不用顧忌我,只要您開心就行了。我是兒子,您是爸爸,而不是颠倒過來。畢竟這天底下沒有兒子管老子的道理,您說是嗎?”
他說完了,也不等他爸說話,直接就坐下了,還把耳機挂在耳朵上。等了一會兒沒聽見旁邊的倆人走,他伸手把音樂聲調大,不管怎樣都不看他爸一眼。
那個周五的晚上許令慧應該是沒有出去吃飯,因為江孝文站在門口向下看的時候,聽見了這位金融數學的博士在客廳裏跟父親講口,措辭極為激烈。江孝文目光冷冷地看着父親,想到以往溫柔親切,從不跟爸爸争吵,每次看着爸爸眼睛裏就仿佛帶着柔光的媽媽,嘴角輕蔑地勾起。
活該吧。
我祝你倆一輩子都沒有我媽媽活着的時候那樣幸福!他一邊看着樓下出去的兩人,一邊撫摸着心口的項鏈,賭氣地想。
那之後,他的爸爸将近一個月沒怎麽回家,即使偶爾回來,他們父子之間話也越來越少,甚至有一次他遇到爸爸回家取文件,兩個人擦肩而過,連目光都沒有碰觸一下。江孝文能感到父親對自己的冷暴力,自己對許令慧的沒禮貌,自己對許令慧的沒教養,自己在整個會面過程中的不懂事,刻薄粗魯無聊愚笨,這些在以前父子關系融洽的時候,都會是他爸爸對他的批評。
然而現在江偉君不說,一句話都不說,他是對兒子心灰意冷了。
因為許令慧,這心灰意冷的程度特別地重吧?江孝文在心裏憤懑地想。
他花更多的時間跟顧雪柔在一起,把顧雪柔養成了自己的親妹妹,自己的親人。也更多地跟馮捷姜馳聶雲霄常小右在一起,把這些人當成自己的朋友,兄弟。他用人造的親情友情把自己的周末塞得滿滿地。有時候他在聶雲霄家吃晚飯,有時候在姜馳家吃晚飯,兩家的媽媽對他都特別好,尤其是李若玉,一副把兒子交給他的樣子。
他也去過馮捷家在鳳麒山莊的別墅,富麗堂皇的。
馮家很有錢,二代沒有像姜家一樣從政,反而從商了。馮捷爸媽只是偶爾才跟兒子見個面吃個飯,忙着全國各地滿世界地鑽錢眼兒。所以馮捷雖然生下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富貴公子,但是因為父母不在旁邊兒,打小就挺孤單的,矯情點兒說就是寂寞地孤單地一個人成長。這讓他比江孝文還珍惜這段兒兄弟情。
馮捷使勁兒抽煙,他一到周末就這樣,煙瘾特別大。姜馳躲他躲得遠遠地,他怕媽媽李若玉聞到煙味起疑心,雖然馬上高一了,他還是個地道的媽寶。江孝文倒是無所謂,但是他拒絕吸二手煙,把馮捷趕到陽臺外面,讓他在那兒吸完了再進來。
這一天外面下着雨,他們三個計劃好的室外娛樂活動全都沒法進行,被困在房子裏,躲在馮捷家耗資幾十萬打造的家庭電影院裏看了兩部歐美大片兒。等姜馳再拿第三部 出來,讓江孝文過目的時候,江孝文搖了搖頭,一上午了噼裏啪啦的槍戰和警笛鳴響讓人審美疲勞,他懶得再看了。
然而也沒有什麽事情可做。
“不如玩游戲?”姜馳眼睛一亮,建議道,他對游戲的瘾頭依然很大,不過跟游戲比起來,畢竟跟同學朋友在一起更有趣。現在既然沒什麽可做的,幹脆拉着江孝文一起玩。
江孝文搖頭,還是拒絕。
“玩一會兒呗,玩一會兒都不行?”姜馳堅持,外面的雨越來越大,嘩啦啦地,砸得窗玻璃啪啪地響。姜馳心想這啥都幹不了的天,不就是玩游戲的天嗎?江孝文怎麽這麽死心眼兒。
“一會兒都不行。”江孝文一點兒不猶豫地說。
“為啥?”姜馳不懂了,連站在陽臺外面叼着煙屁股的馮捷也不懂,他把紗窗拉開,一邊撚熄香煙,一邊看着江孝文。
“玩了上瘾,所以我不玩兒。”
姜馳沒想到江孝文竟然給出這個理由,一時沒想到,愣住了。馮捷也沒想到,他嗤了一下笑道:“卧槽這叫啥幾把理由?你那意思你其實特別喜歡游戲呗?”
江孝文眼睛看了一眼馮捷,出人意料地點了點頭。
“我還真想不到你渣游戲的樣子。”馮捷有些好笑地說。
江孝文先沒吭聲,後來他舉起一只手,來回翻了兩下。姜馳琢磨了會兒猜:“玩過五次?”
“肯定不是五次。”馮捷說,他還是比較了解江孝文的,猜得更靠譜些,“肯定是五天!他八成瘋子似地玩過五天,然後苦逼地發現渣游戲耽誤他幹正事兒了,所以就斷了——這家夥其實是個狠心賊啊,姜馳你還是不要在他身上用情太深。”
姜馳無視馮捷的最後一句話,見江孝文此時的神情,知道馮捷猜對了,“你真能上瘾啊?”他想象不到江孝文上瘾的樣子。這小孩兒現在比自己小三歲,就已經在九成九的事情上比自己成熟了,實在不能相信江孝文變身游戲宅的樣子。
“不是五天,是十五天!我翻了兩次巴掌你們倆都沒看見。”江孝文糾正他倆,“吃喝拉撒全都在卧室解決,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全天渣在網上。我爸不讓我玩我就抓心撓肝地跟他大吼,還用他銀行卡買裝備刷掉他三萬多塊。”
姜馳瞪大了眼睛,馮捷嗤嗤地笑,跟發現新大陸似地問江孝文:“那後來你咋出來的?”
“我爺爺把網費和電話卡全都清了,我沒得玩了。”江孝文微微低下頭,有些傷感地。其實他渣游戲那段時間,是他媽媽和孝萱去世一周年的時間,他躲進游戲的世界裏,主要是為了不讓自己太多地想念媽媽和妹妹,“那之後我就發誓,在自己長大了能賺錢之前,再也不碰游戲。”
“所以你的意思是,能讓你上瘾的東西,你都會離得遠遠地了?”馮捷看着江孝文,問他。
江孝文想也不想,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