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二天她被吵醒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她眨眼眨到第三下,才明白過來自己怎麽會醒,原來是手機在呱呱地叫。她接過來,看見她姐顧雪瑩的號碼在閃,接通了問:“幹嘛啊?”

“被他帶去哪兒了啊?”顧雪瑩着急地問:“你有沒有被怎麽樣啊?”

這死婆娘腦子裏就不能想點兒高大上的東西了!顧雪柔在心裏想,她哪只眼睛看見我和我哥是會“怎樣”的關系啊?大母狼虧她還是個文藝工作者,腦子裏怎麽看不見一點兒真善美?

“你想說啥啊?”顧雪柔還很困,打着哈欠問。

“你有沒有被他占便宜?”顧雪瑩的聲音跟潑婦似的,問的話不堪入耳。

“占個屁的便宜!”顧雪柔騰地一下從床上起來,惱怒地說道:“你想點兒正經的行不?我哥才不是那樣人——咱媽回家了嗎?”

“回來了。”顧雪瑩還是很焦急,追問:“你們在哪裏?”

顧雪柔直接來了一句少管我,挂了電話。她栽倒回床上,想要接着睡,不過她屬于精神頭兒足的人,一旦醒了就睡不着,多年的鍛煉也讓她大早上的不習慣賴懶覺。她起身換上練功服,穿上運動鞋,出門之前給江孝文發了個短信,告訴他自己要出去跑步。

江孝文沒有回短信,八成在忙吧,她昨天晚上雖然迷迷糊糊的,但是也聽說江孝文過來是為了一件很緊急的事情,接機的好幾個人都在等他。

反正她過來也是扯淡的,他忙他的好了,用不着他招呼自己,顧雪柔在心裏想。他們住的酒店叫納福,名字挺吉利,出門交通也很方便,二環快速線向西有一條長長的人行道,跑出不多遠就能看見綠地。她沿着綠地的人行小道拐下去,邁開長腿,按照平時鍛煉的習慣,慢慢向城市的外圍跑過去。

她跑了大概四公裏,手機響了一下,是江孝文發過來的短信。他已經知道她在外面慢跑,吩咐她打開位置共享。

打小他就有監視她的愛好,那些年是電話手表,現在是位置共享,功能差不多,都方便他打開手機就知道她人在哪裏。

顧雪柔聽話地把共享打開,看見自己的頭像,一只大青蛙趴在一個綠油油的綠地裏,看上去竟然挺應景。江孝文的頭像則是一個心型的項鏈,顧雪柔看那項鏈的第一眼就覺得眼熟,第二眼,認出來這個項鏈就是當年江孝文戴在脖子上,裏面有江阿姨和江妹妹頭像的那條。

她心中一動,心想過了這麽多年了,難道小江哥哥還像當初一樣思念他的媽媽和妹妹嗎?

想念當然也該想念的,沒有人會忘記自己的媽媽和妹妹,可是這種程度的想念,就不對勁了吧?難道小江哥哥的爸爸難道沒有好好照顧他嗎?難道他的外公依然跟以前一樣霸道,張嘴就是罵人,不會哄小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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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頭像該是鮮花,該是美麗的風景,該是所有讓他感到喜歡或者奮進的東西了啊?

他的爸爸真的是白白長了一副好皮囊,娶了媳婦就不要兒子,為了後老婆就不管孩子的男人最沒用了!顧雪柔在心裏憤憤地想。當年江孝文大半夜跑回老房子,那個失魂落魄痛哭的樣子又浮現在她眼前,讓她停下腳步,跑步都沒心情了。她伸手擦了一下腦門的汗,頂着早上八/九點鐘升起來的太陽,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

江孝文的那條項鏈離她并不遠,在地圖上看,跑步過去的距離也就是三公裏,以她連續兩天跑十公裏都不累不喘的體力,這個距離過去并不算什麽。她原本并沒打算過去看他,可臨時改變了心意,調整方向,位置共享上可以看出來,大青蛙和項鏈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項鏈處在一個工業園區內,出了公園,大路向前跑一裏多路,就看到一排排的工業廠房。越是向前,空氣越是不太好,一股汽油和灰塵彌漫的味道。她停下腳步,擦着腦門子的汗,打開手機再次确定了一眼江孝文的位置,向前走去,哪知剛拐了個彎,就看見前面一整條道路都堵死了,烏壓壓地全是人,不知道在鬧什麽,空氣中震天價地喊着抗議的口號。

顧雪柔隔着人群向前面看過去,只見最裏頭挂着的抗議條幅上寫着:反對億楓集團惡意收購順馳科技!我們要工作!堅決要求王XX下臺!順馳是大家的,不是某個人的!顧雪柔站在人群外圍看了一會兒,見示威沒有散去的态勢,反而人群越聚越多,裏三層外三層的,将通往項鏈所在的地方層層堵死了,她根本穿不過去。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錢,找了個路邊的便利店買水,一邊兒喝一邊兒往人群那邊兒看着,想要伺機穿過去。離她不遠的地方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兒蹲在馬路牙子上,看見她手裏的水,咽了一口唾沫,看樣子是口渴了。

顧雪柔兜裏還剩了一塊錢,就問那孩子渴了啊?

小男孩兒沒吭聲,特別酷地把臉轉到一邊兒,不搭理她。

顧雪柔對小屁孩的容忍度頗高,八成跟她成年累月地在武館裏跟着師傅念“鋤強扶弱,義薄雲天”這八個狗屁不通的大字有關系。所以她義薄雲天地不跟這沒禮貌沒教養沒見識的小孩兒計較,只是比他還酷地說了句不喝算了,我省一塊錢!然後仰起脖子咕嘟嘟地把自己的礦泉水一口氣喝完。

“今天擱這兒蹲了一個早上了。”便利店的老板看顧雪柔挺有意思,大個子的女孩兒,明明不大,滿臉的稚氣呢,但眉目英朗,看上去特別有精神,跟插了電似的精神頭兒十足。這老板是個大腹便便的五十來歲的爺爺,他走到顧雪柔旁邊,伸手指着示威的那群人說道:“他爸在那裏面,打從昨天就開始擱這兒鬧,這孩子昨天就餓了一天。”

顧雪柔不太懂,問:“鬧什麽呀?”

“那個公司被買了,工人都要辭了,可不鬧怎麽地?”老板吧嗒吧嗒搖了幾下扇子,小聲兒地嘀咕道:“挺好的一個公司,不知道怎麽就賣了。都說那個收購的啥億楓公司,給了那個王XX錢,那個王XX自己兜裏摟足了,拍拍屁股就把大家的東西賣了,根本不管幾千工人的死活。”

顧雪柔不懂這些,也不怎麽關心。她跟她老爸打零工過了這麽多年,一直都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吃糠咽菜他們爺倆也撐過來了。有陣子顧鲲鵬腳傷了,她自己幫她老爸送快遞,那風裏來雨裏去的苦頭吃了不知道多少,對眼前這些人的苦惱她缺少同理心。

馬路牙子上的小男孩兒咳嗽了一聲,用手擦着鼻涕,聽聲音八成感冒了。顧雪柔把一塊錢掏了,買瓶水丢給他,對他說道:“回家去!大人在這裏鬧騰,你蹲這兒填什麽亂?”

小男孩兒接了水,看小臉上又憋屈又怄氣的小樣兒,應該是不想接的,不過顧雪架勢太足,氣場對十歲的小娃娃來說是震撼級別,這小男孩兒都不敢不接。

“喝!”顧雪柔說了一句,跟她打拳的時候發力吆喝的那句“喝”特別像,吓得小男孩兒立即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然後這孩子就跟被打開了喉嚨管似的,一口氣灌了半瓶子水。

喝了水的小男孩兒裝不了酷了,跟顧雪柔也親近了很多,眼睛盯着馬路牙子低聲說道:“我媽媽不在家了,我沒地方去。”聲音特別低,那垂着頭憋着嘴的樣子,真的挺可憐。

“你媽幹嘛去了?”顧雪柔問。

“不知道,我爸沒工作了,不能往家裏拿錢,我媽就跑了。”小孩兒說道。

跟我媽一個德行,顧雪柔心想。她邁着大長腿走到小男孩身邊,也在馬路牙子上坐下,問他:“吃了沒?”

小男孩兒搖頭,顧雪柔也沒吃,她手機關聯了她的銀行卡,裏面打工的錢還有點兒,跟店老板要了兩個面包,跟小家夥一人一個抱着啃。啃到一半兒她對小男孩兒說:“沒事兒,沒誰多能活。我六歲就沒媽,不也活得挺好嗎?”

“你媽也跑啦?”小男孩兒問。

顧雪柔抽了抽鼻子,大口吞下面包,搖頭道:“是我跑了,我不喜歡我媽,寧可跟我爸一起過。”

小男孩兒聽了,苦着臉抗議:“可我喜歡我媽。”

“那你就好好學習,将來長大了,賺錢把你媽贏回來。你媽是不是特別喜歡你聽話好好讀書?”顧雪柔說,一邊說一邊兒覺得自己未來或許可以不當警察,當個老師也不錯,多有哄孩子的天分啊。

小男孩兒點頭,嗯了一聲。

“那就好好讀書!當個小男子漢,長大了提着那麽多——”顧雪柔說道這裏,雙手使勁兒那麽一比劃,“——的錢,去找你媽媽,跟她說回來吧,當富婆來。你媽看見你那麽有出息,得多高興啊。”

小男孩兒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小臉兒依然沒啥笑模樣,不過咬面包的嘴巴倒是張大了一些,不一會兒就吃完了半個。

顧雪柔手機響了,江孝文八成不忙了,看見她的青蛙沒趴在綠地裏了,就發信息過來問她在哪兒。顧雪柔順手拍了一個眼前抗議工人的照片,給江孝文發了過去,底下配字:堵在這兒了,過不去。

江孝文沒回複,他直接打電話過來了,顧雪柔一接通,就聽見他說道:“回酒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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