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吼完,陸良有些慌張,他看了眼呆若木雞的周沅,心裏有些悔恨。

他随後慌忙看向周爸周媽,周媽傷心的哭了起來,周爸眼含失望。

陸良臉色倏然蒼白。

他不敢再看,推開周沅,慌不擇路的跑了出去。

連拖鞋也沒換,外套也沒穿。

外面天寒地凍,紛紛揚揚飄着雪,地上一層白霜。

被陸良推了一把,周沅才算回神,他下意識的想要尋找答案:“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他直愣愣的看着周爸周媽。

“這……”周媽看到兒子的視線,不知怎麽說起。

周沅像是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目光逼視着周爸周媽:“他說我們欠他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周爸搖頭嘆了口氣:“唉,他說的沒錯,是我們欠他的,我們欠了他兩條命,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你想知道?”

周沅用力的點點頭。

他真的想知道。

周爸無奈的閉上了眼:“好吧,那我就告訴你。”

剛接觸到外面的冷空氣,陸良打了個冷顫,雪花飄落在他臉上、身上,不過片刻便消融不見。

這雪白一片,就像他茫然的內心,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能去哪。

昏暗的天空一下子變暗,黑沉沉的,壓抑的人喘不過氣來。路邊的路燈一片暖色,卻溫暖不了他。

他空茫的走着,全不在意自己走到哪了。越發寒冷的空氣将他的手腳凍得僵硬,心也似乎冰冷到麻木。

他不懂自己是什麽心情,也許想哭,卻沒有眼淚。

“陸良!”

忽然聽見一聲嬌喝,将他從自己的世界拉了出來。

陸良向聲音處看去,是唐茵。

他強自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你怎麽在這?”

過年了,她的家教工作也停了吧?怎麽會出現在這?

想到這,他四下環顧,發現自己走到了小區後面的花園。

他房間外的那條河流後,便是這個花園。花園裏有一大坪草地,花壇,還設有涼亭,中間一潭人造的圓形湖泊,直徑四米,湖泊上有一座石橋。湖泊周圍有一些長條石凳,以供休憩。另一邊,則有些平衡木、單杠等健身器材。

他此時正站在湖泊不遠處,而唐茵,則站在湖泊旁,正對着他。

唐茵小跑着過來,見他衣着單薄,皺眉問道:“你怎麽穿這麽點就出來了?而且還穿着拖鞋……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陸良張了張嘴,面對唐茵的視線,他不自然的撇過頭,轉移話題:“今天春節,你怎麽來了這裏?”

唐茵答道:“今天下午,我學生的家長有些急事,就将孩子寄放在我家了,我剛剛送他回來我還沒好好逛過這個花園,就來看看,正打算回家呢。”

答完,她看着陸良站在冷風中,更加瘦弱的模樣,不禁道:“你穿這麽少,還是不要怄氣了,趕緊回家吧,不然感冒發燒了可不好。”

回家?陸良低頭,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

看到他的笑容,唐茵覺得不對:“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陸良輕笑兩聲,忽然向着湖邊走去,而後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望着滿天飄雪,和平靜的湖面出神。

唐茵跟着他坐到了石凳上。

陸良的唇被凍得泛白,臉頰上染着紅暈。良久,他才動了動僵硬的手指,開口道:“如果你最親的人因為救陌生人死了,或者你因為救人死了,他們卻活了下來,你會恨那個人嗎?”

唐茵怔然望着陸良,沒有說話。

陸良嘴角一挑:“回答不了嗎?”

唐茵搖了搖頭,突然作出一個奇怪的舉動。她脫了外套扔給了陸良,而後在陸良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快步跑到湖泊邊,跳了下去。

陸良瞳孔瞬間收縮,站起身,懷中還殘留着餘溫的外套滑落在了地上,他卻顧不上那些,想也沒想,他跟着跳了下去。

救人。

唐茵紮進湖泊中,便再也沒有冒頭。

刺骨的湖水似乎要将人的骨頭都凍僵了,讓人的動作變得遲緩。陸良一入湖,便發現了這個情況,尤其是他本身就已經很冷了。

不過他沒空多想,這個湖有四米多深,這種天氣,掉下湖裏,死了也不足為奇。他努力在一片黑暗的湖水中搜尋着唐茵的身影。

游了些許時間,他終于看到一個正在水中掙紮的身影,忙游了過去,從後面托住她的胳肢窩。

一邊往上游,一邊拖着唐茵。也許是感覺到有人救她,唐茵沒再掙紮,而是安靜了下來。

不多時,兩人破水而出,此時他們全身都濕透了,被風一吹,身上的水珠幾乎要立刻凝結成冰。唐茵和陸良幾乎是同時一個激靈,唐茵牙齒止不住的打顫。

“你為什麽要……?”陸良口氣算不上好,厲聲問道。

“我不會游泳。”唐茵突然幽幽道。

“那你還……!!”

唐茵卻古怪的笑了起來,沒頭沒尾的問道:“你恨我嗎?”

陸良沒好氣的瞪着她,卻還是搖搖頭。但随即,他神色卻是一頓,他正色的看着一直笑着的唐茵。

他內心頗為複雜:“你……”

“我不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麽,”唐茵沒有理會他的話,雖然顫抖着,也還是說道,“但是你看,就算危險,你不是也救了我嗎?你這麽魯莽行事,也有可能丢了性命,你卻沒有猶豫。”

陸良反駁:“這不一樣……”

唐茵嗤笑道:“有什麽不一樣?你覺得你認識我對嗎?可你真的了解我嗎?說起來,我們也不過是比較熟悉的陌生人,可你也願意救我。”

“其實,救不救人都是自己的選擇,選擇了救,那就說明他當時是不後悔的,那麽就不會恨,而知道危險,還會去救,那說明,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陸良聽着她的話,低頭陷入了沉思。

唐茵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你說的另一種情況,也就是親人因此死亡,也許活下來的人會恨,但他是一定知道,這只是他不願接受親人死亡而制造的借口。”

“呵……”陸良擡手擋住雙眼,“你說得對。”

“那麽……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陸良終于吐露出他內心的傷痕。

“我六歲那年,那天,也是春節,當時爸媽開車帶我去奶奶家過年……”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陸爸陸媽之間的劍拔弩張也消失了,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父母的争吵聲也變成了如今的談笑。他真誠的希望,每天都能這樣平靜。

車窗外的景致不斷倒退,他和母親坐在後座,父親時不時和母親說幾句話,兩人之間的氛圍前所未有的融洽。

他臉上也不免帶上了甜甜的笑容。

可是……

旁邊的反向車道上也出現了一輛車,車內載着和美的一對夫妻。他們本沒有交集。

但突然,旁邊的車道上出現了一輛行駛方向錯誤的大貨車,它正對着周家那輛車呼嘯着駛去。

眼看兩輛車就要相撞,父親臉上出現了許多情緒,最終咬了咬牙,打着方向盤轉了個方向:“保護好小良。”

母親有些驚恐,卻也沒有反對父親的做法,而是将他按倒在座位,牢牢的護在身下。

父親決絕的将車開了過去,将周家的車撞開,可他們,卻被貨車重重的撞了一擊。

車身凹陷,車窗、玻璃破碎。父親來不及說一句話就沒了聲音,而母親,尖叫了幾聲也奄奄一息。

他鼻尖萦繞着濃濃的血腥味,眼前也被牢牢遮住,一片黑暗,可是手上卻摸到了一片濕膩的血液。

“真是兵行險招,一個不好,你們兩家都會沒命。”唐茵感嘆道。

陸良也沒有否認:“但他們真幸運不是嗎?他們活了下來……可我父母卻……”

他眼圈泛紅,接下來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嗯,”唐茵也輕聲應和,“但你,也很幸運不是嗎?你活了下來,正是你父母所希望的,但他們,一定不想讓你恨他們救下的人。”

“也許吧。”陸良看着泛着點點漣漪的湖面,說道。

“後來呢?”唐茵歪着頭,仿佛在聽一個故事。

陸良也未對她的反應表示不滿,繼續敘說起來:“我成了一個孤兒,沒有親戚想要養我,後來我跟着奶奶生活……”

但一年後,奶奶也走了。他徹底沒了依靠,那些親戚,狼子野心,不過想要他父母留給他的遺産。

然後,周家父母找到了他,收養了他。這一養,就養了十年。

“因果報應……”唐茵喃喃自語。

陸良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麽,他拍了拍滿身冰霜,對唐茵笑道:“謝謝你,你很像……”

“像什麽?”唐茵追問。

“像我姐姐。”

唐茵失笑,又苦思一會兒,疑惑道:“你姐姐?”怎麽沒聽他說過?車禍事件裏好像也沒有。

陸良看出她在想什麽,苦笑道:“不用想了,她不在這裏,我也有十二年沒見過她了。”

說罷,他就起身,往回走。

“我回去了,再見。”他背對着唐茵擺擺手。

“嗯,再見。”

十二年……五歲之後,就沒見過了麽?

陸良的背影,好像變了,變得不再充滿孤寂和壓抑,而是輕松了起來,終于放下了過去的執念。

周家,周爸周媽和周沅相對而坐。聽完爸媽你一言我一語的訴說,周沅總算弄清了那件事。

當時他不在現場,而是在家,周爸周媽那時也是在往家裏趕。

事後爸媽也沒有告訴他這些,他只以為是一個小小的意外。

他怔怔的看着對面掩飾不住愧疚的兩人:“原來是這樣……”

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像無論什麽話語,都顯得蒼白。

吶吶的張着嘴,他覺得嗓子有些幹啞,連說出來的話,都幹巴巴的:“我們不去找他嗎?”

眼前閃過陸良穿着一件襯衫一件毛衣背心跑出去的模樣,他突然着急起來。

他起身就想出門找陸良,周爸拉住了他。

“別去,”看到周沅轉回頭,神情不可置信的樣子,周爸疲憊的說道,“他需要的是,一個人靜一靜。”

他神色間充滿了疲意,他捏了捏鼻梁,頹然的坐回沙發,滿身的蒼老之氣。

周沅驚住站在了原地,進退不得。

房間內一片靜谧。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破了這片寧靜,周沅看了看周爸,糾結了一會兒,才去開門。

一開門,他就看到令他驚訝的人:“陸……陸良。”

你怎麽回來了?

雖然這句話沒問出口,但陸良還是看出來了。

“我回來了。”他神色平靜,好像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而周沅覺得,他有些不同了。可是具體哪裏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驚訝過後,便是驚喜:“你、你回來啦!”

他沒仔細去想陸良為什麽回來了。

看到他衣服上挂滿的冰晶,他讓開身,讓陸良進屋。

在知道是陸良回來時,周爸周媽就緊張又期待的站了起來,卻不敢靠近。看到陸良進屋,夫妻倆高興之餘又擔憂着。

當看到他滿身風雪時,擔憂化成了關心和自責。

“良良,你怎麽這樣了,外面下雨了?快快快,先去洗個熱水澡。”周媽也顧不得之前發生的事,尴尬的情緒盡數化為叮囑。

她上前将陸良帶到洗浴間,将他推了進去。

“你先洗澡,我去幫你拿衣服。”

周媽走後,原本手腳還有些不知怎麽放的陸良,忽然一下子放松了,自揭傷疤的行為和周家一家人都關心,都讓他放下了內心的仇恨。

也說不上恨,這麽多年的相處,他很了解周家三人,他只是羨慕,羨慕他們和睦相處的場景,在他以為生活會變好的時候,父母卻不在了。他失去了寄托,而後奶奶的死亡更讓他沒了活着的理由,他只有以仇恨為支撐,活下來。

可是多年的相處,早已将他內心的仇恨消磨殆盡,今天的爆發,也不過是最後一點餘晖。

至于他姐姐,在他五歲時,她就因為音樂天賦出衆被送去了維也納,父母還在時還經常聯系,父母死後,姐姐也失去了聯系。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但他覺得,這一切和那所謂的親戚有關。可他現在還沒能力去和他們對抗,也沒能力出國找姐姐。

他可以借助周爸周媽前往維也納,可去了之後,他去哪裏尋找,這些都是問題,就算去了,他也找不到。

熱水淋在冰冷的身上,溫暖了全身,祛除了寒意。

他伸手關掉熱水器,裹着毛巾出了浴室,門邊放着幹淨的衣服。換好衣服,他才走出廁所。

“良良,來,先把頭發吹幹。”周媽招招手,示意他坐到沙發上,另一只手裏拿着一個吹風機。

陸良依言坐好,周媽将吹風機塞到周沅手裏:“你來,給良良吹頭發。”

周沅翻個白眼,苦着臉打開吹風機,給陸良吹頭發。他在家還是這麽沒地位,還得伺候陸大爺,果然,陸良才是他們親生兒子吧!

享受着周沅的服務,陸良嘴角上揚,如冰雪消融,春花綻放。

陸良正吹着頭發,周媽又拿了感冒藥過來讓他吃。

陸良捧着熱騰騰的感冒藥,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垂眸問道:“月鄉大酒店,你們不用去嗎?”

周爸移開報紙,笑得眼角的皺紋十分顯眼:“晚點去沒事,這次要我們一家人一起去。”

“我……”陸良轉動杯子,沉默了一會兒,“好,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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