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尋真
果不其然,在芝士蛋糕吃到一半的時候,顧南風放下了叉子,蛋糕中間鑲嵌着一枚閃閃發亮的鑽戒。
她擡眸看向林軒,那個人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笑,眼底深處有一抹勢在必得。
“南風,我們交往也有一年多了,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既來之則安之,顧南風放松自己窩在舒适的沙發裏,“還不錯”
談吐有禮,待人接物周道,對自己更是溫柔體貼,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別的什麽了。
林軒微微傾身,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一下拉進,他從上衣口袋裏又取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慢慢推了過去。
“南風,既然你也覺得我還不錯,也見過雙方父母,彼此條件也都合适,我已經三十歲了,我想有個家,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燈光落進他眼底,有非常顯而易見的真誠,顧南風微微坐直了身子,讓自己離他遠一些,雖然他說的都是實話,自己也年紀不小了,他是政府公務員,自己是人民教師,也見過他的父母,是非常和煦的老人。
而早在相親的時候,媽媽就耳提面命過無數次要抓住這個金龜婿,最重要的是他家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城市裏也算有錢有勢。
顧南風還記得當時她說這話時谄媚的嘴臉,只是……
她垂了一下眸子,“我還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
兩個人交往一年多別說接吻就連擁抱的次數都很少,林軒以為是這個女孩子天生的腼腆,現在居然連求婚也拒絕他,這樣傳統的姑娘太少了。
林軒彎起唇角笑,從盒子裏取出鑽戒,将她的手握進自己掌心,肌膚柔滑細膩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你要是不想要孩子晚幾年也沒有關系,只是我非常迫不及待想要把你娶回家”
這種想法早在他見她第一面的時候就已經萌芽了,那個時候的顧南風也是像現在一樣,穿着寬大的白t恤,窩在沙發椅裏,半邊臉隐在柔和的燈光裏,捧着一本書聚精會神地翻看着,按在書頁上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
擡眸沖他微微一笑的時候才發現是非常溫和的女子,眼底有清冷,不自覺地想讓人靠近去融化她的寂靜。
這種想法在後來的接觸中逐漸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大樹,根深蒂固。
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掌心有粗糙的紋路,帶着細細一層薄汗,顧南風微皺了眉頭沒有出聲。
林軒見她沒有拒絕的意思,膽子大了一點,将鑽戒慢慢送上她的無名指,顧南風幾乎要忍不住立刻抽回手的時候,耳畔突然有人大聲的喊了自己名字。
“顧南風!”
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身體繃的死緊,那句“到”即将脫口而出的時候,又生生咽了回去,臉色瞬間蒼白起來。
是一個燙着大波浪卷發的中年女人在喊自己,顧南風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臉上不自覺地閃過一絲尴尬。
女人似乎也看出了她有點窘迫,于是換了一個更加親密一點的稱呼,“南風,要不要過來坐坐?”
“抱歉,失陪一下”
顧南風低頭沖林軒報以歉意的微笑。
“怎麽不認得了?”女人将牛排切的細而碎,這才放到了身旁坐着的小女孩面前,“涵涵,叫阿姨”
“阿姨好”女孩子咬着叉子,嗓音軟糯,吐字有些不清晰,紮着兩個羊角辮,大眼睛很像自己的媽媽,水汪汪的。
“你好”顧南風唇邊露出柔和的笑意,又擡頭對上她審視的目光,張口慢慢喊了一句“陳姐”
怎麽會不認識呢,陳姐是當初她因為學費走投無路的時候,在b市遇見的第一個貴人,也是後來最不堪回首的過去。
“你也是h市人?”
陳姐笑了一下,看着孩子的眼裏有慈愛,“不是,只是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好好照顧孩子長大”
顧南風沒有問孩子的父親是誰這樣的問題,只是笑了一下,“孩子很可愛”
“是啊,一轉眼都這麽多年了”陳姐的眼角有精致的妝容也遮不住的歲月的痕跡,她看着褪去了青澀出落的更加楚楚動人的顧南風,眼底有一絲歆羨。
“你倒是還和以前一樣,現在做什麽工作?”
“還是老師”
兩個人都閉口不談那段過去,話題始終圍繞着孩子與這些年的變遷,雖然她們的關系并不好,但這像是老朋友一樣的交談還是讓她慢慢放松下來。
直到話題突然轉到了另一個方向,陳姐看着坐在不遠處百無聊賴的林軒,神色略帶了一絲探究。
“那是你男朋友,你和蕭……”
說起來她當初和大名鼎鼎的蕭氏集團太子女蕭敘白的認識還得多虧了自己,雖然只是一夜情,但誰會想到後來會發生那麽多糾葛。
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就早已金盆洗手,準備回家鄉待産了。
顧南風的神色一點一點冷下來,不等她把話說完便拿着包包起身離去,背影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車窗外霓虹閃爍,那些紛雜的畫面也紛紛掠過腦海,本來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的人,就這樣突兀地從另一個人的嘴裏說出來,一整個晚上顧南風都是渾渾噩噩的,太陽穴針紮似的痛讓她不時撐着額頭閉目養神。
求婚的失敗也讓林軒有些意興闌珊,看她似乎不舒服的樣子,只好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
顧南風看着他茫然地點了點頭,直到車駛到自己小區樓下的時候才回過神來,“謝謝”
林軒擺擺手示意她快上去,看着她慢慢踱上了樓才驅車離去,唇邊的笑意有一絲苦澀。
什麽時候她才能邀請自己上去坐坐呢,而不是簡單的一句謝謝,客氣而又疏離。
不足七十平米的房子,收拾的簡單而溫馨,大落地窗,木紋地板,淺色壁紙,顧南風伸手将燈光扭亮一點,熟悉的環境緩解了她些許焦慮。
她不停在屋內走來走去,直到終于有一絲倦意,于是顧不上卸妝倒頭就睡,将自己緊緊蜷縮在被子裏。
八月末的h市說風就是雨,窗外樹影搖晃,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顧南風也睡的并不安穩,緊皺着眉頭,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夢裏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大雨傾盆的傍晚,她手裏緊緊攥着已經被雨水打濕的一張紙,無助地坐在勞務市場的臺階上哭泣,雨水混合着淚水悄無聲息的滑過臉頰,湮沒在了塵埃裏。
面前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面只有一個地址和一串電話號碼,雲河ktv,陳姐。
女人的聲音有一絲冷漠無情,“你應該也有十八歲了,做不做随便你,不過人嘛都有迫不得已的時候”
場景一轉她穿着高腰牛仔短褲,低胸短袖上衣,穿梭在紅男綠女之中,有形容猥瑣的老男人上下其手,在夢裏似乎都能感受到陣陣惡心,胃狠狠痙攣了起來。
也有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眼神冷漠,将冰冷的針尖送進自己的肌肉裏,她哀求哭告歇斯底裏卻只換來了更殘忍的電擊。
更有兩具同樣姣好的軀體緊緊纏繞在一起,汗珠從瓷白的肌膚上滾落,沒入了雪白的床單裏,随之而來的是身體被貫穿的疼痛。
“不……不要……”天邊猛然一個炸雷響起,顧南風從床上一躍而起,摸黑一路跌跌撞撞沖到了洗手間裏,趴在洗漱臺上幹嘔不止。
胃裏一陣陣的痙攣卻什麽東西都吐不出來,太陽穴疼的整個腦袋都要炸了,随手抓起放在洗漱臺上的洗面奶就想扔出去,她深吸了一口氣,生生遏制住這股沖動。
她沒有開燈,又一路跌跌撞撞跑了回去,摸黑拉開了床頭櫃裏的抽屜,四處翻找着什麽,卻怎麽也找不到,情急之下直接抽了出來,東西散落了一地。
她四處亂摸着,終于摸到了一個小藥瓶,指尖有些抖,扭開蓋子的時候藥片掉落了一地,她顧不上撿,将掌心裏剩下的一股腦塞進嘴裏,然後端起床頭玻璃杯裏的冷水一飲而盡。
窗外劃過一道閃電,一瞬間照亮了屋內,也照亮了瓶身上的小字:帕羅西汀。
藥物的作用終于讓她慢慢安靜下來,顧南風又摸到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抽出一支煙摸到打火機點燃。
許是因為太久沒抽了,嗆的她連聲咳嗽,然而尼古丁加上帕羅西汀終于平複了她焦慮的心情,顧南風愣愣看着窗外電閃雷鳴,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燃盡的香煙終于燒到了指尖,她輕嘶了一聲,松開手,煙蒂無助地從半空滑落,閃了一下就熄滅了。
與此同時,顧南風眼底的光也滅掉了,變得比這夜色還深沉。
看着面前尋真心理咨詢室的門牌,顧南風猶豫了一下,還是按響了門鈴,不多時有身穿淺粉色護士套裝的年輕護士來開門,引着她往裏面走。
“您好,請問您有預約麽?”
荀醫生的規矩是一天只接待兩個病人,第二個病人剛走,護士雖然疑惑,但良好的職業素養還是讓她面帶微笑,輕聲問。
“沒有,我叫顧南風,荀教授曾經的……”她頓了一下,“病人”
護士小姐微愣了一下,随即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熱情,“好的,請這邊請”
看着不遠處虛掩着的咨詢室大門,顧南風頓住腳步,低聲道:“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好的,您請便”
空氣中有薔薇花的芳香,沒有濃重的消毒水味道,走廊上不似醫院一般塗着或綠或藍的漆,反而挂滿了壁畫,簡單而又溫馨,一切都和自己三年前剛來到h市一樣。
顧南風輕輕敲了兩下門,聽見中氣十足的一聲進來時,才推門而入。
荀真看見是她微愣了一下,繼而揚起一貫溫和的笑容,他沒有問她你來幹什麽,只是像招呼老朋友一樣招呼她,“南風,今天是要玩沙盤還是去宣洩室玩拳擊?”
因為長期伏案工作的原因,他的背有些佝偻了,鬓角的銀絲在日光沐浴下看的更加清楚。
仿佛許多年前兩個人一起在辦公室裏為一個問題争鋒相對面紅耳赤還是昨天的事,轉眼間她就從他的學生變成了他的病人。
顧南風緩緩走到l形沙發上坐下,“教授,我想再做一下sds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