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遇見

她的神色倦怠,眼眶下有一圈烏青,荀真只是起身不動聲色地将一張紙和鉛筆遞到了她面前。

“南風,你也知道那套量表并不能說明什麽問題,好久沒有看你畫過畫了”

他摘下了眼鏡,眼底有一絲期待。

顧南風将鉛筆握在手裏,半天沒有動作,荀真眼底掠過一絲凝重,看見她慢慢開始作畫,這才松了一口氣,起身走到另一邊看書。

一個下午的時光就這麽悄然流淌,荀真手裏的書剛翻過一半,鉛筆的沙沙聲就停了,他走過去又重新戴起眼鏡開始端詳。

她的畫風失了往常的柔和細膩,荀真還記得當初這個女孩子是多麽的幹淨單純,如今眼底只剩下冷清,猶如一潭死水,古井無波。

他沒有說話在等着她自己分析,是以往她每次拿着房樹人心理畫來請教自己的規矩。

顧南風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将緊握在掌心裏的鉛筆松開。

“畫面整體偏左,懷舊……”她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願面對這樣的自己,“留戀過去的生活,沉默,內向”

“線條淺淡,沒有安全感,焦慮,自卑,待人随和”

“房子沒有煙囪,左側線條不規則,不願意表達自己,內心脆弱,壓抑,家庭關系并不和睦”

“樹幹左曲右直,有心理創傷,戒備心很重”她看着自己筆下的人物,攤開的掌心逐漸握緊,不知道該怎麽分析的時候,荀真開了口:“背影代表防禦和拒絕,不敢面對現實,也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

他的眼底有如釋重負,抑郁症患者是無法做出如此理性的分析的,即使這個人是他曾經最優秀的學生。

“房子沒有門窗,樹上卻有歸巢的小鳥,南風,你太封閉自己了,也許你該好好找個對象來溫暖自己了”他的眼底有一絲狡黠。

還有什麽比自己抑郁症沒有複發來的更高興的事呢,顧南風唇角終于露出一絲笑意。

“謝謝荀教授”

“抗抑郁的藥物就不要再吃了,副作用會損害你的肝腎功能,建議多出去走走,合理運動不光能消耗多餘的卡路裏還能保持心情愉悅,促進睡眠”

顧南風點了一下頭,起身告辭。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又拿起她畫下的那副房樹人,荀真唇邊溢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樹幹上有回旋紋代表難以磨滅的心理創傷,可能花費很多時間許多精力也改變不了,伴随着終身逐漸老去。

就像在木板上釘釘子,就算釘子□□了,也會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

又比如從前活潑開朗的顧南風如今變得沉默寡言,她曾經是他最出色的學生,也一度是他最嚴重的病人。

她雖然順利熬過了自己心裏的天人交戰,順利從精神病院裏出院,但也随時都游走在抑郁症與正常人的交界線,進一步則海闊天空,退一步則萬丈深淵。

曾經蕭敘白以為那一夜不過是人生中的一個小小插曲,後來卻成為了每個午夜夢回都在懷念的過去。

時光倒回到2005年那個炎熱的夏天,即使坐在空調房裏也能感受到外面的陣陣悶熱,蕭敘白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唇角勾起愉悅的弧度拿着車鑰匙下了樓。

新買的布加迪跑車就停在了蕭氏樓下,是她想送給某個人的生日禮物。

“小雅”按了門鈴之後沒人應,她只好自己拿鑰匙開了門,以為這家夥還在睡着,便輕手輕腳地關好門換上拖鞋将鑰匙放在茶幾上。

推開卧室的那一剎那,所有熱情都被澆滅,從頭冷到腳,一顆心如墜冰窟。

卧室被收拾的幹幹淨淨,抹去了所有兩個人共同生活的痕跡,床頭她愛看的書不見了,兩個人一起買的情侶杯只剩下了一個,打開衣櫃她只拿走了自己買的衣服,她送給她的原封未動。

杯子下面壓着一張紙,蕭敘白走過去輕輕抽出來,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跡:“敘白,我懷孕了,勿念”

連一句珍重的話都沒有,蕭敘白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才能應對此刻的情景。

她想起以前許多個晚上,自己忙于工作很晚回家,她亦是夜深才回來,滿身酒氣,身邊跟着陌生的男人。

忽然間就有不可抑制的怒氣,蕭敘白狠狠揚手摔碎了手中的杯子,一地碎瓷,就像支離破碎再也挽回不了的從前。

“七號,九號,十三號公主到406包廂來一下”

做這行的都只有一個代號,出了這個大門,誰都不認識誰。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從沙發上起身,手裏夾着的煙抖了一下,煙灰掉落在顧南風穿着黑絲襪的大腿上。

她皺了皺眉,拂去,又繼續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隐約聽見幾句議論,聲音不大不小剛好一字不漏地落入她耳中。

“那個什麽十九號啊,裝什麽清高,來了這種地方還既當□□又立牌坊,真是可笑”

“可不是,昨天的那個李老板多有錢有勢的,要是我啊……”

掌心漸漸緊握成拳,我和你們都不一樣,這輩子她只做這一次,存夠錢之後立馬走人,她還要繼續上學,陪笑已經是最大的底線。

可是……南風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塗着睫毛膏的睫毛卷翹而迷人,側臉有着不符這個年齡的憂郁性感。

還有三天就開學了,還差五百塊錢。

“小姐,沒事吧?”顧南風進洗手間的時候,那個人就已經趴在了洗漱臺上,她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那個人趴在洗漱臺嘔吐,肩膀在細微的抖動。

大概是在哭,顧南風動了一絲恻隐之心,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

女人擡起頭來大概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瞳仁是淺淡的琥珀色,側臉輪廓鮮明,非常讓人過目不忘的一張臉,眼角有淚痕,看見她的那一剎那,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

“為什麽要離開我?!”

厲聲的質問下,那張臉變得有些冷峻起來,顧南風掙紮了一下,“抱歉,小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人的手勁出奇的大,她幾番掙紮都逃脫不了她的桎梏,卻惹的她不快起來,微眯了眼,一步步走近她,将人逼到了牆角。

她這才發現即使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女人還是比她高出了半個頭,這壓迫感讓她不安起來,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多管閑事。

那人身上淺淡的香水味夾雜着酒氣撲面而來,顧南風微微撇過頭,實在是太不習慣和人如此近距離接觸了。

用手臂架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又再次開了口:“小姐,你是不是……”

話音未落,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話。

顧南風沒有男朋友,不知道接吻是什麽感覺,她只是覺得這個女人身上的氣息溫和不霸道,比那些滿身汗味的男人好聞的多。

她的吻也是由淺入深,溫柔而又纏綿,一點一點含住她的輪廓,勾勒出她的唇形,即将撬開她的牙關的時候,顧南風猛地回過神來,大力推了她一把,白皙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

蕭敘白猝不及防被推開,後退了幾步,後腰撞上了堅硬的大理石臺面,疼的她輕嘶了一聲,酒倒是醒了三分。

眯眼打量着喘息未定的顧南風,半晌唇角勾起一絲妩媚的弧度,“小妹妹,要不要跟姐姐玩玩玩,姐姐可以付錢的哦”

“叮鈴——”鬧鐘聲響起來的時候,蕭敘白還沒有完全從那場夢境中抽離出來,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發呆,不一會兒才起身,真絲睡衣已經被汗水打濕了貼在身上,而雙腿間隐隐有黏膩的感覺。

她扶額輕嘆了一口氣,下床去浴室打理自己,然後做好早飯喊祺祺起床。

“祺祺,起床了,今天早上十點的飛機,現在已經九點了”

“好的,媽媽,這就來”

卧室裏隐隐傳來女孩子略帶迷糊的嗓音,蕭敘白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還好還有祺祺在,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生活下去。

飛機起飛的那一剎那,h市的機場也響起巨大的轟鳴聲,顧南風關掉手機,偏頭看着窗外機翼穿過雪白的雲層,曾經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踏足的城市,就在地平線的那一端。

在一切悲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顧南風對于這一年的印象僅僅只是那個盛夏窗外聒噪的婵鳴,以及席卷了整個中國的選秀風波。

顧南風倚靠在座椅上,竟然有一絲疲憊湧上心頭,于是放任自己的意識沉入了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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