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楚夏星在此等情況下偶遇故人, 她一時間竟感慨萬分,甚至心生一絲荒唐。她無法跟王郅劃清關系,他們在上學期間的确關系不錯, 又是境遇相同的旁聽生, 只可惜後來物是人非, 同窗之情被消磨殆盡。
楚夏星曾經決定好好做對方的老大,她有什麽戲都想着他, 直到兩人不快地鬧掰。王郅後續混得不好,他還回頭找過楚夏星, 專程向她低頭認錯,但她已經看清他了。
楚夏星面無表情地望着陌生的老同學,李捷卻還在興奮異常地叭叭:“你們想想看,王豐田老師的劇本, 加上王郅老師的執導,雙王一出, 誰與争鋒!”
衆人都笑呵呵地應和,李捷如今高興得滿面紅光, 倒有一種沒喝酒就醉的上頭勁兒。王郅假模假樣地跟周圍人寒暄, 還真做足隐世大師的範兒。
夏宏從外面歸來, 他望着熱鬧非凡的包間, 心生疑惑道:“我才出去一會兒,這屋裏是怎麽了?”
夏宏錯過王郅的登場環節,他就像錯過兩集的美劇觀衆, 完全看不懂局面,茫然地撓撓腦袋。
楚夏星淡淡道:“我應該少帶你來這種地方,免得你以後像他們一樣蠢。”
楚夏星望着屋裏的社會老男人們就煩,現在連帶看夏宏都順眼不少。盡管小纨绔沒什麽大本事, 但他好歹有家教,加上沒有壞心眼,沒被社會醜惡文化熏陶過,還不屬于讨人嫌的男性群體。
這桌上的大部分男性都容易使人厭男症發作,也就夏宏還算正常人。
夏宏小聲地抱怨:“你怎麽口氣像帶小孩,應該是我少帶你來,被那誰知道又得挨訓……”
如果不是李捷說要談導演的事情,夏宏說不定就獨自過來,不用麻煩楚夏星。
“小楚導,你不給王導敬杯酒嗎?你們都是導演,估計話題很多!”李捷靠王郅鎮住屋裏的人,他志得意滿地開口撺掇,好像給予楚夏星多大的恩施。
夏宏哪敢讓楚導敬酒,他忙不疊阻攔道:“不了吧,我替她給王導敬一杯……”
王郅擺出道貌岸然的姿态,笑呵呵道:“小姑娘哪受得了咱們劇組大老粗的氛圍,人家不想喝就不喝,你何必還讓她敬酒?”
王郅的語氣聽上去寬宏大量,但話裏話外又透出暗示,仿佛在說楚夏星無法忍受劇組氛圍。她在酒桌上都顯得不自在,還能到劇組裏跟大老爺們一同工作?
楚夏星作為老陰陽人,她自然聽懂王導的影射,笑着舉杯道:“不,這酒還是要喝的,畢竟王導可是跟楚導喝過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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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夏星:你醉酒時的窩囊樣兒,我還記得一清二楚,現在又覺得自己可以了?
夏宏眼看她過去敬酒,他慌張地叫道:“這不太好吧!”
李捷反駁道:“這有什麽不好的!你們給小楚導讓座,導演和導演坐在一起,我們都沒文化,讓他們聊藝術!”
楚夏星沒有推辭,她坦坦蕩蕩地坐在王郅身邊,打算跟最差小弟唠唠家常。她上學期間還跟王郅喝酒吃飯過,可惜他漸漸就不配再跟她喝酒,現在還真有一絲懷念的感覺。
王郅開口勸道:“小姑娘不會喝就不要喝,要我說你們做編劇多好啊,也不用到劇組風吹日曬,工作多輕松,非要做導演……”
“王導,您以前跟楚導喝酒時,也說過這些話嗎?”楚夏星禮貌地舉杯,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意味深長道,“您可千萬不要兩杯就吐了。”
王郅聞言一愣,他總覺得楚夏星的神态莫名熟悉,讓他下意識地畏懼,回想起曾經最怕的人。他望着眼前女生年輕的面孔,很快又重新鎮定下來,幹巴巴道:“那就喝兩杯吧。”
李捷沒有察覺王郅的異樣,他猶如吵人的大喇叭,一直活躍着氣氛,提議道:“這不是挺好的嘛,我覺得可以這樣,大家都不用拍樣片啦,王導來做總導演,小楚導來做執行,簡直是兩全其美、合作共贏,還不用多花樣片的錢!”
楚夏星眉尖一挑,她算是知道李捷的鬼主意,他想用王郅的履歷來壓自己,要知道總導演和執行導演可是天差地別!
夏宏不悅道:“這不合适吧。”
李捷:“這有什麽不合适?王導又不是不願帶新人,小楚導跟着他能學到很多,咱們王導不會藏私的,對吧?”
王郅假惺惺地笑道:“是是是,她想知道什麽,可以盡管問我。”
楚夏星戲谑道:“我确實挺想知道,王導以前拍出過什麽,現在都能做總導演啦?”
王郅聞言神色一僵,笑容稍顯尴尬,他确實沒獨立作品。
李捷急忙救場,他振振有詞:“王導可給楚夏星導演做過執行,這就不是網劇導演能比的!”
楚夏星眸光涼薄,她抿抿杯中酒液,垂眸道:“原來楚導的名號這麽值錢。”
王郅想要奪回上風,又吹捧起自己的靠山,義正言辭道:“是,老大還是老大,現在能跟楚導媲美的導演不多,我打心眼裏尊敬她……”
楚夏星聽到熟悉的“老大”稱呼,她輕輕地嗤笑一聲,舉杯道:“王導,我敬你和楚導一杯。”單純敬我們純粹的同窗時光。
王郅誤以為楚夏星讓步,這才跟她碰杯喝酒,只當她放棄找茬。
李捷見狀相當滿意:“夏宏,還是小楚導大氣,哪像你猶猶豫豫!”
夏宏眼看楚夏星一連給王郅敬酒好幾杯,他着急地偷偷勸阻:“別喝了吧,這麽喝會醉的,我要被宋聞夜罵死的!”
楚夏星對夏宏的聲音充耳不聞,她重生後在楚秋意家試過酒量,跟上輩子差不多,心裏自然有譜。
楚夏星現在猶如毫無感情的敬酒機器,她瞧見王郅難堪地放下酒杯,笑意盈盈道:“王導,就這?只喝一點兒不合适吧,實在不像劇組大老粗。”
“!!?”王郅如今頭暈目眩,他驚訝地瞪着毫無醉意的楚夏星,總覺得心中熟悉的違和感更重。他又是好臉面的人,不願被小姑娘喝趴下,現在死撐着不說話。
李捷此時認為自己已緊握項目,他居然沒看出王郅的不适,笑道:“你們看兩位導演合作得多好啊!”
王郅:“……”你可閉嘴吧!
夏宏眼瞅他們喝酒,他焦慮地叫道:“楚夏星,別喝了,你再喝我就要打小報告了……”
楚夏星望着面紅耳赤的王郅,她發覺對方的酒量一如既往,故意放低音量,有樣學樣道:“王導不會喝就不要喝,要我說你做編劇多好啊,也不用到劇組風吹日曬,工作多輕松,非要做導演……”
“啊,我忘了,楚導沒教過你寫劇本,你做不了編劇呢。”她笑意盈盈地望着王郅,笑容天真而殘忍,神情竟跟記憶裏的人重合。
王郅已經被酒精控制大腦,他如今額角冒汗、滿臉通紅,卻突然有種混沌而微妙的錯覺,仿佛又回到跟老大聚會的時刻,遲疑道:“你……”
[王郅,你不會喝就別喝,做導演還非得應酬喝酒?你能拍戲不就完了!]
這是楚夏星曾經跟他說過的話,他們那時都是剛剛踏出校園的導演系畢業生。
楚夏星冷漠地望着眼前神志不清的王郅,她趁着其他人沒有注意,悄無聲息地湊到對方耳邊,語氣猶如惡魔呢喃:“王郅,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個廢物啊。”
“當年想用性別擠掉我上位,現在還跟我玩這一套?”
王郅聽到此話瞪大眼睛,他的臉色也逐漸變得蒼白,露出難以置信的模樣。
楚夏星以前跟王郅關系很好,他們在校時都是不信命的旁聽生,願意為拍攝一個好鏡頭而睡大街,朝着不知何時才能實現的理想拼命奔跑。王郅當時說,他就跟着楚夏星混了,他要是做不成好導演,還不如回老家種地,要做就做到更好。
楚夏星那時覺得他們志同道合,但人都是不知滿足而變化的,王郅實力和野心的增長卻不相匹配。他逐漸誕生自己做總導演的念頭,卻又找不到合适的項目,最後站隊一位排斥女導演的制片人,原因是對方許諾換掉楚夏星後讓他做導演。
這個項目最終黃掉,兩人也徹底鬧掰。
楚夏星望着醜陋而老态的王郅,她剛剛升起的怒氣竟也消散,反而心生一絲憐憫,猶如注視着蝼蟻,無奈道:“你上學時最讨厭攀關系的同學,現在自己卻淪落成這種人?”
“你在我的葬禮上哭得那麽傷心,但想想你過去做下的虧心事,不怕午夜夢回遭報應麽?”
王郅原本只是後背冒冷汗,他總覺得眼前的小姑娘跟楚導高度重合,此時撞上她憐憫而悲哀的眼神卻驟然崩潰,這神情遠比冷嘲熱諷更刺激人!
楚夏星方才還想跟王郅計較,但她看着年少輕狂、渾身是光的青年變得又世故又卑微,突然只剩下唏噓和感傷。她早就對王郅毫無感情,更多是感覺物是人非的無力,原來時間可以改變那麽多事情。
她一路上不斷地遇到新人,又不斷地跟舊人跑散,來回來去依舊是一人獨行。
他面對她高高在上的視線,竟在酒精作用下渾身一激,有種夢回被老大教訓的時刻,更感到自己是徹頭徹尾的廢物!
是啊,他們離開她後都混得很好,只有他越來越差、越來越沒起色。
她被自己背叛後很失望,但終究沒有出手為難,最後仍保留老大的大氣。她不斷地越走越高,将他狠狠地甩在身後。
王郅頓時不堪重負地垮下,他狼狽地從椅子上跌落,仿佛耗盡渾身的力氣,哀嚎道:“老大,當年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
“你原諒我吧,別人都管你叫楚導,卻不把我當導演,我實在沒抵住誘惑……”王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莫名其妙地摔在地上,一邊嚎啕大哭,一邊醉酒嘔吐,場面一片混亂。
衆人都沒料到突然的變故,他們聽到王郅的大聲自爆,全都面面相觑:“王導怎麽啦?”
楚夏星平靜道:“王導醉了,他醒來就不記得了。”
王郅喝完酒經常情緒崩潰,但他睡一覺就會失去撒酒瘋的記憶。
王郅依舊跪在地上痛哭,他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拼命地忏悔道:“楚導,你原諒我吧,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楚夏星在心中嘆氣,她從來不怕王郅超越自己,但他從始至終都不明白。
夏宏望着酒醉失态的王郅,小心翼翼道:“王導的話是什麽意思?他不是說跟楚導關系不錯?”
王郅明明說自己跟楚導有同窗之誼,為什麽他現在卻猶如做過虧心事,瘋狂地進行辯解?
有人偷偷打量一眼李捷,嘀咕道:“楚導就是前期讓他做執行,後面也沒怎麽帶過他吧,不都說酒後吐真言……”
大家都不是傻子,現在看到王郅狼狽的模樣,自然都心生狐疑。圈內人偶爾有點迷信,總覺得王郅的崩潰不是偶然,說不定是楚導在天之靈看不下去,要不就是他做過壞事醉酒後良心譴責。
李捷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當即伸手去扶不堪的王郅,叫道:“王導只是喝多!你們不要亂說!”
李捷想要搶救現場,王郅卻如同沒媽的孩子,他趴在地上哭着不起,撒起酒瘋特別兇。
楚夏星眼看王郅吐得李捷渾身都是,她挑了挑眉,淡定地起身:“今天好像不适合再談,我們下回再見面,應該就是看樣片的時候?”
李捷一邊扶着王郅,一邊驚聲道:“什麽樣片?”
“當然是《無道》的樣片。”楚夏星居高臨下地斜一眼地上的兩人,她瞥一眼沉浸在慘痛回憶中的王郅,玩味道,“你該不會認為他拍出來的戲能好吧?”
如果是王郅剛進屋的時候,李捷一定大聲痛斥楚夏星的嚣張,然而他望着扶不起來的王郅,一時竟有點接不上話,無法将《無道》導演和身邊的這坨東西畫上等號。
騙子的氣勢一旦被戳破,便怎麽看都覺得可疑,李捷如今也有點茫然。如果王郅失去“楚導的執行導演”光環加成,他其實挑不出什麽特別的優點,可謂黯然失色。
楚夏星氣定神閑地帶着夏宏離開,夏宏回頭望望屋內團團亂的場面,又抓緊時間跟上她,八卦地嘀咕道:“這個王導八成是騙子,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說不定楚夏星導演今晚就看不慣他去敲門!”
楚夏星無語道:“鬼哪有那麽閑,而且就這麽一點兒事……”
夏宏:“那難說呢!楚導做鬼後說不定很閑,也沒法容忍他招搖撞騙!”
楚夏星:“?”你才閑呢,你全家都閑。
楚夏星沉着道:“如果你非有這種離譜的要求,我晚上倒是可以抽空敲你的門,反正我也是楚導。”她晚上不敲門把夏宏吓死,枉為對方如此評價自己。
楚夏星和夏宏同排走出餐廳門口,竟沒有察覺路邊安靜等待的人。
宋聞夜接到夏宏的酗酒小報告,他自然迅速地驅車趕來,現在遙遙聽到她的話,立刻大步走向兩人,狐疑地詢問:“你為什麽要晚上敲他的門?”
楚夏星聽到不遠處的熟悉聲音一愣,夏宏冷不丁擡眼瞧見宋聞夜,他同樣滿臉慌張:“你來得好快……”
夏宏見宋聞夜滿臉探究,他立刻投降式舉手,擲地有聲道:“我是清白的!你沒有被綠!”
楚夏星點頭:“是,我沒對他做啥,他是清白的,你沒有被綠。”
宋聞夜:“……”
夏宏被她編排,他憤憤不平道:“你不要亂說話!他是我親兒子!”
宋聞夜冰冷地斜他一眼,恨不得是死亡凝視。
夏宏頓時氣弱,卑微道:“……對不起,我是兒子,我是兒子。”
夏宏:你倆是我親爹親媽,都是我的親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