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容翊是從五歲開始接觸到芭蕾的。
五歲的小孩, 性別意識還沒那麽強烈,被母親套上小女孩穿的蓬蓬裙後拍了很多張照片,之後被送去了當地最好的舞蹈培訓機構,跟着其他女孩兒一起練習舞蹈。
從小就看母親舞蹈視頻的他沒有想過為了學好這種舞蹈要付出怎樣的努力, 但是拉韌帶一項就讓人受不了。在培訓機構裏被按着壓腿壓了幾天的容翊因為忍受不了疼痛, 便同母親提起自己不想學跳舞。
起初母親還會溫柔地勸誡他, 溫柔的話起不了作業,小孩哭鬧起來, 母親便不由得一陣煩躁,她砸了碗筷, 把餐桌上的東西一把掃到地上, 歇斯底裏指着他的鼻子說你要是不學就給我滾出去。
這是容翊有記憶以來母親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為了不被趕出家門,第二天容翊還是不情不願地前往舞蹈教室, 接着被拉韌帶。
那時候容翊是整個舞蹈教室裏年紀最小的, 也是唯一一個男生, 容翊知道芭蕾舞不是只有女生可以跳的舞蹈, 只是不明白何以其他男生都在另一個教室上課,只有自己明明是男生卻和女生在一起上課。他回家詢問母親,只得到了一句“誰說男孩子不可以跳女孩子的舞”的回答。
母親說的話有錯嗎?他認為是沒錯的, 可是為什麽學校裏其他的男同學看到他的時候總說他娘娘腔呢?如果男孩跳女孩的舞是美麗的,那娘娘腔算是美麗還是醜陋?歧視娘娘腔的人算是美麗還是醜陋?
他不懂,活在母親身邊的他也不用懂, 只需要聽從母親的話留長頭發就好,在周末時穿上裙子跳舞給母親看就好。
随着時間推移,教室裏年紀稍大一些的姐姐逐漸離去,新的女孩兒進了教室, 容翊不再是年紀最小的。基礎功練到第四年,他也前往了新的教室,在那裏他還是唯一一個男生,老師則是宣布了接下來的訓練內容——練足尖。
孩童時期容翊的所有信息來源均是母親及老師,所以他并不知道男女學生的訓練內容是不一樣的,只知道聽着話練就好,于是只好忍着疼跟其他比自己年長的女生一起練習。九歲的小孩子皮肉尚嫩,有好幾次腳尖磨破了皮出血了,他回家給母親看,想得到一番安慰,母親只是拿出藥幫他擦了擦,冷冷地回上一句“我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
第一次上舞臺是在十一歲,母親幫他報了一個市內舉行的小型比賽。舞蹈家子女出生的容翊在初選時便廣受關注,一路從初賽殺到決賽,最終以一支原創舞蹈獲得冠軍。
于他而言,這是十分榮耀的事情,至少因為這個獎杯,母親十分難得地誇獎了他,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時,返回學校時,聽到的卻是來自他人的嘲諷和異樣的目光。
“額啊,明明是男孩子還穿裙子,真惡心。”
“我們不要接近他,接近他你也會變成娘娘腔的。”
“好變态啊你居然穿裙子表演。”
在經歷了數日的嘲諷之後,容翊忍無可忍,回到家之後掏出剪刀把已經留到肩膀以下的頭發一把剪斷,接着把自己母親給自己買的那些裙子都翻了出來,扔到地上,鬧脾氣地說自己再也不想穿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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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記不清楚第幾次見到母親發病的模樣,只記得這是最嚴重的一次。她瘋狂地嚎叫着,砸壞了家具電器,剪碎了那些舞裙,抄起拐杖砸碎了玻璃窗,細碎的玻璃落了滿地。容翊害怕地望着自己的母親,安靜地瑟縮在牆角,身後是缺少了玻璃的窗框,那些玻璃大多數落到了地上,有些則紮進了容翊身上。
這陣暴風驟雨在十多分鐘後回複平靜,母親将淩亂的頭發撩到耳後,用望着陌生人一般的眼神望着容翊,說:“你為什麽不是女孩子呢,你要是個女孩子就好了。”
腳下像是灌注了鉛一般,壓得他起不了身,他哽咽着問母親:“你不喜歡我嗎?”
“可你永遠也沒有辦法完成我的夢想,因為舞臺上最閃耀的永遠是奧傑塔,而不是齊格費裏德。”
那一刻,容翊終于明白了,自己在母親心中到底算什麽。
他沒有放棄芭蕾,只是再也不想穿裙子了,剪碎的裙子無法修複,剪去的長發也無法恢複原樣,他還是會繼續跳舞,跳母親所喜歡的女子芭蕾。
許是因為從小被當女孩子養的緣故,即便很久不再穿裙子,容翊的身上還是會帶着些許‘娘娘腔’的感覺。好在上初中的時候班主任給他周圍安排的都是女生,這樣也好過讓他和那些歧視‘娘娘腔’的人坐在一塊兒。
同桌是個很可愛的女生,只是話有點多,總是說個不停,有一次她不知從哪兒知道容翊會芭蕾的事情,便吵着要看,容翊便無奈地看着她,說:“我跳的是女孩子的舞。”
原本以為同桌聽到這句話後也會像小學那些同學一樣遠離自己,然而同桌卻是睜大了眼睛,興奮地說:“真的嗎?好厲害啊!”
原來,也是有人會喜歡男生跳女生的舞啊。容翊想。
容翊沒敢帶同桌回家,他生怕母親發起病來做什麽事情,于是悄悄地在學校的舞蹈室裏跳了一段舞給同桌看,同桌看了之後欽佩不已,在那之後非但沒有排斥容翊,反倒同他的關系更好了。
關系越來越好便會招人非議,班裏的同學開始把他倆湊成一對,不過容翊跟同桌心裏都清楚,彼此是清清白白的。同桌那邊不清楚,容翊卻是知道,自己好像不喜歡女生。
可那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所謂的不喜歡,到底只是對同桌這類型的女生不來電,還是對異性無感。
心理發生改變是在周末的某個下午,他和平時一樣,從舞蹈教室回家,走過一條小路的時候,被幾個看起來比自己大了幾歲的男生攔住了。
他被那幾個人拖到小巷子裏,扒了外褲,為首的盯着他裏頭還未換下的練習舞蹈時穿的褲子,放肆嘲笑:“喲,還穿着緊身褲呢,真夠變态的。”
身後一個男的按住了他,讓他不得動彈,面前幾個人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留下令人厭惡的觸感。他很讨厭,也不明白這些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家夥為什麽會覺得欺負一個初中生很好玩,要他選擇被打一頓和被人隔着褲子摸屁股,那他寧可選擇被打一頓。
忽然,他聽見其中一個男人說了一句:“哇!他好像有反應了!”
這句話像是一盆涼水,從他頭頂澆了下去,恥辱感與羞憤感頓時沖上頭頂。他也不曉得自己哪裏來那麽大的力氣,一下子掙脫了身後那人的禁锢,抄起旁邊的一塊板磚,看也不看地朝着某個人頭上砸了過去,然後拼命地逃走了。
那個被他砸到頭的人最後怎麽樣了,容翊不知道,可他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自己好像和別人不太一樣。
這種不一樣之處,容翊沒告訴任何人,連平日最親密的同桌也沒提過一字半句。雖然容翊覺得這樣好像挺對不起人家,因為同桌可是什麽事都和他分享的,而他卻對人家有所隐瞞。
人生發生轉機或許是在某個下午,同桌興致勃勃地同他介紹自己偶像的那一天。她帶着容翊觀看了許多自己偶像的舞臺,讓容翊見識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此之前信息來源實在有限的容翊從不知道還有人可以像那樣,光芒四射地站在舞臺上。那是和他完全不同的生活,同樣都是在舞臺上表演,可不知為何,容翊更向往那邊的舞臺。
如果母親只是想他上舞臺表演的話,那她或許也能同意自己作為偶像表演吧。
思忖許久,容翊将自己心中所想同母親說了,結果自然是被狠狠罵了一頓,最要命的是她将這一切怪罪到了讓容翊接觸到偶像文化的同桌身上,覺得人家帶壞自己小孩,當日就聯系了班主任,讓班主任給他們兩個換座位。
新的同桌是個邋遢的男生,很是看不上‘娘娘腔’,容翊與他沒有共同話題,沒有人說話的時候一沉默就是一整天。
在那之後,容翊曾小心翼翼地同母親提起過想要進入娛樂圈的事,每次都被母親嚴詞拒絕。母親認為容翊所向往的那些偶像文化都是不入流的下三濫,唯有高雅藝術才應當是人生的追求,容翊的人生目标應當是成為為世人所矚目欽佩的芭蕾舞者,而不是成為偶像。
十四歲時,初中畢業的暑假,容翊途經某間娛樂公司的門口,遇見了将他帶入娛樂圈的那個人。
幾經周折那個人幫助他進入了娛樂圈,可與之相對的,在進入娛樂公司後他的母親便再也沒有聯系過他,‘一個無法實現我夢想的孩子,我不需要’這是母親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沮喪良久之後便開始了練習生的生活,因為本身有着九年的舞蹈功底,容翊的練習進度與實力已經高出別人一大截。三年後,容翊與公司其他三名練習生組成組合,正式出道。
當偶像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簡單,剛出道的時候他們幾乎可以說是無人問津,開演唱會往往底下有一大半是空位,專輯也賣不出去。經歷了長達一年默默無聞的生活後,隊內一位成員因家庭原因退出組合,另一位新人加了進來。
那位新人家庭條件十分不錯,容翊只記得組合走火便是在那名成員加進來以後,他們的通告多了起來,專輯不會再賣不出去,演唱會幾乎座無虛席,在第三年,他們組合的人氣達到了巅峰。
之所以說巅峰止步于第三年,是因為那一年組合內的人物之一——容翊發生了一件醜聞。
他們組合不像在外表現出來的那樣和睦,私底下時各個成員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那日容翊站在樓梯間,不知道第幾次給自己的母親打電話卻又被挂斷後,他一回頭,便看見那位帶着他們走紅的新人成員就站在自己身後。
容翊向來不愛和他們多說話,打了聲招呼後便打算回去,豈料那人一把攔住他,輕浮地說:“我剛剛聽他們說,你是練芭蕾舞出身的?”
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容翊點點頭:“是啊。”
“你是男人,為什麽跳女人的舞,”他湊近了容翊,笑着說,“你是gay吧?”
從未同人提起過的隐秘就這樣被人輕飄飄地說出來,容翊難得的面露怒色,礙于眼前這人的身份,他沒說什麽難聽的話,只說:“讓開,我要回去了。”
他沒讓開,而是湊得離容翊更近了一些,說:“我也是,你陪我玩一次怎麽樣?說實話,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你漂亮又清高,跟其他人不一樣,你跟我吧,我可以給你很多你想要的東西。”
容翊一把推開眼前的男人,極力壓下心中的怒火說:“恕不奉陪。”
一次次的忍讓只能換來對方更大的興趣,那人揪住容翊的衣領把他推到牆邊,打算學着電視劇裏的霸道總裁來個攝取人心的強吻,結果吻是沒吻到,反倒被容翊扇了一耳光。
那人捂着那邊臉怒視容翊,為他下達判決書:“好,你等着。”
在兩天後,容翊便等來了自己扇人耳光的懲罰,一個名為‘容翊隊內霸淩’的詞條憑空出現在熱搜,并且在短時間內登上熱搜第一,該視頻內無端放了很多惡意剪輯的小片段,為容翊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像是為了防止容翊的粉絲為其辯解,在視頻最後,出現了幾秒鐘的容翊扇隊友耳光的片段。
如果說其他片段還能說是惡意剪輯,扇耳光的片段就可以說是石錘了霸淩事件。該事件一石激起千層浪,初時只是那位被扇耳光隊友的粉絲開撕容翊,再後來便是團粉與其他幾位成員的唯粉一齊開撕容翊,在資本的推波助瀾下又從團體內部撕逼變成全網黑。
此後容翊又被扒出其他黑點,連初中時期留長發穿裙子的照片都被扒了出來。其中最為人诟病的,便是十四歲與其母斷絕關系這一項。很多人認為容翊此舉根本就是為了追求名利罔顧親情,實為不孝子。
霸淩,不孝子,異裝癖,再加上其他各種莫須有的罪名,那一段時間,容翊只要一上網,面對的便是鋪天蓋地的謾罵與質疑。他甚至連門也不敢出,只要一出門,便會被蹲據在樓下的記者圍堵。
好事的記者還跑去攔截容翊的母親強行進行采訪,将各類事情添油加醋一番後轉述給容翊母親聽,然後詢問母親的想法。
那個采訪播出的時候,是容翊的二十歲生日,他沉默的看着母親的背影,她說話的聲音,語氣還是和從前一樣。
“他是一個沒用的廢物。”
這是容翊這一生最後一次聽到母親說話。
然後,他吞下了一瓶安眠藥。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容的媽媽是類似于狂躁症那種,不是精神病啦
這裏面其他人說的臺詞,很多都是第18章 時小容做夢時出現過的
這一章好長,本來想分兩章的,又感覺這種回憶性質的,所以就一章發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