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逃離

黎多寶正問,突然機場裏一陣騷亂。

也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許多人向外沖,伴随着尖叫與亂慌,有些站在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茫然站在原地,避讓不及被沖出來的人群撞倒在地。

黎多寶只是瞬間出神,人流就沖到她面前。

奚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旁邊。

随後黎多寶就看到了從機場裏面,一個接一個的人倒了下去。就像是有一片看不見的浪潮,從裏蔓延而出,被觸及的人們在一瞬間便失去意識倒地不起。甚至臉上還保持着前一秒的驚恐表情。

當最近的一個人向自己的方向撲倒的時候 ,黎多寶根本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對方。

以前她常聽人說,活人和死人的重量是不一樣的。

每次‘那個男人’喝醉酒回來打累了人,她和黎媽一起把爛泥一樣的人搬到床上去的時候,她都忍不住嘀咕 ,都是一樣的人,能差多少。

可此刻,雖然她手中拉着的手臂還是溫暖的,與她臉相觸的那陌生的臉頰也是柔軟的,但歪在她頸間的鼻端沒有任何鼻息。身體死沉死沉地往下墜,甚至一下就将她壓倒在了地上。

明明看着比她也高大不了多少,可她拼命掙紮一時竟然無法推得動對方。

這一時刻,死去的人臉在她面前無限大,每一個毛孔都那麽清晰,對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面倒影出她的樣子,可卻沒有任何生機。

旁邊的人流想繞過地上倒下的人,但還是有幾個人避讓不及被絆倒,在觸碰到死者之後,撲起來向前又奔跑了幾步之後,就像斷了電的娃娃似地,猛地栽倒下去再也沒有起來。

不一會兒她與這個死者的周圍就倒滿了人,這個圈還在不斷地擴大。

就仿佛多米諾骨牌。

下客區十三中的學生已經都上車了,此時駭然地趴在車窗上看着外面瘋狂的場景。

奚沛的随從在司機關門之前,沖上了學生坐的大巴。

從後面追上來的人撲在車門上,拼命地拍打,想在車中避難,但沒拍兩下就倒了下去。

有人在司機關閉所有窗戶之前,大叫了一聲:“黎多寶!快爬起來!”

引得許多學生都跑到這一側的車窗邊。

好幾個學生大力的拍打車壁,像是想叫醒睡夢中的人:“快點!發什麽呆!你快爬起來啊!”

聲嘶力竭。

但直到奚沛正要來拉她的時候 ,黎多寶才在巨大的震撼之中猛然驚醒似的回過神來:“你不要過來。”

“快爬起來!”奚沛退開一步,避讓開那些發瘋的人流。

黎多寶拼命地掙紮着從死人堆裏掙紮出來,跌跌撞撞地跟在奚沛身後向他的車子跑去。

一步二

步三步,一直跑到車邊,她并沒有像其它人那樣倒下去。

但也來不及打開車門,在奚沛發動車子的瞬間,一頭栽進車窗,四腳并用着向內爬。

沖在她身後想要向她尋救幫助的路人,抓向她的手落了空,随後瞪大眼睛猛然倒地沒了聲息,被車子遠遠甩在身後。

學校的大巴從車道左側呼嘯而過。

奚沛的車緊随其後。

在人流沒有将車道封閉之前,幾輛車一起沖出了機場的上下客區域。

幾輛大巴在離開機場區域之後,稍稍放緩了一下速度,奚沛從後視鏡看到之後,示意黎多寶爬到前面來:“打給顧如意。”

“我也許被傳染了。”黎多寶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聽上去又細又尖,十分陌生。

“你沒有。”奚沛阻止她:“深呼吸。”

黎多寶深呼吸,爬到前座來,掏奚沛口袋裏的手機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不只是手,手臂、整個人都在顫抖。但她并沒有感覺到害怕,心中那種情緒,可能是震驚。她現在已經分辨不了太清楚。

呼叫姓名為‘顧如意’電話接通,随從的聲音從裏面傳來:“署長。”大概這就是他的名字。

背景中一片嘈雜,那邊每個人都在打電話,有人在哭,有人在不知道大叫什麽,要回家之類。

黎多寶聽到班長的聲音:“不要吵!不要吵!我們不能回家!我也跟我媽媽打過電話了!她去社區問過,治委會還沒有應對,沒有警察,也沒有看到醫生,電視上也還沒有新聞,她覺得我們應該聽學校的。不要回家!如果蔓延開,城區會非常危險。”

“但我媽叫我回去。她要來接我。”有同學不同意他的說法。

有男生和女生哭起來。

王小露的聲音又尖又細,黎多寶一下就分辨出來,她鬼叫着:“你們閉嘴行不行!哭你M的喪!吵得我腦仁疼!再哭信不信我打你?”一點也沒有平常的軟軟甜甜的小模樣。

顧如意的聲音顯得非常疲憊,他盡力大聲一些壓過那些吵鬧:“喂?喂?奚署長?”

“外放。”

“啊?啊?……好的,好的……”接下來是短暫地雜音,然後是随從的喊叫:“可以了,可以了。”

“十三中所有三輛大巴跟着我的車全速前進,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我們的目标是離開地球。顧如意,你在統計要下車的人,所有要求離開的學生,都有自由離開的權利。十一分鐘後我們會經過裏八坡的公車站,我們在那裏停車讓他們下去。這些話,也請随車老師通知其它兩輛車上的學生。”

原本喧鬧的車廂一下就安靜了。

只有一兩聲小小聲的嘀咕。

奚沛聲音非常沉靜:“在此我要提醒領隊和其它老師,離開地球的機會是有限的,

現在已經有二十三所學校的幾千人,正在向我們要去的地方聚集,而穿梭機容量有限,我們的學生們數量過多,在這種沒有外力影響就已經不可能全部登上穿梭機的情況下,如果你們還大範圍傳播我們要去的目的地,将會導致不可預計的後果。”

随後他停頓了一下,才再開口說:“可能這麽說,有些誇張,但現在是地球存亡之際,我希望大家記得自己投身教育,拿到證書時候的宣誓詞。記得它的初版是在暗黑紀元時,由當時的教育部長奚聞道在微弱的燭光下,手寫在廢棄肮髒的衛生紙上。記得我們哪怕是最艱難的時刻,也堅持為‘科研所’輸送無數個基礎優秀的學生,為後來走向‘光明紀元’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甚至于拯救人類的‘新日’計劃的,也正是由最初從十三中走出去的學生們極立主張才完成的壯舉,也正是有他們,人類才在後來走向星際。對每個星球來說,學生就是未來。雖然無情,但我相信整個地球之上,沒有其它人比我們身邊的學生更有活下去的價值。地球毫無疑問,即将死去,但在最後時刻,我希望,我們送出去的是星星之火。在為了适應星空,而更改過基因的太空生人之中,保留下人類最原始的基因。”

随後,他沒有遲疑地挂掉了電話。

一腳将油門瞬間踩到底。

黎多寶整個人猛地砸在車窗玻璃上,手忙卻亂地連忙系上安全帶。心裏卻因為他的話而深深地被震撼。地球的死亡她以為會是因為舊日的能源枯竭,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突然而匪夷所思。

會不會……太過于誇大呢?

過了很久才斟酌着開口問:“但為什麽會這樣?”災難是怎麽發生的?

奚沛示意她在手機裏自己看。

黎多寶打開文件夾。

奚沛說:“應急控制中心在今日16點時,發布的是SSSS最高級警報,直送帝星聯合治理總辦公室。”在沒有看到拍過來的文件圖片之前,奚沛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但之後他立刻向帝星教育總署舉報本地區考題洩露,并說服總署下達重考文件,讓所有學校立刻組織所有考上丙級以上高等學府的學生馬上離開地球。

“SSSS級屬于星球極的高度污染級別,也就是說,在這個級別的警報以下,帝星會有救援,但SSSS這個極別一旦經過帝星聯合治理總辦公室發布出來,整個星球就會直接封鎖,無搶救可能。”奚沛沒有想再和她說話的意思。

大概這個時候 ,實在沒有精力和一個小姑娘廢話。

黎多寶在手機照片庫,立刻就看到了更多的內容。

大概是某人偷偷拍給他的,照片歪歪斜斜,拍下來的文件落款為16點12分,而在附件的文件中,寫明了被簡稱為‘X’的标記物,就是此次事情的始作甬者。

‘X’不可防護隔離,也就是說任何防護裝備都不起作用,并俱有高致死率,和短到不超過十秒的‘潛伏期’,成份不明,基因序列不明,無滅活手段。

基本上,被傳染的人會立刻死亡,在死亡之後三小時內屍體仍有傳染性,對其接觸的土壤和其它物品産生污染,三小時後屍體上的‘X’物質開始衰竭,十二小時後屍體無害,但不是因為‘X’這種有害物質已經死亡,而是因為它們已經完全離開了沒有生命的人體,浸入到死者周圍的萬物之中,開始移動尋找其它的生命。

‘附件二’中有相關影像資料,看上去是某個商場的監控畫面。

原本說笑行走的人們,毫無征兆地倒地不起,雖然什麽也聽不到,但黎多寶卻覺得尖叫與紛亂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一如之前在機場災難重演,叫人不寒而栗。

整畫面只有不到三秒的內容,就變成一片花白。

下面文字說明标注發生地點為“邊緣星編號891-NB”

黎多寶從來沒有聽過這顆星球。她手機上就有帝國地理圖冊,宜居星球中也并沒有這一號。

标注的事件發生時間是36年。距離現在幾十年。

此事件沒有後繼。

只有整顆星球被封鎖的紅色禁閱字樣,和被标注出來星球上空的禁飛區域。

所以人類知道有它,遭遇過它,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知道一些它的性狀,但它到底是什麽,人類一無所知。更不知道它從哪裏來,為什麽暴發。

“如果我們到達永城的時候,走進機場或進入穿梭機後并無人死亡,基本可以斷定該處非疫區,未被污染。可以登機離開。”奚沛聲音冷靜:“但如果發生死亡事件的話,那麽撤離行動很可能必須停止。我們不能冒險,否則會危機其它星球。”

說罷,反問她:“你能理解這樣的決定嗎?”

黎多寶點點頭。她能理解。

“把通行碼個人碼寫下來。我要發給顧如意。如果我們沒能成功到達永城機場,他會帶着十三中的學生撤離。”

每一個人都可能死在任何時候。

黎多寶在車上的水杯洞裏找到一只筆,但沒有紙。

奚沛邊開車騰出一只手,在身上找了半天,掏出一張照片猶豫了一下,還是遞給她。

黎多寶瞟眼看到,那是一張合影,少年少女站在一起,歪頭笑得很燦爛。

她把周莉莉說的編碼寫在照片背面。

“沒記錯吧?”

她搖搖頭。寫的時候手在發抖。

寫完欠身把照片塞回奚沛的上衣口袋,坐回原位。

沒有掉眼淚,也沒有吵鬧 。只是靜靜地坐着,望着外面出神。

但是突然在想,‘那個男人’、媽媽、姐姐都會死嗎?整個星球上的人,都會死嗎?自己也會死嗎?

路明亞呢?他也會死嗎?

“你害怕?”

奚沛扭頭看了她一眼。

她遲疑了一下,搖頭:“我不知道 。活着的時候,當然恨不得用盡了一切力氣,可不得不死的話,那也沒辦法了。似乎害怕也沒有用。”

奚沛覺得她這樣的說話有些消極。但大概面對這種的災難,連成年人也不能鎮定,她一個小孩,會這樣也是難免。

可黎多寶頓了頓,突地又說道:“但現在不是還沒死嗎?”她黎多寶不能這麽差勁:“我會盡量別死得太容易。不然太孬了。”

就像她小時候看的電視劇。

主角的經歷未讓她有太多感慨,反倒是那個配角,被打斷腿就用手抱住對方,打斷手就用嘴咬住對方,直到頭也被打爛。

血腥的畫面令還小的她當時深受震撼。

卻模模糊糊地知道 ,自己不可能是那個站在一邊哭哭啼啼的白衣女主角,如果她只會站在那裏哭,一切就完了,就像黎媽一樣完了。

于是稚氣地決定:我黎多寶也要做一個,頭都被打掉,才不得不退場的人。

如果真的要死,她也要這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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