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追蹤

決定要離開地球的陳澤,還沒趕到機場,個人終端上就收到一筆退款。

手機信息也跳出來:“您好,尊敬的用戶,很遺憾地通知您,因天氣原因,您所購買的班次已停飛,購票費用已原路退回到您的個人賬戶之中,本次退費收取百分之十的手續費。謝謝您的惠顧,再次對您表示誠摯的歉意。”

淦。

他揉揉臉,略略思考之後,聯系了幾個機師。

但得到的回複都是‘穿梭機升空上行是需要中間站服務的,但現在所有地球上空的中間站,都已經全部停止服務了,就算我們有通行碼能啓動穿梭機,也飛不出去,強行起飛很容易機毀人亡’這種情況。

甚至因為空間站不服務,連走私船都沒可能走得掉。

機師壓力大,對于此次全面停飛還挺高興的,因為能放假都表示欣慰,反而還勸他:“有什麽要緊的事,過幾天再說,好好休息吧。”

并纡尊降貴向他透露‘內部消息’:“磁暴導致所有中間站系統重啓,沒二三天不可能開放上空。”

帝星本部向地球航天航空總署發的文件是這麽通知的。

之後陳澤又馬不停蹄地跟幾個在地球區的熟人聊了幾句,不論是在地球區域治理委員會辦公室的也好,還是公共安全署的人也好,在聊天中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治委辦公室的那位,今天休息,還正帶着女兒在游樂場玩,一派父慈女孝。

網絡上也一片風平浪靜。

只是有個別人因為聯不上外網而對網絡服務有些微詞。

但因為地球本來內網娛樂豐富,并沒有太多人上外域星網,所以并沒有引發多大的動蕩。

熱度上升最快的是被各個機場退票卻要扣除手續費的抱怨。

一開始,還有一些涉外貿易的的人員抱怨電話線路出問題。

但治委會公告說線路以及信號塔十年一檢于今日開始之後,話題也就轉移到謾罵政府官員幹事一拍腦袋,給人民造成不便上了。

地球賠部門的同事有親屬在航天部門上班的,到是在工作群裏八卦了一句。

說教育系統本地區最高長官奚沛瘋球了。

還把他老婆轉給他一段航空航天局內部網絡上傳的視頻發到了工作群。

視頻裏奚沛跟總局長拍桌對吼,十分‘狂野’。

雖然沒聲音,但看背景不是在航天總局,應該是總局長下來巡查在某處機場狹路相逢。

陳澤立刻問:“是因為什麽事?”

“我老波說是學生滞留。今天不是通知因為試題洩露,所有考生要去帝星複考嗎?”這件事不是新聞,家長群裏早就發通知了:“但因為天氣原因,航天航空那邊不給飛。奚沛有後臺就是腰杆硬,總局和

他同級別的吧,怎麽也還比他年長,一點沒留情面。吵完一架,他到是走了,把總局氣得差點沒心髒病發,聲稱他再來就報警,還說要去帝星告他的狀。”

但僅此而已。

生活仍在繼續。

陳澤放下手機。

現在怎麽辦?

示警?

可他對發生了什麽根本一無所知。

怎麽示?

并且到了要抛棄整個地球的地步,說明此次事件不大可能有人幸存,那麽,一條沒有任何有用信息的示警,就算真的有人信了,除了引發毫無意義動亂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陳澤手撐在方向盤上,放空坐了好一會兒之後,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機地圖導入車載系統,發動車子調頭。

他其實也不知道這時候再去追捕路明亞有什麽用,但現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無事可做。

他沒有親人沒有子女,如果真的死在災難之中是他的命運,那起碼死之前沒有帶着遺憾,也并不覺得無聊。

地圖上的代表着路明亞的紅點移動得非常快,一路向西。

大概是偷了什麽代步工具吧。

陳澤有條不紊地把車子充滿了電才出城。

離開城區之後,是成片的廠區與礦區。

因為礦脈每年都在枯竭,好多地方現在只有廢棄的屋舍,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痕跡,時時還有小動物出沒。

路燈也只到郊區就沒了。他不得不把車上的大燈打開。

夜風呼呼地吹着,路邊廢棄的居住點中,時不時有可疑的動物嗥叫聲傳來。

一開始還能與對面過來的車交錯而過,但拐入一條地圖上并不存在的側道之後,就再也沒有遇到任何車輛。

這樣開了十多分鐘,他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路邊連荒蕪的居住點也再沒有出現過。只有最原始的樹林。

他從來不知道,在離本城并不算太遙遠的地方,還有這樣的存在。

這條地圖上不存在的路的盡頭,是一堆用鋼鐵焊成的格擋,上面用紅色的大字寫着‘前方施工,請退回’。

這些字已經因為風吹雨打而斑駁。

照說下面應該有施工單位落款。

但陳澤下車查看,确定了标語下真的沒有落款。

四周也沒有任何建築公司的标志。

在格擋的旁邊有新鮮的車轱辘印。應該是路明亞。

陳澤回到車上,将車開下幹道,從旁邊繞了過去。

在越來越密的樹林中跟着路明亞的車轱辘印向前開。

但很快,車子就因陷在腐爛的枯葉與松軟的泥土中,無法再移動半分了。

他暗暗罵了一句,蹬了腳上的皮鞋,爬到後座換上健身包裏的運動鞋。把□□塞到皮帶裏,拿着高爾夫球杆下了車。繼續順着車印向樹林深處走。

十多分鐘之後,他就看到了一輛被丢棄在路邊車。車門大開,後窗擠滿了布偶,

後座有嬰兒椅,後視鏡上挂着一家四的全家福。

除了這些東西,路明亞個人什麽都沒留下。

方向盤上連指紋都沒有留下。

真是一慣的謹慎。

陳澤在車子四周轉了一圈。這裏畢竟是森林,地上落葉腐爛泥土綿軟,路明亞不可避免會留下痕跡。

幾分鐘之後,他果然有所收獲。也正如他所想的,很快就發現了路明亞的腳印。

他走過去,從口袋裏掏出一只筆放在旁邊做為對照,然後拍了下來。

正要收起手機時,突然看到手機上彈出的熱點新聞提示。

并沒有什麽文字,只是一片視頻,看着應該是在某個大型場所,慌亂奔跑的人們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倒下去。到處都是人的尖叫聲。

但很快這個視頻就被删除了。

他嘗試搜索了幾個可能會出現的關鍵詞,比如‘商場事故’‘機場事故’‘踩踏’顯示出來的搜索結果不是為‘0’就是毫不相關。

但幾個同事群都在讨論這個視頻了,可誰也沒有确切的答案和線索。只是隐約看到有本市字樣,可以确定這個事件是在本市發生的。

還有謠言說,教育署長帶着學生正在跑路要離開地球。但怎麽離開并沒有可靠的信息。

因為太過擔心,群裏好幾個人已經跑出去在超市囤買生活必需品,這些人是少數,他們相信,只要政府行動起來,事情應該很快能解決。一些更驚恐的人,正舉家開車前往機場,更多數的,則正在逃離本市,投靠外地市的親戚。

還有一個同事向他借車,說:“反正你一個人,随便找人搭個車哪都能去,我可有一家子啊。現在還得去接孩子。老師通知說,他在公車站等我們去接。”

他關掉信息沒有理會,引來對方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道理教育,外加因他油鹽不進而招來的一場痛斥。

到處都亂哄哄的。

陳澤屏蔽了同事的信息,審視手機上的畫面,明明對于他來說,這種事情太過無稽。

可卻莫明地覺得,看來一切是真的發生了。

很快,手機上方的信號強度标示,也突然地變成‘零’。

他握着手機,在原地站了很久,之後,便轉身繼續順着路明亞腳印的方向往前去。

這一路過去,雖然中途丢失了幾次,但他很快就發現樹杆上有攀爬的輕微痕跡。

而在與世隔絕的密林裏的追蹤,讓他血管裏的血液都因為遇到這樣的對手而熊熊燃燒,原本因為死水一樣的生活而沉睡的每一個細胞都重新活了過來。

其它的事也都被暫時抛在了離後。

在短暫地休息之後,他脫掉外套,丢在地上,閉上眼睛有節奏地調整自己的呼吸,随後快步穿行在潮濕陰暗的林中。

頭上的月光朦胧,并不足以照亮一切,但

是他很容易就分辨出正确的方向。

終于在穿過最後一片冠樹林之後,眼前豁然開朗。

而在他眼前出現的是,是一塊并不起眼的起降坪,大小可能在七八十平方左右。表面是迷彩色,又處在一片森林之中,從高空應該很難分辨。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路明亞的身影,才輕手輕腳地出去。

起降坪踩上去的感覺很奇怪,有點像金屬的。

在四周邊沿處,有一排排的燈。

可能是用來引導降落的。

邊從沿延伸出一條道路,直通不遠處的孤零零的平房。平房旁邊有一個已經腐朽的木質長匾,上寫着科研所地球分部第十科研室。在平房另一面,有一條大道,通向外面。

陳澤查看了一下地圖,發現這裏确實與外界是有大路相連的,不過路很繞,從他剛才走的方向過來,會近很多。

他沒有急着進去,而是在四周轉了一圈,發現了已經荒廢的鐵網牆,原本是通電的,現在不止沒有電,還有很多部份倒塌或者消失。科研所收攏已經很多年了,這裏荒廢了也不奇怪。

平房有大得驚人的鐵卷門,但從外面看,并沒有更大的空間,頂多只能容納一個大型運輸機。

外面的牆漆曾是迷彩色,但現在已經掉得差不多,露出裏面的水泥本色來。

鐵卷門已經被撬開了一角。

從斷裂處看,很親,應該是路明亞幹的。

但路明亞要比陳澤瘦很多,這個洞顯然不符合他這個中年人的身型,但他并沒有費太多力氣,就擴大了洞成功鑽了進去。

随後便發現整個房間是一個升降機。最左邊靠牆處有開關。

因為密碼盤已被破壞,按下紅色的按鈕整個地面就開始緩緩下沉。

大約下沉了十多分鐘之後,升降機才停下來。

因為有一些項目有危險性質,所以一般來說科研所都建在地底深處。一旦有洩露,會有相應地埋沉、封存裝置啓動。

到底之後,金屬門打開,外面是白色的走道,頭頂的燈發出咯咯的聲音,明明暗暗地閃爍。

牆面有滲水的痕跡,還長滿了青苔。

通風系統不知道多久沒有工作,到處都是可疑的味道。

經過被破壞的重重密封門之後,是大的辦公區域,中間是成排的電腦,四周是十多個不明用處的隔離間。有一些隔離玻璃有被什麽東西從內撞裂的痕跡。

有一些門鎖已經被暴力破壞。

地上有陳年的血跡,在角落裏他還看到了一節白骨,應該是斷掉的手指頭,他拿出口袋裏的小本子,撕下紙張,包了一些幹枯的血塊揣在口袋裏,把白骨也收起來。

随後又向四周探尋。

但所有的文件櫃都是空的。

電腦也只剩下顯示器,并無任何存儲設備殘留。

唯一可以算是線索的,

是有幾面牆和玻璃門上随處可見的三角形标志。這并不是科研所的官方标記,很可能是動員所有科員人員一起參加某個項目而留下的痕跡。

他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麽,但随手臨摹了下來。

“你為什麽用畫的,而不用手機拍下來?”突然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他猛地回頭,少年站在他身後文件櫃的陰影之中。

手裏拿着槍。

陳澤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但摸了個空,大概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遺失了。

他低低了罵了一聲。

但此時要扭頭不去看對方的臉已經太遲了。他剛才回頭時已經看到了少年的模樣。

鐵定要被滅口了。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想起來,反正大家都要死了。

微微吐出一口氣,擡眸正眼看向少年。

這個他追尋了這麽久的人,若是小姑娘的視角來說,可以說非常帥氣。但以陳澤的觀察來說,他看着溫和,眸中寒芒過盛,太過危險。

雖然路明亞和黎多寶兩個人的人生,差不多都悲劇。一個生來被遺棄,養母又被謀殺,一個有父母還不如沒有從小到大一直受到毆打。

可如果把他和黎多寶放在一起,卻完全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黎多寶堅韌充滿善意,而他冷酷且行事殘暴。

“我在問你話。”路明亞的聲音在房間中回蕩。

陳澤沒有回答。

路明亞歪歪頭,看了看他,随後打開槍的保險栓,飛快地扣動了一下扳機,并沒有子彈射出,但他立刻扳動了第二下。

微弱的槍聲響起。

子彈穿過陳澤小腿的瞬間,他并沒有感到疼痛,在大約一兩秒之後大腦才反應過來,劇烈的痛感令得他無法站立,猛地跌坐在地上。

“要扣動兩下扳機才會射擊,是□□的弊病,因為人民‘投票表決’,認為每次射擊必須扣動兩次扳機,可以避免意外事故。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導致警察常常失去先機。去年在我的老家,有一萬五千四百三十名警察因此受傷轉崗退崗。是不是很傻?”路明亞的聲音有少年人的清冽,語調舒緩。手卻沒有停,飛快地再次扣動扳機。

在他扣下第二次之前,陳澤選擇了低頭:“電子設備太容易損壞。我習慣将可以手繪的東西都手繪下來。”

路明亞的扣在扳機上的纖長手指停下動作,又再開口:“你為什麽從軍一大退學?”

“我為什麽一定是退學?”陳澤滿手是血,捂着傷口,忍不住反問。他不解,就算自己表現出的偵查能力超乎于常人,有一些小習慣,讓路明亞發現并推斷出他是在軍一大受過專業的訓練,可為什麽是退學?從哪裏得出的結論?

路明亞沒有理會他的問題,繼續問道:“你是軍一大成立以來,那個唯一一個主動退學成功

并沒有以叛國罪入刑的陳澤。我聽說過你。”

軍一大從入校起,就只有被挑選的份,允許學生主動退學是不存在的,退就是逃兵是叛國,這是全帝星都知道的事。

陳澤審視他,沒有做出回應。

“軍一大為什麽沒有起訴你?”

陳澤沒有回答:“你沒有辦法使用信息網絡查詢到我的資料嗎?那你怎麽知道我叫陳澤?又怎麽知道我是唯一的一個主動申請退學的人?我不記得這件事有向外公布,你曾是軍一大的學生?”

路明亞沒有回答,也沒有再用槍來恐吓他,只是看着他好半天,開口道:“你的關節、骨骼比一般的地球人要粗壯很多,身型比平均水平更矮,腳近五十碼,手掌厚而闊,所以你是天璇星人。看你年紀,大概三十二歲左右,沒有父母親人,沒有伴侶子女,我剛近距離讀取了你手機上的信息,你對外關系中,較親近的多是曾經的同學,其它都是交際應酬,說明你在退學之後并沒有再與人親密接觸的欲望。再加上學校對你的格外優待以及你退學的年份……”

他停頓了一下,說:“所以,你是天璇星‘聖靈事件’的受害者家屬……我聽說,當時受害者是被當地治理委員會的人活活燒死的。”

陳澤雖然努力控制,但聽到‘聖靈事件’這四個字,呼吸仍然粗重起來。

但路明亞看了他一眼,顯然也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反而突然問道:“關于宋星移你查到些什麽?”

躍太大,陳澤一時沒反應過來:“你怎麽知道我查宋……”

“不是很明顯的事嗎?如果你沒有查,那你就是個蠢貨。哪怕你的背景再适合,我們也沒有再繼續談下去的必要。”路明亞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我沒有很多時間。我問你答,不要再廢話了。”

他将槍口移開些許,一槍打飛了陳澤腳邊的的塑料盒:“你可能覺得死亡也沒有什麽,但我有一百種辦法,讓你生不如死,甚至認為利落地死去是上天的恩賜。”

陳澤閉上眼睛,平複了一下心緒,開口道:“一般來說,人失去至親的人,會消沉,越和睦的家庭,越無法簡單地忘記傷痕繼續自己的生活,宋家可以說就是個典範。宋星移是個非常愛女兒的父親,但他卻沒有消沉。”

他想了想,又更正:“如果之後他更奮進,還可以說,他是為了逃避現實的悲痛,而一頭紮到事業上,但不是。他也沒有更激進,只是繼續保持了之前的生活節奏。這是其一。其二,在他女兒死的那個月,他家的保姆加了工資。并且,在他升職之後還将保姆也帶往帝星。這更不合理。他這樣的家庭與地位,不至于一個沒用幾個月的保姆都要帶走。帝星明明有更訓練有素的服務人員。”

說到這裏,

陳澤斟酌了一下才繼續:“我認為,當時不論是他,還是他的夫人,之所以在其女兒死亡之後,并沒有完全消沉,還保持生活的平靜,是因為,兩個人認為其女兒還有可能活過來。而是否能夠成功,與他手裏的項目有關。

保姆之所以漲工資則很可能是因為,在不經意的情況下,她無意做了什麽的緣故,使得‘複活’這件事變得有可能實現。她是與宋家保有共同秘密的人,與其它的家政是不一樣的,才會被這樣重視與感激。

随後宋星移想要得到更大的資助,就一定要得到帝星科研總所的肯定。那麽唯一的辦法是,在地球短暫地驗證他這個設想的可行性。我猜,當時應該就是在這裏做成的。

這是他工作的地方,他一向人緣關系好,再加上,做為地區層級的科研室,這裏不會有什麽大項目,一定很清閑,平常也根本沒什麽事可做,說服同事全力投入到他自己的項目,是有可能的。

于是,在這裏拿到初步的數據之後,他上報給科研所,随後平步青雲。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當時在這裏,這個項目就發生過很大的事故。只是總地來說,利大于弊,帝星那邊還是決定繼續。

但以後來‘四死星’事件、以及他夫人自殺,這兩件事來看,顯然他們的設想是最終還是以‘大失敗’告終了,起碼,從外界的反饋來看是失敗了,他……”

“我有一件事要交待你。”路明亞打斷了他的話,似乎他現在終于已經确認,面前的這個人是有用的。甚至把槍丢到了地上。

陳澤停下來,愣住,這小子瘋了嗎?還是自信到了變态的程度?

但注視着面前的人,他卻沒有上去搶槍,因為他發現路明亞的狀态很奇怪,自己就算是有槍,可能也毫無用處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