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朋友
同學們按照計劃出行。
幾個人分成兩個車走。
十多人進入商業街後, 就各自分散了, 王小露和黎多寶還有周莉莉三個人在一起。她們打算先去觀星臺。
高姜遠遠地跟在她們身後。
“所以,他是要幹嘛?”王小露向後面掃了一眼,小聲問。
“等我的回複。”黎多寶說。在等其它人準備好時, 她和高姜有短暫的交談。
“我看還是不要去羅家。”一直沒開口的周莉莉說:“羅家一家就沒好人。現在嫡支和旁支鬧得很厲害,剛才那個老太太,是嫡支的,她生過兩個兒子, 一個叫羅明, 一個叫羅真,羅明大概就是你外公,很早他就沒出現在公衆視線裏,對外說是早夭。羅真四十多病逝世的。羅真下面只有一個兒子,他這個兒子前年穿梭機事故也死了。但他這一支, 孫輩有三個, 一個沒養大不提了, 幾歲的時候沒的。一個生下來智力有問題,最出息的是小兒子, 可今年1月也沒了。”
王小露驚道:“啊?那豈不是沒人了。”
周莉莉認真地對黎多寶說:“外面都在說,老太太這一支成了這樣,是哪一支幹的實在難說。畢竟羅家以前走的不是正道, 他們家裏就跟鬥獸場一樣。別看現在老太太輩份還在,但孤家寡人的,說話已經不大頂用了, 手上的東西也早被瓜分一空,就剩個空架子。你回去好處沾不上什麽,只會跟着她倒黴。你就在我家住吧。好不好?”
黎多寶回頭看了一眼跟在不遠處的高姜,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觀星臺的電梯下來。打斷了她們。
三個人被人流夾裹着擠到電梯裏去。
觀星臺是個老景觀,第一次到帝星來的人,都會到這裏來看看。
黎多寶旁邊的中年婦女抱着穿着開裆褲的孩子,還提着只雞,可能是剛到帝星,落地之後路過這裏,反而也不要錢,就跟着進來了。
周莉莉站在她的另一邊,昂貴的衣料蹭在雞身上,衣擺上的流蘇不知道挂在誰的背包上,黎多寶擠過去費了半天勁才給她弄下來。
那個婦女全程都不大高興,覺得黎多寶擠到自己了,大聲斥罵她,濃郁的口氣全噴在兩人面前。
周莉莉沉着臉,緊緊抓着黎多寶的手,一個字也不說。
狹小的電梯內,擠擠攘攘,什麽樣的人都有,氣味難聞,開電梯的小姐聲音極不耐煩,拿喇叭大叫:“所以人,就近栓上安全繩。”
頓時一通混亂。
安全繩不知道被多少人使用過,紋路裏是可疑的污垢,摸上去微微發黏的,又散發着消毒水的味道。
等終于所有人都栓好了,電梯也到達了頂層。
電梯門并沒有打開,打開的是電梯頂蓋,幾乎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所
有人在頂蓋打開的瞬間失重心不穩,王小露尖叫了一聲,歪着向地面倒下去。但因為帝星與地球的重力不同,這個過程有些緩慢,讓她有機會抓住扶手站起來。
随後在電梯小姐的要求下,大家抓着自己的安全帶,一個接一個地順着豎梯爬出了電梯間。
外面是一個不到十米直徑的小型玻璃拱頂。
在走到這裏的一瞬間,所有人都發出驚呼。
因為他們看到了大地,看到了天空。
紛紛拿出個人終端拍照留影。
黎多寶雖然在周莉莉家已經見過帝星地面的風景,但從這裏看感覺又不一樣了。
大概是特別做過規劃,這裏看出去可以看到許多的人造景色,偉人雕像什麽的。因為天氣惡劣,許多人造景都已經被腐蝕,或因飓風而歪倒,之後也沒有進行維修,一直到現在,就成了歷史遺跡。
但現在仍然可以看得出,這些景色在當年的壯闊。
同時黎多寶也有一種悵惘——帝星也不再年輕了。
它已經存在了幾千年。
城市看上去非常繁華,可邊邊角角已經十分陳舊。
做為所有建築的基礎,有很多牆體和支架在最初修建時,根本無暇顧忌到多年後的更換問題,是嵌死的,導致這些部份一直也沒有被更換過。就算是在富人出入較多的區域,也只能在外刷上新的助力漆之力的東西,來增加支撐力,保持光鮮靓麗的外表。
一個小時後,游覽結束,很多人意猶未盡。
三個人終于随着人流回到城中街道時,周莉莉突然轉身抱着黎多寶大哭起來。
對于周莉莉來說,剛才看到的并不是什麽奇景。
那只是她每天都能看到的常景。
但她卻不得不與所有人一道被困在狹小的根本無法呼吸的空間內。
孩子在哭,雞在撲騰,有人咳嗽吐痰,濃痰星飛濺在她的鞋面上。離她最近的一個人也被波及,但只是擦掉那痰星,又興高彩烈地擠來擠去地尋找最佳拍照視角了。
她非常憎恨爸爸媽媽擅自作主與羅家聯姻這件事,也唾棄爸爸說的那些話。
金錢真的那麽重要嗎?
每個人似乎都這麽認為。她站在訂婚宴上,卻第一次這麽深刻地厭惡它。
厭惡每個人的虛僞,厭惡人追逐利益,而違背本性,厭惡自己好像一件商品,一個符號,一個奴隸。
可現在,她也深深地明白了,自己是無所忍受貧窮的。
她無法忍受自己要和這些人呆在一起,無法忍受他們說話,噴出來的口氣,無法忍受他們半點也不講究衛生,無法忍受安全繩上黏糊的觸感,和扶手上可疑的指印。她裙子上帶碎鑽的流蘇不知道被人扯斷了,長發也被人擠得亂七八糟。
她可以想像,他們的生活。
一刻也不能忍受,自己過這樣的生活
。
她所厭惡的,正是她離不開的。
并且可以預計的是,自己不得不為此而屈服。
黎多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有人擠到你嗎?”扭頭四顧。
周莉莉搖頭:“我不喜歡這裏,我想回家。”
她想顯得很堅強,但是不行。
連這裏的空氣都讓她無法呼吸,胃在翻湧,想嘔吐。
黎多寶扶着她,扭頭看到什麽,叫王小露過來接手,然後轉身就跑了,片刻傳來她與人争吵的聲音。
不一會兒她才跑回來,手裏拿着一截亮晶晶的東西,遞給周莉莉:“看,我給你找回來了,別哭了。”
周莉莉接過來,那是她的流蘇。
回到周家喝完了一杯茶,周莉莉才有些放松下來。
但顯然,短短的旅程讓她有些精疲力盡,坐在暖房聽着黎多寶和王小露讨論羅家的事,和各自未來的打算時,她就歪在天鵝絨搖椅上睡着了。
等她醒時,天色已經很暗,暖房裏的只亮了一盞小燈。
黎多寶給她留了條消息,謝謝她的招待,說自己要先去黎媽黎爸那裏一下,然後一起回羅家去。
看來她已經做了決定。
周莉莉關掉消息框,一個人坐在星空下的暖房裏許久。
傭人輕手輕腳進來,不敢話着話,又退出去。但她被驚動了,轉身去黎多寶的房間。
那裏面東西幾乎都在原位,那些她們一起試過的衣服,都擺在大衣櫃子裏,還有畫、地毯。
這裏都是黎多寶會喜歡的東西,但是她并沒有留在這裏。
周笛安回到家,才剛到一樓,就聽到震耳欲聾的尖叫與摔東西的聲音。
傭人們戰戰兢兢地站全擠在樓梯下面,不敢去樓上。見到他回來,如遇救星,連忙迎上去,說小姐不知道怎麽的,突然不高興了。
周笛安快步上去,邊走着邊扯松了領帶。
一天下來他實在有些疲憊了,領帶總讓他有一種自己脖子正被什麽人死死扼住的感覺。
才到樓上,便看到黎多寶的房間門大開着。大步過去,只見裏面被砸得一片狼藉。
周莉莉把撕得亂七八糟的畫布條,揚得滿屋子都是,水晶瓶子摔得四分八裂。
他依在門框站了很久,靜靜看着她發瘋。
等到周莉莉終于停下來,蹲在那兒埋首不動,才走進去。
“人長大了,就會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會再像小時候,大家每天都在一起玩。也不會再像上中學的時候,每天都見面。大家會有各自的生活和要走的路,也會做背道而馳的選擇。但這不代表,她不喜歡你,或者你們不是朋友了。”周笛安蹲在她對面,摸摸她的頭。
周莉莉沒有應聲,也沒有動,只是埋頭蹲着。
她覺得,哥哥并不了解自己。
雖然她也說不清,自己的憤怒是為了什麽。
她只想這麽蹲
着,永遠也不想再站起來,面對這個世界,面對自己。
黎多寶和高姜出現在門口的時候,黎媽十分驚訝。
幸存者回來後,就被分到各個廉租區居住了,頭三個月這裏免房租,第四個月會開始收費,官員的意思是,當局不會不管他們,但也希望他們有振作起來,繼續生活。
用他的話說是——‘我們勞動人民是最堅韌的,不要被打倒,要努力建設新的家園’。
好在生活資也發放了一些,在沒找到工作前,享受最低生活保障費。收入未達到最低線的人都能申領。
“我是想去找你。但……”黎媽捂着臉哭起來:“都怪我,跟了這麽個男人。”
奇怪,黎多寶以前聽到這裏,會憤恨會怨怼,可現在不行。
她走進去,打量四周。
這屋子很小,牆上有小孩的蠟筆畫,大概是上個住戶留下的,裏面空蕩蕩,除了床和桌,幾乎沒就什麽也沒有了。被褥也很薄,被套很親,折痕清晰,花色豔俗,散發着奇怪的味道。
老太太壓根就沒到這邊來過,而是直接去找了她。
大概對于老太太來說,黎媽這個人存不存在,都沒有差別。
她連自己的兒子,也可以說不要,就真的不要了,對黎媽這個從來沒見過的人所謂孫女兒會這樣大約也不奇怪。
劉大勇聽到外面的動靜,沖了水從廁所,手裏還提着褲子。
大約一出來就要斥罵她的,可猛不丁見到有外人在,一時僵在那裏。且看高姜的打扮十分得體,又拿不準是什麽。胡亂穿好褲子,便上來和他寒暄。
高姜沒有理他。
他大約覺得受辱,耳根紅着,但也不太敢得罪人,有些畏畏縮縮。
黎多寶把事情大概說了一下。
黎媽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記得有這樣的事。
“怎麽回事?”劉大勇問她。
“我有記憶的時候,就沒見過爸爸,我媽在世時,我也還小。只知道別人都說是她是瘋子,愛說胡話,老講一些什麽有的沒的。後來是阿寶她外婆帶大我的。也從來沒有人來找過。”黎媽遲疑:“是不是搞錯了?”
自己怎麽會是這種人家的人?
劉大勇高興得不知道怎麽好,他憨厚地笑,親熱地去接高姜,想叫他到床上坐。
“哎呀,實在是不好意思,家裏有桌子沒椅子,邊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高姜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動。
只是看黎多寶,說:“小姐,那我這就叫車來?”
黎多寶點點頭,他才低頭退出去。
在外面與高适通話好半天,大約是在講這邊的事情。
對于黎多寶要帶着家裏人一起回去這件事,實在令人很意外。雖然之前一直當這些人不存在,但确定想讓黎多寶回去之後,那邊還是做了一些調查的。黎家什麽情況,
老太太那邊清楚得很。
但聽說她要這麽辦,還是有些意外。
高姜說:“我看怕是不大好。太心軟了點,怕不頂什麽用。”
頻道中高适沉默了很久說:“先不管這個。這天降橫福是這麽好消受的嗎?她要是站不住,就是一死,死一個還是死一家,也沒什麽差別。況且,如今這形勢,難道他們不跟着回來,就不是這一支的人了嗎?別人可不會這麽想啊。”說着長嘆:“這位大小姐頂不頂用的,就是兩三年見分曉。”
屋裏劉大勇有些狐疑,看着黎多寶,又看看外面。
想說什麽,有些猶豫,最終并沒有開口。
不一會兒高姜進來。也不提別的事。只問有沒有什麽東西要打包帶走。
劉大勇見他要親手幫忙,實在誠惶誠恐,連忙擺手說:“沒有沒有,別把你的衣服弄髒了,我們從地球來的,逃難一樣,實在是什麽也沒有了。”
一聽馬上就要走,有些意外:“那我們房還沒退,到時候要從帳戶扣錢的。今天區管所下午還會發東西。”
“這些事,我會過來辦妥。”高姜表情平和,講話不緊不慢。
劉大勇見他這麽說,只得跟着出去,走到門口回望向這小小的破破的房間,竟然有些不舍似的。
但這種不舍,很快就在看到羅家的大宅時消散得一幹二淨了。
羅家的大宅,比周家的更有時代色彩,雖然只有三四層高,但風格十分獨特,混雜着中式古建築的韻味,屋檐上還有鎮獸。
劉大勇根本不不敢相信,以後自己要生活在這個地方。
小聲地打聽:“這裏就一個老太太嗎?別人呢?”
高姜不動聲色,說:“老爺過身了,家裏除了老太太,還有一位少爺,因智力上有所欠缺,或有行為不當之處,還要請你們多包涵的。”他和劉大勇、黎媽說話,十分客氣、疏遠。雖然說是致歉可語氣有些高高在上。
劉大勇連忙說:“不敢不敢的。”
高姜轉身對黎多寶的語氣則更微妙一些,算不上尊敬,但也不是疏遠的客氣:“老太太說,她今天不大好,就不下來了。房間已經安排出來。”說着叫便轉身帶他們進樓去。
傭人們早就排列在下面等候,頭微微低着,但這并不影響那一道道目光投射在這一家人身上。審視着他們的穿着、走路的樣子,看人看物的眼神。
然後不留痕跡地相互交換眼色。
最後目光落在黎多寶的身上。
黎多寶從傭人林立的夾道中走過去,有一種自己在走進鬥獸場中的感覺。
那些年齡頗大的傭人站在最中間,有幾個已經年邁,這些人目光沉穩而沒有波瀾,但卻讓她覺得,他們不像是傭人,更像是觀衆。
主人一代代出生、死亡、更疊,可他們在這個大宅中,經久不衰,過着安穩富足的生活。
當黎多寶走到隊伍的盡頭。
高姜停下來,高聲說:“這是大小姐。”
那些傭人們便紛紛躬着身叫:“大小姐好。”
聲音在屋梁間回蕩,就像一聲開鑼。
在宣告,新的一場大戲要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3-14 22:00:25~2020-03-15 22:30: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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