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沸騰

傭人想将人請進來等, 顯然人家并沒有同意, 不屑于進周家似的。

那個穿袍子的老頭說了幾句什麽,傭人只得退回來了。

周家的傭人遠遠站着,不敢過去打擾, 但也不敢轉身離開,怕顯得不夠尊敬。

周莉莉不知道為什麽,也沒有出面。

那群人自己帶了茶,沒桌便由人半跪端着, 奉在老太太身側。

就好像在外面欣賞風景似的。

黎多寶梳洗完費了些時間, 周家的傭人小心翼翼地來催過兩回。但雖然有點久,她下去時,對方到也并沒有生氣。

穿袍子的老頭引着她,往老太太面前去。

離五六步處就叫她停下來。

老太太端詳她,她也在端詳老太太。

這位老太太穿的衣服也是仿古式的, 袖子很大, 對襟。有點像歷史課本上古紀元時, 華夏人常做的打扮。衣服美而華貴,但在這個時代過于浮誇, 并且一看就知道不便于行。但老太太她雖然年紀大,保養得似乎很不錯氣色很好,鶴發童顏, 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

黎多寶注意到,她臉旁邊黃金耳墜子中間是雞血紅的寶石。

她只在教學視頻裏見過黃金, 從來沒看到有人用黃金做首飾。

黃金是地球出産的,不知道挖枯了多少年。

每年金價都在瘋漲。

好多年前一克就能在地球買幾幢樓。

老太太打量完她,只問:“你名字是誰給你取的?”聲音平緩,聽不出什麽情緒。

“外婆。”

老太太說:“這算什麽名字?多寶多財?透着市儈。”

黎多寶沒有生氣,但回道:“我的名字我自己喜歡,我家裏人也喜歡就行了。古語言裏有一個詞叫‘關卿底事’。”外婆是她最親的人,她如果連一個外人這麽說外婆都不反駁,那還是人嗎。

四周服侍老太太的人聽她回的話,頓時個個屏息,頭也不敢擡。

“脾氣很硬。”老太太輕輕哼了一聲,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又說:“從許多年前,我們家就有試過進酆都,但沒一個人成得了,還死了不少人在裏面。後來宋星移進去過一回,但他這個人油鹽不進,什麽都不肯告訴我們,誰也拿他沒辦法。後來他一死,更是希望渺茫,我們也就歇了這心事。誰曉得應在你身上了。也是奇了,說來,你外公實在是個沒用的東西。他去了這些年,你到是給他長了長臉。他活了一場雖實在沒什麽用,但你挺有用,他也不算白出世一場。”

黎多寶有些回不過來。

“誰外公?”她不記得外婆有嫁過人。

老太太打量她,皺眉:“羅禁看着你了,沒同你說什麽嗎?”

“他說,嗨,小美女。”

“小混賬東西。”老太太哼了一聲。手指輕輕在輪椅扶手上

敲一敲,對黎多寶說:“你在地球做完基因檢測,我們就拿到了結果,我知道羅禁要去地球,就叫他順道見一見你,一是要給你賠禮道歉,畢竟他先時也不知道你是他大爺爺家的妹妹,險些害死你。二麽,自然是要接你回家來。你外公是家裏長子,但生來不濟,是個沒志向的人,成日軟軟弱弱哭哭啼啼,十八九歲的時候受家裏女傭挑唆,跟着大自己三十多的女人跑了,丢人現眼。兩個人出去後,窮困潦倒又不成器,還染了個吸毒的毛病,沒兩年就沒了,只留下你母親。她因父母雙亡被黎谷收養帶回地球去,後來與你父親一起有了你。你不是姓黎的,你姓羅。要叫我一聲太婆。”

幾個人的一生,在她嘴裏說起來,也就是幾句話的事。

十分潦草。

老太太說完,便叫那個穿袍子的老頭過來:“高适,你去把她東西收一收。”扭頭示意人來推自己,這就是要回去的意思了。

可走了幾步,卻發現黎多寶沒動,便停下來皺眉看她。

黎多寶有些回不過神。

這老太說的是什麽?

什麽叫大爺爺家的妹妹?

什麽太婆?

她是不是找錯了人?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看向那位老太太:“你有什麽證據?”

老太太覺得黎多寶這話問得有趣:“我還能騙你?”知道羅家是什麽人,她是什麽人嗎?

但真要這麽質問黎多寶的話,黎多寶大概率會說‘我不知道’。

老太太懶得扯這些皮,微微擡擡下巴。

那個叫高适從身後的人手裏接過文件夾來,遞到黎多寶手上。

黎多寶打開,先一頁是黎媽的鑒定,第二頁是她。

第三頁是個流浪漢一樣的男人,看面相總有三四十了,但年齡那一欄寫着二十二,頭發亂蓬蓬,又眼無神,滿面都是‘生活困苦’四個字,整個人狀态很差,牙齒都被毒Ping腐蝕得爛掉一大半,但如果沒有生活磨難的痕跡,他五官其實非常出色,眉眼間和黎多寶十分有八分相像。

最後一頁則是個女人,四十多歲的樣子,黎多寶原以為,照着這種故事,這肯定得是個傾國傾城的人物,但卻并沒有,這個女人看上去潦倒,長得很普通,就像路邊上很常見的穿着睡衣挎着菜籃去買菜的中年婦女,面相和黎媽有九分像。

而最後這四個人的對比結果,也證實了老太太說的都是真的。

“你們一直找不到我媽媽嗎?”黎多寶問。

她不懂,如果是真的,媽媽是羅家的人,那以羅家這樣的勢力,不可能找不到人。

“當然找得到。但為什麽要去找?”老太太面無愧色,目光淡然:“你外公過世後,那個女的抱着你母親,找到羅家來過一回。那時候,你母親莫約一歲多一點。但我沒有見她。叫人

把她們趕走了。”

老太太微微有些喘氣,停下來喝了一口高适奉的茶,才繼續說:“當年那個婦人和你外公要走的時候,我就跟她講了,你外公走出了羅家的門,以後羅家就當從沒有你外公那個人了,我也就當自己從來沒有這個兒子。她當時聽得清清楚楚,不過是知道我懷你外公的時候吃過苦,于是心懷僥幸。至于你外公麽,只會哭着在那裏跪着喊,說兩個人是什麽真愛,不在乎別的,要追尋自由去,不想呆在這種家庭裏了。我自然只能随他們去了。後來那女人抱着你母親找回來,我把她們趕走之後,就說過了,以後這些人的消息,再不用報上來。要死要活,與我們沒有關系。”

說完凝視黎多寶:“你與你父親長得都還不算像的,反而要更像你太公。”看着她,眼睛眯眯微着,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頓了頓許久,才繼續說:“你太公在他那一輩裏,是長得最好的。因此不受器重,老被笑說像個女人,不會有出息。但他十多歲開始,每年寒暑假,都會跟公司的人去邊緣星收帳,年年在軍一大的‘大會考’都是排名第一,畢業後在先遣隊服役五年才退役,之後進了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帶人開拓新行星。再沒人敢笑他一句。”

說到這,老太太表情到是緩和了很多,甚至有些溫柔:“要說起來,你外公也曾有一段時間是好的,他腦子聰明,讀書很好,一點就透,但八歲的時候,逢你太公過世,家裏一團亂,你外公被人趁機綁了一回,之後救回來就不行了。”

老太太将輪椅向前移些近,微微擡頭看着黎多寶:“那一回就叫他吓破了膽,到死也窩囊,不說像不像羅家的人了,連個男人都論不上。但你不同。”

她說:“你在酆都的視頻我看了,那才是我們羅家人的風采,你流的是我們羅家的血,就該回家裏來。”

但見黎多寶聽完沒吭聲,笑一笑:“我看跟你講親情,你大概也不放在心上,這到也是,要跟從來沒見過的人,講什麽親情?別說你了,我自己都覺得十分勉強。你看我,難有孺慕之情,我看着你,也實在提不起享太祖孫之樂的興趣。那我們就講別的吧。”

“講什麽?”黎多寶問。

老太太眯着眼睛想了想,說:“地球上的事,我知道你不鬧得不高興,對不對?”

黎多寶沒有應聲,因為這話,說得實在太過于輕飄飄,就好像她只是因為天氣不好而覺得不順心,或者菜不合口味而鬧脾氣。

老太太也不理,只繼續說:“我也看了你回來後的樣子,進了營地到登機走,臉上不顯,平平靜靜的,可我知道,你心裏必然是一肚子暗火,又說不清,又吐不出,要做什麽又暫時做不了,只好假裝沒有事

。”

黎多寶不由得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目光淡定平靜:“你要是記恨羅禁那個小畜生,那就該回家裏來,羅家三十歲以下的小輩,每五年一比,生死不論。你要是贏了他,別說他全部身家了,連他的命都是你的。這就是羅家的規矩。”

黎多寶似乎聽到‘砰’地一聲巨響,有什麽東西在自己腦袋裏炸開似的:“真的?”

這件事完全在她認知之外。因為她對世界的認知,仍停留在老師規規矩矩的教育與生長環境給她的暗示中。

老太太表情十分倨傲:“羅家是養狼的地方。”

說完不想再和她多說,想必是累了,微微示意,随從們連忙推她上了停在不遠處草坪上的飛行器。

但有一個叫高姜的人留了下來。

黎多寶沒在意,留下就留下吧,她沒精力管什麽高姜。

她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手在微微發抖,血液沸騰。

但并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激奮。

地球上的事對很多人來說,已經結束了,但對她來說并沒有。

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默默無聞死去的孩子們,以及陳澤與她對視時欲語還休的頹廢與愧疚。

在她和陳澤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陳澤是自信而沉穩。

目光淩厲。

可現在,一切都被改變了。

他像一個頹廢、失去了一切生存意志的垂暮之人,只是坐在那裏,全身上下都是沉沉死氣。

她知道,那是因為他完全地被打垮了。他還活着,可已經死在羅禁手裏。

這不應該。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結果。

雖然‘殺人’這兩個字,只是想一想都令她感到齒寒。

與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不同,與在屍橫遍野的城市中獨自行走也不同。‘殺人’意味着,她要親手去結束一個鮮活的生命,看着對方在自己手下閉上眼睛。

這讓她感到惡心。

可這兩個字,卻也令得她被壓抑在‘平靜’面容下的熱血重新沸騰起來。

正義不會降臨。

但她要自己去得到它了。

即不是等待有一天被人賦予,更不是等着被人賜予。

而是親手去抓住它!殺死他!就像他殺死那些孩子,殺死陳澤那樣。用他的血,洗淨無辜者的冤屈。

“路明亞,我真高興!”她沒有輸,她要去贏!

路明亞?

路明亞!

誰?

在黑暗中沉睡的人,猛地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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