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打碎
黎多寶回去時, 卧房已經打掃好了, 床超級大,足夠三個人睡,被子有陽光的味道, 軟蓬蓬的。
三個人輪流洗澡,在床上撲騰了一會兒,黎多寶說了一下家裏大概發生的事,但下意識地隐去了那個男人的死訊。
如果說了, 自己是不是就得必須表現出适當的哀恸?她做不到。
随後大家講東講西的, 不一會兒就困了。
但關上燈,反而睡不着。
永明星有自己的人工天象,銀色的月光從窗口灑進來,照在床邊三雙胡亂擺放的拖鞋上。
王小露從被子裏擠過來,鑽到兩個人中間, 問黎多寶:“你真的要去軍一大嗎?以後做一個軍人?”
“羅氏有服役的傳統。”太爺就是軍一大畢業的:“我自己也比較想去軍一大。”也許已經與最初選擇軍一大的目的有些不同了, 短短的十多天, 她看到了太多,但她想得到的力量, 不是坐在辦公桌後侃侃而談的力量。
她有想親手打敗的人。不只是為了死去的孩子們。也是為了自己。
她想往高處走。只有高處才會更有力量。才有資格去阻止那些,曾令她深感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爛事。
每每設想起未來,在她心裏都會有一個激蕩的聲音在回響——去贏。
而等真正贏得一切的那天, 兩個人會再相見——路明亞會在那裏等着。
她要讓他看看,自己不僅沒有被打敗,還有了多麽漂亮而強壯的翅膀。
并且允許他摸一摸。
“你以後想做什麽呢?”周莉莉問王小露。
王小露志願是民族四聯大學。
“我想搞藝術或者做明星。做明星多好啊, 能結識權貴還特別能賺錢。”王小露用力地擠開兩個人,想在中間做個窩出來似的。
“這個理想還蠻實在的。”周莉莉被她擠到了,狠狠地瞪她,她也不理,反而大叫:“黎多寶你看她,她對我翻白眼。”
“那你想做什麽?”黎多寶問周莉莉。
周莉莉沉默了很久。
自己想做什麽?但實在想不出來。
“我沒有什麽想做的。”
不想做的事情到是有很多。
“那你随便讀讀書,畢業就去做豪門太太嗎?”王小露好奇地問。
周莉莉沒有說話。
“那也很好啊。”黎多寶說:“自己覺得好就好。”她翻了個身按住王小露的臉,看向周莉莉:“你喜歡嗎?”
那麽,是不是不喜歡就可以不做呢?
周莉莉心中莫明地感到憤怒。不喜歡就可以拒絕嗎?
她心中湧動的憤怒與委屈洶湧澎湃。定定地看着黎多寶,第一次忍不住在她面前流露出本性裏的惡劣:“你說起來當然很簡單。總之你什麽也沒有,也沒有什麽可以失去。所以可能随心欲。”而羅家對于自
己來說,是一個龐然大物,她有哥哥,有父母,全都生活在這個龐大家族的陰影之下,她做錯決定,就會引來覆滅之災。
而黎多寶身為一個在內鬥中敗北支族的人,明明是最沒有資格這麽問的。
因為黎多寶也見識過羅禁的能量與手段。失去羅氏永明在帝星的大宅,就意味着,永明已經完全地退出了權力的中心。明明是針對羅禁的事件,不止沒有撼動他,反而成了他手裏的利刃,并從中獲利。
他是一個可怕的人。
不論她嫁不嫁,最終周氏都會成為他嚼爛了咽下去的肥肉。
“你什麽也不懂。”
黎多寶看着周莉莉,記得周笛安在向自己伸手時說的那句話。
他說:“黎多寶,我也并沒有活得很輕松。”
也記得隔着牆壁傳來的壓抑哭聲。
周家在她眼中,曾是那麽高不可攀的家庭,現在一切光環褪去,露出來的是垂死掙紮着的人生。
可就算她現在說些安慰的話語,在周莉莉聽來也大概是站着話說不腰疼。
她停頓了一下,才開口:“那如果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你以後想做什麽?”總有一天羅禁是會死的。
周莉莉似乎一記重拳卻打在了一團雲朵上,氣惱地盯着黎多寶,但卻發現,黎多寶是認真地看着她,在等她給出一個答案。
可這個問題,是她回答不出來的問題。
家裏每個人都活得按部就班。将來做什麽,哥哥們早就被規劃得明明白白。
而她則活得很輕松,如無意外,一輩子都将這麽輕松下去,總之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活着,日子也是會過去的。
關于未來,她頂多只想過,自己要什麽樣的婚禮,和誰做伴娘。
僅此而已。
這不就是人生嗎?她想過這樣的人生有錯嗎?
“不如,随便定一個目标。”黎多寶躺回去,舒服地讓自己陷入像雲朵一樣柔軟的被褥:“不然多無聊啊。”
“怎麽能随便定。”
“怎麽不能?”黎多寶說:“比如,要是決定做個屠夫。那以後就努力研究怎麽成為殺豬第一名,說不定努力努力着,發現自己根本是狂熱地熱愛着動物,找到人生真正的目标,成為了一個吃素的極端小動物保護者,每天積極奔走在各個中轉站,不分青紅皂白地攔截運輸禽獸的飛船,絕食抗議,并與貨主對打、互扯頭發什麽的。或者,成為環保主義者,發起‘每個人一天只能呼吸多少次以避免排放過多二氧化碳’的倡議,游走在各個議會,并研發呼吸計數器,徹底改變人類的習性。多充實的人生啊。”
周莉莉忍不住:“你少胡說八道了。”
“總之,先定一個嘛。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什麽都可以。”王小露也來了興致:“你快想。”拿頭撞周莉莉的肩膀:“我
倒數到十,你想不出來,我就幫你做決定了。”
“你做什麽決定?”
“你來跟我一個系啊。我們畢業了,可以搞個少女組合。”
“我才不要。”周莉莉略為嫌棄她。
“那你說你想幹什麽呀。”王小露催促。
周莉莉仰面躺着,許久說:“我想和喜歡的人白頭偕老過一輩子。就像我爸爸媽媽一樣。”臉頰紅紅的:“還希望朋友們永遠都在一起。”有些忐忑,怕并不被認可。
“那豈不是要很努力地,談很多次戀愛?不然怎麽知道誰是最喜歡的人。”但黎多寶只是這麽問。
王小露跟着尖叫:“你好肉麻!”
周莉莉微微松了口氣,但紅着臉惱羞成怒:“沒有說你!狗才和你做朋友。”
王小露震驚:“你幹嘛這樣說自己?”在周莉莉要翻臉前立刻追問:“那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啊?”
“不知道。先都…………試試吧?不試怎麽知道。多談戀愛又不犯法。”周莉莉頂着紅彤彤的耳朵,反問她:“那你喜歡什麽男生。”
“我喜歡孟朝陽。”王小露大大咧咧地說,搖黎多寶:“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才剛問完,突然看到什麽,尖叫一聲,猛地向後退時,一頭撞在牆上,指着窗邊嚎叫:“鬼啊!”吓得周莉莉差點從床上彈出去。
黎多寶連忙打開燈,有個高高瘦瘦的人影站在窗邊。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腳上沒有鞋子,全是泥巴,大概整個白天都在外面。
“是孔朱。”黎多寶跳下床:“你們先睡。”轉身帶他去浴室洗腳。
孔朱不聽指揮,不肯坐,但乖乖站着,伸出腳,似乎對水流沖刷腳指頭的感覺十分着迷。
“你白天去哪裏?”黎多寶問。
他似乎沒有聽見。
“吃過東西嗎?”
仍然沒有回答。
“高姜說有人照顧你,但你老是會自己跑掉。以後不可以這樣。要是遇到危險怎麽辦?”
黎多寶邊說邊給他找鞋子來,檢查他腳上有沒有傷口後,幫他穿上鞋子,帶着他去廚房吃飯。
他默默跟着,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
吃完東西,黎多寶送孔朱回他的房間。費了老大勁才讓他在床上躺下,俯身給他壓好被角:“晚上要好好睡覺,不可以到處亂走。”
孔朱目送她離開。
等黎多寶的身影從門口消失後,他就從床上坐起來。
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面對門坐着。
黎多寶回去,王小露她們還沒有睡,周莉莉關切地問她:“他怎麽回事?之前在穿梭機上就發現他怪怪的。”
“高姜說是天生的。叫什麽‘SZ12病變’,俗稱空殼症。”
“很多人得這個病。”王小露說:“之前我新聞還報道過空殼症家庭的困境什麽的,很心酸的。好像只有本能,沒有意識
。前一段時間還看統計,說今年比去年新生兒空殼症概率上升到了百分之九。”
黎多寶心裏猛地一跳。
覺得這也許,和大家并不是完全體的人類有關。
“你在哪兒看的?”
“很多地方啊,還有什麽衛生組織的人,在聯合管理大會上講這個呢。說得可吓人了。好像從很久以前開始,機率每年都在遞增。”王小露爬起來,從個人終端将內容發送給黎多寶。
黎多寶悶頭看了半天,又搜索了不少文庫。
心越來越沉。各種數據顯示,外星系公民的整個家族樹之中,地面人的基因越多,出現空殼症的機率就越大。
這也就從側面證明了她的猜測是對的。
遠征隊雖然有人類的意識,但身軀經過了兩次大規模的改造。
一次是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曙光做的,之後是他們為了生存,自己對自己的改造。
而地面人,有人類的身軀,意識卻是程序進化出來的。
當遠征隊與地面人結婚,成為父母雙方的話,孩子的身軀不必說,當然是兩種基因融合而産生的。
可他們的孩子身體中,哪種形态的意識會更有優勢?
以前黎多寶覺得,也許兩邊會打一架,勝利的一方,驅逐另一種形态的意識。
但她看過陳澤的調查。知道在別的星球也發生過‘X’這種大規模災難,整個星球和地球一樣的下場。
所以這個設想就不成立了。
現在她更偏向于認為,從遠征隊回來後,兩種人開始婚嫁起,兩個人種就開始了以某種形式完全融合的進程。
不論是身軀,還是意識,遠征隊和地面人的兩種特性,都被後代繼承了下來。
所以X才會不止對地球上的地面人有用,也會在別的星球的非地面人,起到同樣的效果。
而空殼症的存在,顯然昭示着這種結合存在着很多的問題。
但這種危險,不再是‘失去太陽’這種顯而易見的災難,而來源于自己。
可只要當局不承認‘純人類’和‘地面人’‘遠征人’的存在,就永遠也不會正視‘人種融合’帶來的問題,甚至會故意去無視它,淡化它的存在,以避免真相暴露。雖然近些年,看得出開始漸漸收緊政策,不再主張與地面人結合,但已經太遲了。
形勢仍然會這樣繼續惡化下去,一年比一年更壞。
黎多寶倒在床上。
周莉莉問她:“想什麽呢?”
黎多寶喃喃說:“好想打碎它。”
“打碎什麽?”
這個不停地自己殺死自己的、腐朽的世界。
周莉莉伸手握着她的手,又略帶嫌棄地牽起王小露的手。
少女們這樣手牽手,躺在被窩裏,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3-23 23:56:45~2020-03-24 23:56: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賣冰棍兒的小夥砸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g 64瓶;淡藍天空 30瓶;賣冰棍兒的小夥砸 20瓶;小藍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