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偶’
王小露、周莉莉和黎多寶三個人, 在羅家老宅安頓下來。米姑娘則被送到醫院去了。
本地的基礎設施還是很齊全的。
至于孔朱, 鬼知道他在哪裏。
羅家人口單薄,永明這邊的老宅不常有人住。
這大概是幾百年的建築了,到處都充斥着時代的氣息。
羅家本宗是蒙古人種, 中間娶過幾任高加索人種,也有基因改造得比較誇張的。這些家主的畫像都被挂在老宅中的各個角落。
畫像基本都很有時代色彩,從最初的平面畫,到後來的四D的人像畫。以及畫中的服飾, 基本都昭示着時代的更替。
“所以羅家和從人依靠締結相互依存的關系, 從末日飛船上活了下來?然後這樣存在了幾千年?”王小露啧舌:“這也太能茍了。”
“那愆尤是什麽意思?退化後的人,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周莉莉問。
“大概是一種貶義代稱?應該是指那些人都是有罪過的人。”
“肯定有相互殘殺過,或者那些退化的人,做了更誇張的事情。”王小露說。
三個人都無法想像,船上發生過什麽。
周莉莉換了一個話題:“十三司真的要重查, 那可不得了。奚家做為古早就存在的上層‘貴族’, 樹大根深。這次奚沛的死, 可以說是個意外。但他這意外一死,也不知道會變成哪一家的喪鐘。”
想到他, 黎多寶心情沉重。
王小露也倒坐在沙發上,悶聲低頭玩手指。
“永明這邊是怎麽應對?”周莉莉問。
“配合調查。高姜說,談判時已經表态, 當局對此次事件判定為不知情下的合法自衛,不追究永明的責任,永明則也會尊重當局的所有決定, 并全面配合調查,但對于怎麽配合,列定了很多細致的條款,以免對我們不利。十三司這件事……永明确實進行過資助,這次會把所有文件都交出去。包括合同與捐贈資料什麽的。”總之,姿态要低,面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裏子。
“那也就是走個過場了。”周莉莉說:“當年幾乎所有大型企業、集團都對這個項目進行過資助。我們家也有。從這一點入手,根本沒得查。我哥私下說過,奚見根本就不是沖永明來的,是沖羅禁去的,當年羅禁他爸跟宋星移走得很近,要說完全不知道宋星移在做什麽,壓根沒人信,但現在上層權利各派系糾鬥得厲害,羅禁背後牽扯到別的人,再加上他這次一個反手借機想一箭雙雕,導致你們倒黴。”
“還好跑得快。”王小露嘀咕:“十三司到底幹嘛了呀?”
“不知道。”周莉莉搖頭。
三個人窩在沙發上,看着傭人們手腳麻利地打掃出神。
過了一會兒周莉莉突然問黎多寶:“那你還能
去讀書嗎?”
如果捏着黎多寶等于捏着永明的命脈,她還能去帝星嗎?
“我也不知道。”黎多寶想了想說:“但是我聽說,之前在位的我那個‘兄長’也好,歷任主人也好,很多都是常年在帝星的。個人行動似乎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那可太奇怪了。”周莉莉想了想,說:“聽說是羅禁殺了永明這邊的上任家主。”
“我覺得不是。”黎多寶想了一會兒才開口:“之前在我大宅,聽從人們話裏話外的意思,前任是被羅禁害死的,當時雖然覺得有道理,但現在我覺得不一定。也許他是被冤枉的。”
“為什麽?”王小露問。
“永明這一支,除了的家主之外,有繼續資格的,就還有一個孔朱。但是高姜說了,孔朱因為智力有問題,無法與心髒共鳴,也無法締結契約,身份不被心髒承認。這件事,是所在羅氏的人都知道。在所有人根本就沒想過,還有另一個繼承人的情況下,肯定都認為,我那個在位的哥哥一出事,那整個永明、所有人從人都會死亡。但羅禁急需的是從人,如果是這個結果,豈不是得不償失?”
黎多寶認真想了想,說:“再加上這次,羅禁知道我是誰之後,在地球上也見到過我,但并沒有做什麽。明明那是最好的時機。那時候讓我死,是最容易的。”
他要的根本不是這個。
“何況那幾個警察追我的時候,雖然有幾次意外,但瞄準我的都不是致命部位。不然他們那麽多人,就憑米姑娘,不太可能保我全身而退。我們上穿梭機起飛後,他們也沒有再用更大傷害力的武器,擊落穿梭機。他們是抓住我,不是要殺我。”
“羅禁是想借帝國的手抓住你,然後動用他在上層的關系,以十三司為借口讓帝國長期關押你們,來迫使從人屈從更換主人?”
“我覺得,聽太婆的意思,差不多就是這樣。永明雖然厲害,但不能與一個國家對抗。他打的是這個算盤。”
“那你再回到帝星,不在大批從人的保護之內,他一定會再挑個什麽事,下手抓你呀!現在他權利這麽大。”
三個人正說着,高姜匆匆從樓上下來,請黎多寶上去:“老太太在等。”
黎多寶上去時,有一個晃神,差點誤以為老太太坐着她的輪椅真的身處在小客廳窗邊。
但走近些,看清楚人身上微微的光芒就發現只是投影而已。
雖然只是一天沒見,但老太太似乎十分疲憊,她靠坐着,身上蓋着厚厚的毛毯,回頭看到她,表情冷肅:“你爸爸死了。”
黎多寶怔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如果說,好人才命短,那她覺得那個男人應該可以活一萬年吧。
突然之間就死了,不像真的。
可話是從老太太
嘴裏說出來的。
這個瞬間,她意識到,原來他也是會死的。
自己心中這種突然松了口氣的情緒,就是如釋重負嗎?
黎多寶想回想一些,他這一生做過的好事。
畢竟人也死了。
可想來想去,一件也想不起來。
就算想勉強做出悲傷的表情,也不做不到。
可要說,歡欣鼓舞也并沒有。
只是……平靜。
曾經還幼小時的她,不知道在多少個夜晚,無聲地哭着乞求天降奇跡——‘希望明天醒來,爸爸已經死了’。
甚至每每起夜,如果他躺在沙發上看着電視睡着,她在經過的時候都忍不住想,會不會已經猝死了?
暗忖,如果就這樣死了,真是不幸啊,可實在是太好了,自己不用再害怕了。
如今,她不再害怕這個人。
但他死了。
大概以旁人的視角來看,劉大勇并沒有殺一個人,也并沒有做什麽窮兇極惡的壞事,他只是帶給他家裏人痛苦,讓身邊的人都生活在的陰影之中而已。他沒有殺害小孩,沒有虐殺他人,沒有行十惡不赦的大罪過。
甚至可能,還有一些人聽到他的死訊,還會感到惋惜。
感嘆一聲‘很好的一個人呢’。
這大概就是人類感情永遠無法共通之處。
這一句,你爸爸死了。
正式昭告,這個人給她帶來的苦難正式結束了。
這是她堅強活下來的獎勵嗎?
不論在還小的時候,多麽無助地想過,活着太痛苦,但好在始終堅持并沒有放棄。
如果那時候 就放棄,那一切就結束了,她的一生總結起來,不過是悲慘的一生。
圍繞着一個爛人的一生。
她因為這個爛人出生,又因為他死去。
一切一切都是他。
提起她,就繞不開他。
但她活着,用力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等有一天她的生命走到終點時,人們可能甚至都不記得她的生命中曾有過這麽一個人。連她自己可能就已經遺忘,就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當她回想自己、當走馬燈轉起來、甚至當人們談起她,就只有她。
遺忘,就是對他最好的報複。
終于,不久之前,她認為自己還沒有力量面對的事,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老太太給了她足夠的時間,等她回過神在椅子上坐下,才繼續:“請你朋友在這裏休息幾天,等開學前,你和她們一起離開,去學校報道。還有一些細節,高姜會跟你講。”
說着,就着傭人的手喝了一碗藥,停了好半天緩過一口氣,才繼續:“到時候我也會離開帝星,回永明了。大宅會轉到羅禁名下。”說着似乎有些感慨:“我在這裏生活了很多年。永明的先輩們,有很多都是在大宅長大的。”
停下來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許久突然醒
過神,又為自己走神而感到心煩似的,想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要說什麽:“不要因為身負重任,就變成一個畏首畏尾的人。在衆敵環伺之境,一但這樣,就只有敗北之路可走。”
問她:“你記得陳澤嗎?”
“記得。”當然記得。
她永遠也忘不掉他頹廢的樣子和無神的眼睛。他已經是一個再也站不起來的人。
“你是陳澤,你會怎麽做?”老太太問。
黎多寶無法回答。當面對那樣的重壓,看着一個一個孩子在自己面前被殺害,自己真的可以熟視無睹嗎?但認輸也是死路一條。
“不是奚見橫插一手,那些孩子就會因為他一時軟弱而全部死亡,一個也不剩。”老太太冷聲說:“如果是我,拼到最後一個,也不會松口。至少可以活一個。陳澤心軟,是因為善。可因為善,他成為了害死僅有的二十幾個幸存者的幫兇。這就是善的可怕之處。”
在挂斷通話前,老太太厲聲對黎多寶說:“我要你永遠記得這件事。不論是對人還是對己,一但心存不忍,就是潰敗之時。”聲音铿锵有力。
通話中斷,小客廳一片寂靜。
這裏還沒來得及打掃,到處都是灰塵。
書桌後以整面牆為畫布,畫着人物群像。
那可能是羅氏永明這一支所有的人。
她站起來打開大大燈,走近一些。裏面的人有老有少。
高姜進來,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看向這幅巨作。
指向一個年輕的女子說:“這是老太太。這是她嫁進來的那一年。”她穿着淺色的裙子,頭發長長的,披在肩膀上,笑得非常燦爛,挽着身邊的一個青年。
黎多寶沒有問,也知道那個就是太公。
因為她确實長得很像他。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上面的人,除了老太太,都已經不在世了。
高姜把前任家主指給她看。
“結婚或者繼承家主之位,才會被畫到這個上面來。很多沒有到結婚的年齡就早夭的另有別冊。”說着他指向靠近老太太的位子:“明天大小姐就會被畫在這裏。”在意外死亡的上任家主的旁邊。
她也會成為歷史的一份子。
關于上學的事,高姜回答得很幹脆:“已經在準備了。”
“準備什麽?我要帶保镖嗎?”黎多寶好奇。畢竟一切都系在她一個人身上,離開永明對她來說,風險很大。
“請跟我來。”高姜帶着她,往樓下去。
一樓有向下的電梯,下去之後經過重重加秘門,在幾尺厚的銅牆鐵壁之下,是一個不算太大的房間。黎多寶懷疑,這麽重得關卡的,恐怕就算是世界末日,有人在上面丢雷,下面都不會受到影響。
房間裏面有一個睡眠艙。一個豎着的二米高圓形培養皿,裏面灌滿了看上去有些粘稠的
液體。
高姜指着培養皿裏面的一個點讓她看:“十天後這裏面就會結出人形。但只是外表與人高度相似。我們管這個叫‘偶’,使用睡眠艙可以将意識同步到‘偶’中,你的身軀會保存在這裏,做為‘偶’在外面的生活。”
“那我的前任是怎麽死的?”黎多寶不明白。既然有這個東西,那他怎麽會真身出去死亡呢?
“人的大腦是非常複雜的,一但同步,在‘偶’死亡之前都無法再解除。‘偶’遭遇到什麽,身軀也會感同身受,雖然并沒有受到真實的傷害,但就像‘幻痛’一樣,無法消除。比如老太爺,有一次他的‘偶’被砍斷了胳膊,他不得不就這樣過殘缺的‘偶’過完了好幾年。後來‘偶’死亡,他回來之後,之後足足有一年,無法使用自己的右手。”
“那為什麽不盡快死亡,換一個新的身軀呢?”
“在‘偶’身上經歷死亡,對人來說是更加嚴重的傷害。”
“什麽樣的傷害?”
“如果‘偶’死亡,你會陷入噩夢之中,對外界來說,只是一瞬間你的意識就斷開了,完全回到了自己的身軀。但對意識被困的你來說,這一瞬間則可能感覺上像是一個月那麽長,也可能是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更久,這種情況下,精神會受到極大的折磨。再加上死亡給身軀帶來的重創,一般人能承受差不多兩次,就是極限了。”
高姜認真地對黎多寶說:“有一些人,經歷一次‘偶’的死亡後,就陷入癫狂,雖然沒死也成了廢人。它并不是什麽不死的法寶,一直以為都沒有人用是有原因的。我們一定要非常小心。如果真的遇到危險,你要盡一切努力求生,不能輕易放棄。如果不幸死亡,也必須保持最堅定的意志”
“恩。”
“不過,全帝國都知道我們有用‘偶’的習慣,大小姐繼承了家主的位置之後,他們一般不會做這些吃力不讨好的蠢事。畢竟,雖然只是‘偶’但如果真的有人動手,羅家也有全力出擊報複的前例。”
“哦。”黎多寶趴在玻璃罩上,向裏面望。
雖然只是一會兒功夫,已經眼見這個小小的‘種子’幾次向外膨大、變形。它似乎是在模拟人類胎盤裏的動靜。
“它是植物嗎?”
“是的,但不是硬的那種,是比較有韌性的。外表和觸摸上去,與人無異。受傷的話會流樹汁。以前用這個來做生化人。十三司研究過這個東西,後來找到更好的材料就放棄了,覺得它沒什麽價值。在不允許使用高等人功智能之後,這種東西在帝國內需要特準才能使用。”
兩個人從地下室出去,高姜還要去樓上整理雜物,黎多寶只到一樓。
退出去前,她鼓起勇氣,大聲說:“對不起。我不應該打人。”然後立刻轉身飛快逃走了。
高姜停下步子,站在樓梯上看着她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還沒修改!來不及了!感謝在2020-03-22 23:54:57~2020-03-23 23:56: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葉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葉 80瓶;葉耶ce 30瓶;TYR、BYBCharlotte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