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看着你的後腦勺

諾米遙這回研究的項目是發改委農村經濟司資助的,相當接地氣。每一年，研究院的學者總是要接那麽些跟政策密切相關的項目，作為改革參考。這一次，他要考察的是政策性農業保險的實施情況，免不了要跟當地政府和農戶們打交道。

照例的，遇到上面來做調查的人，地方政府領導都是一個勁兒地請吃飯。諾米遙以往當學生時陪導師出來，對付這些還游刃有餘，可年紀越長,他反而越是不習慣,匆匆應付過一頓之後，就避開不去。

接下來的時間,他都在和兩個學生做調查,忙得腳不沾地，晚上跟夏亦航通電話時,居然說着說着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好不容易采集完所有資料,到了返程當天，他給學生們放了半天假,讓他們自由地在桂林城區裏走一走。

而他自己,當然是按照去每一個城市的習慣，要去球場逛一逛。五年前他來過一次翻新後的廣西體育場，當時是來看一個北歐小國跟國足的比賽。國足的發揮一如既往的穩定，諾米遙連槽都懶得吐。

小國的表現則十分驚豔，這個人口不足50萬的國家居然能踢出這麽好看的足球，實在是殊為難得，再回到這個球場，諾米遙坐在看臺上回憶當時的場面，仍然覺得酣暢淋漓。

“咦，那個小夥子，我好像見過你。”

諾米遙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他回頭一看，一個年過半百的大叔正面露驚異地望着他，站在後面五排的看臺上打掃。

“我五年前來這裏看過球。”諾米遙笑了笑，“您真是辛苦啊。”

大叔點點頭，感慨地道：“是啊，我已經在這個球場工作了二十多年了。五年前，沒錯，的确是五年前，當時我可真是印象深刻。”

諾米遙不解，笑着猜測道：“印象深刻？哈哈，我可沒有做過随地亂扔垃圾的事。”

大叔擺手，“不是，你很正常，跟其他球迷一樣，我是因為另一個小夥子才記得你的。”

他說着，仰頭陷入了回憶中，“他就坐在……大約就是現在我站的位置。這小夥子可真奇怪，明明買了票來看球，卻一眼都不看向綠茵場內，反而一直盯着前排一個男人的後腦勺看，還拿着相機時不時拍一張。當時我就站在這後頭看球，不小心注意到他，就越來越好奇。我想，這前面坐的人是長得有多好看，才能讓這小夥子一直看個不停呢？連一個後腦勺都這麽好看嗎？”

“不怕你笑話，我還特意繞到圍欄前觀察了你的模樣。要說有多好看，也不至于，再說，別人也沒像他那樣跟看寶貝似的看吶！”大叔說着拍了拍掃帚柄，“要說好看，那小夥子長得才真好看呢，就像我孫女喜歡的電視上的小明星似的！”

“是麽……”諾米遙怔怔地念叨了一句，看着大叔指的位置，半晌沒有回神。不用猜他都知道是誰，世上肯定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和夏亦航一樣，如此執着于給他拍照。

他一直以為這十年以來，夏亦航和他一面都未見過，卻沒想到，只是單方面的沒見過而已。

諾米遙忽然想到夏亦航在c城的家中那滿櫃的照片，該不會，到現在還保留着這樣的習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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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會還是這麽沒有安全感的……”諾米遙默默念叨着，實際上心裏很沒底。在聽了大叔說的事以後，他越發覺得以前的自己根本就是個傻x，自以為比誰都了解夏亦航，卻沒有體會到他萬分之一的心情。

表面冷漠的夏亦航在戀愛中是很黏人的性格，這一點諾米遙早就知道，現如今，他似乎正在向以往的模式靠攏。諾米遙在走出機場的那一刻就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于霄見到熟悉的吉普車出現，立刻豪氣萬丈地道：“我和李雅雯去打車，諾老師您放心，我一定把她安全送到宿舍樓下！”

“說什麽傻話。”諾米遙替他們把後座打開，“快進去，先送你們回學校。這都淩晨了，別以為我會放任你們孤男寡女在外面亂轉。”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句玩笑話，還是因為崇拜的人正坐在駕駛座上看過來，于霄臉紅紅地坐到後座上，申辯道：“我才不會對李雅雯做什麽呢。”

李雅雯用一種看智障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端端正正地坐好，道：“謝謝諾老師，謝謝夏醫生。”

諾米遙驚訝，“你認識亦航？”

“有一回跟于霄去聚餐，通過徐老師認識的，我還加了夏醫生的微信好友呢。”李雅雯落落大方地說完緣由，倒讓諾米遙疑惑，夏亦航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容易通過好友請求了。然而經過“夏亦航很喜歡他”這個觀念的一再加強，現如今諾米遙已經明白，夏亦航平時不會做的很多事，在他這兒可能都是例外。

怕夏亦航疲憊，諾米遙在轉彎掉頭的時候看見有車，總會出聲提醒他。李雅雯在後面看着，只覺場面無比和諧，夏亦航實在是太符合一個絕世好攻的素質，她得拼命地抑制自我，才能不表現出好奇而冒犯到導師。

于霄見她表情肅穆，忍不住在心裏感慨，大神的力量真是強大，連李雅雯這樣對理工科一點不了解的人都肅然起敬。

于是，在宿舍區把這兩人放下之後，諾米遙發現他倆都目光灼灼地望過來。

“回去好好睡一覺，整理材料的事休息兩天再做也不遲。”諾米遙剛對他們擺完手，一轉眼，發現駕駛座上的夏亦航不見了，而兩個學生也對着身邊忽然出現的人目瞪口呆。

“以前我們也在這一片住過，不下來逛逛麽？”

諾米遙望着他那在路燈下分外分明的臉部線條，不由得神情一軟，道：“好。”

淩晨的校園一如往常的寂靜，偶爾有在外刷夜的學生步履匆匆地歸來，和他們擦肩而過。學生們既認不出正在這座園子裏教書的老師，也認不出a院裏的心髒外科醫生。時隔多年，不再是校園風雲人物的他們好像終于可以談一場屬于彼此的戀愛。

“你還記不記得剛上大二的時候，我剛當上學生會的部長，你在車協做隊醫，還要應付繁重的專業課，都天天忙得跟狗似的。但是因為有大一的教訓，我倆還是每周堅持出來約會。有一天我剛走到這兒，就瞌睡得往草叢裏一倒。你把我安置在腿上，準備等我醒來，結果自己睡了過去，然後我們倆就在這草坪裏睡了一夜。幸虧你生物鐘準時，不然早上就得被人圍觀了。”

諾米遙樂得直笑，夏亦航望着那叢草，忽然來了句：“不是我生物鐘準時，是徐子軒見我一晚上沒回去，趕完作業忍不住出來找我，我才醒過來的。不過我怕你看見他害羞，就讓他先走了。”

“怪、怪不得那段時間他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諾米遙心說這時光掩藏的真相可真多，“不過，他現在看我的眼神也還是怪怪的。哎，也不賴他。”

又走出一段路，諾米遙忽然想到上周那個表現奇怪的夏亦舸，就問：“你弟弟，是不是叫夏亦舸？”

夏亦航眉頭一皺，“是，你怎麽會知道？”

“他在我的雙學位班上。”諾米遙邊說邊觀察夏亦航的表情，見他眉頭越皺越深，就伸指揉了揉，“好了，就是覺得他對我的态度有點奇怪，可能是關心你這個哥哥的感情生活。放心，我有分寸的。”

“嗯。”夏亦航抓起他的手，叮囑道：“如果他有什麽不正常的舉動，你一定要告訴我。”

諾米遙答應下來，知道他明天還要上班，看走得差不多了就把他拉回車上，打道回府。回到家裏，諾米遙敏銳地發現鞋櫃和茶幾上都積了薄薄的一層灰，看來夏亦航這周并未住在這裏，應該是回他自己的房子住了。

說起來，同居前後，他都沒去過夏亦航現在的家裏。如果他們真的要長期住在一起，肯定有不少東西要搬過來。

“對了，什麽時候一起去趟你家，把你要用的書啊資料什麽的，都搬過來，免得你還要下班的時候繞過去拿，耽誤時間。”

然而令人意外的，夏亦航卻臉色一僵，生硬地道：“不用了，我自己慢慢拿過來就好。”

從他們在一起到現在，算上以前，這還是夏亦航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拒絕他侵入私人領地。諾米遙不由得一愣，望着他格外決絕的神情，雖無法堅持要去，心裏卻有些慌。有什麽是不能給他看的呢？如果是偷拍的照片，十幾年前就見過了，沒什麽好掩飾的啊。

他只能盡量掩飾掉自己錯亂的思緒，拿起換洗衣物去浴室洗澡。是被夏亦航寵得太過了嗎，所以哪怕稍微被拒絕一下，就難受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