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附骨之疽
諾米宵的寶寶臨近3個月時,a院确定了在6個月的時候給他安排劉主任的手術,由夏亦航做一助。先心病患兒普遍髒器功能發育不成熟,在經歷體外循環及手術創傷後很容易并發內環境紊亂和重要髒器的功能障礙,所以做手術時要格外小心。
“在這方面夏醫生可是相當優秀的,他在美國的時候就為體外循環裝置的改良做出過貢獻,所以在新技術的運用上相當娴熟。”劉主任一邊向諾米宵和張騰輝例行介紹,一邊在心裏犯嘀咕。
夏亦航畢業于美國最好的醫學院,又在心髒外科排名前三的醫院裏實習和當過住院醫師,30歲的時候就可以獨立主刀普通的心髒手術,如今又積攢了一兩年經驗,這種難度的手術應該提不起他的興趣才對。可他卻主動要求來做一助,不免令人覺得奇怪。
諾米宵誠懇地點點頭,“我們也很信任夏醫生和劉主任,那寶寶就拜托你們了。”
他們離開主任辦公室時,見到了不知為何等在外面的夏亦航,他提出和諾米宵借一步說話。
“肖阿姨和諾叔叔還在北京嗎?”
“在的。”諾米宵疑惑,“亦航哥,你找爸媽有什麽事嗎?”
夏亦航面色沉靜,“嗯,有重要的事需要談。”
“那哥哥——”
“先不要讓阿遙知道。”
瞞着哥哥的做法讓諾米宵覺得有點奇怪,但想到夏亦航對她哥的感情,她本能地選擇了相信。
她還記得好幾年前的一個除夕,當時放煙花爆竹的人已經很少了,年味漸淡,但剛上大學的她卻很興奮,跟半年沒見的高中初戀對象約着一起在小區樓下見面,玩最經典的那種星星棒。
當她揮舞着兩支絢爛的星星棒和一個個子高高的年輕人擦肩而過時,并未認出他就是闊別經年的夏亦航。直到她和初戀玩鬧了一會兒,告別後想往樓裏走時,才注意到那人正站在樓底下往她家的窗口方向看。
諾家住的樓層不高,這樣看很惹人生疑。諾米宵小心翼翼地走近一看,待到看清側臉的那一刻,捂住嘴驚訝地道:“你是亦、亦——”
“噓。”張阖的唇瓣間呼出一絲熱氣,大衣帽子上的一圈棕色絨毛蓬松地散在夏亦航的面龐邊,讓他的膚色看上去更加白皙了。他食指抵在唇邊,臉上卻依然沒什麽表情。
成年後的諾米宵依然無法忽視這樣俊俏的容貌,臉微微一紅,問:“亦航哥,沒想到你回國了。”說着說着,她忽然想到關鍵處,不由得驚喜地道:“是回來找我哥的嗎?要不,我去幫你叫他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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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亦航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只是來看看。”
諾米宵擡首望了眼窗口,疑惑地道:“可是我哥他現在不在屋裏,他在客廳和大家一起看春晚呢。”
“我知道。”夏亦航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朝諾米宵一點頭,“拜托,不要和其他人說我來過。”
那件事以後,諾米宵一直替夏亦航保守秘密至今。後來她回想過無數次,發現這背後有更深的東西。除夕夜在她家過,其實是很偶然的一件事。他們一向是在老家和爺爺家輪流過的,那回也是忽然興起,爺爺說要在諾爸爸、諾二叔和諾三姑三家輪流過三年,才有了這麽一遭。
夏亦航知道他們家過年的安排嗎?諾米宵覺得他哥不像是會把私事到處宣揚的人,更何況,他們家的所有人,都已經和夏亦航斷了社交平臺上的聯系,雙方都變得杳無音信。最有可能的,應該是夏亦航每年除夕夜都曾來看過吧。
她猜他一直以來都未曾忘記過哥哥,如同哥哥夜晚裏偶爾會有的毛病一樣——那樣的思念,微小卻深刻地,一點一點猶如附骨之疽一般頑固進駐,難以拔除。
正準備啓程回c城,等手術時再來的諾家夫妻聽聞夏亦航要和他們單獨談談,也很是驚訝。兩人一合計,當即決定沒有什麽事能比諾米遙的終身幸福更緊急,他們必須得留下來聽一聽夏亦航想說什麽。
當晚,看完急診的夏亦航剛從醫院出來,一開機,就看見有好幾個未接來電。打電話的人是他在美國讀博時的同學,美籍華裔的eric。這人自小在美國出生長大,對中國文化卻十分熱愛,屬于學臨床的同學裏面少見的跳脫派,整日裏粘着他,要他講國內的事。
當初夏亦航決定回國時,這家夥就說過要挑時間來看他,現下他忽然來電話,讓夏亦航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喲,夏醫生!你猜猜我在哪兒?北——京!嘿嘿,驚訝吧,我可是專門用攢了好幾年的假來找你玩的,這就是那什麽……有朋自西方來吧!”eric仍然堅持用他不甚标準的漢語發音和用得亂七八糟的成語挑戰夏亦航的聽力。
他打斷了eric試圖練習中文的意圖,直接問:“你在哪兒?”
“在機場,噢,北京的地鐵線實在是太複雜了,我完全找不到你的醫院在哪裏!對了對了,這裏有個朝陽公園站,你說過你住在朝陽什麽地,是吧?要不我坐到這裏來!”
夏亦航扶額,“你待在機場別動,我現在就過來接你。”
幸虧今晚諾米遙在研究院有聚會,要不現下他肯定已經停車等在a院門口了。可以的話,夏亦航希望諾米遙永遠也不要和eric見面。
站在國際出口的eric一見到車窗降下後出現的熟悉臉龐,就開始激動萬分地擺手。夏亦航忍不住出聲提醒他看着車,就見他撒歡地飛速避過緩緩駛進車道的一輛轎車,跑了過來。
“啊,這一定就是你常常打電話回來關心的那輛車對吧,黑色吉普,看上去保養得很不錯嘛。”eric一坐進車內就開始摸摸這裏,摸摸那裏,夏亦航只要一想到這個位置是諾米遙常常坐的,就覺得無法忍受。
“停下你手上的動作,不然我立刻幫你訂回西雅圖的機票。”
eric讪讪地收回手,摸着手背嘻嘻道:“這麽寶貝啊?你急着回國,應該有所行動吧,是不是和你的愛人已經和好了?”
“嗯。”夏亦航沒有多說,只用一個讓人心癢癢得不得了的鼻音敷衍了事,令好奇多年的eric苦不堪言。
他摩拳擦掌,嘿嘿笑道:“那,這回我住你們家裏,總能看見你愛人了吧?”
“不能。”
“什麽?!”eric頓時心如刀絞,捂着胸口艱難地道:“你是說,我都千裏迢迢來到北京了,還是見不着那個我對着照片看了四年的人?”
夏亦航瞥了他一眼,“我現在住他家,你就住我在朝陽的房子吧。”
“你……好狠的心……”
夏亦航直接無視掉在副駕上扭動着自導自演的人,踩油門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到了公寓樓,eric垂頭喪氣地和他打商量,問他能不能找個時間,大家一起出來吃個飯見一面。這當然遭到了夏醫生一如既往冷酷無情的拒絕,eric想了想,忽然覺得悟到了什麽,“我說,你該不會是怕我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吧?”
夏亦航正開門的手一頓,一道犀利的目光朝eric投去,“你覺得呢?”
“我覺得——”eric說着,替動作停滞的夏醫生推開防盜門,卻在看清裏面的剎那間抓狂了,“我覺得這根本不用我說什麽不該說的話,他自己看就知道了啊!”
“哥?”正葛優癱在沙發上剝柚子吃的夏亦舸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把柚子往茶幾上一放,局促地擦了擦手,問:“你怎麽來了?”
夏亦航眉頭一蹙,“我還想問問你怎麽在這兒,是爸給你的鑰匙?”
“對啊,爸不是說了,我來北京讀大學,人生地不熟的,希望哥你好好照顧我。”他低着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站在原地,雙眼卻忍不住偷偷往上瞟,帶出些期冀的情緒。
夏亦航淡淡地回答:“你已經成年了,應該懂得怎麽照顧自己。”
夏亦舸往後一退,一臉十分受傷的模樣。eric見氣氛尴尬,主動出來當和事佬,“harley,我看要不還是算了吧,你弟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房子,就讓他先住幾天。反正你也不住這兒,你知道我的,肯定能和他好好相處。”
氣氛很是沉悶了一會兒,夏亦航的臉色始終有些難看,“eric,你和我做過4年室友,應該很了解我。我能讓你進這個屋子——”
“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我知道!”eric忙表示理解,“你放心,我們肯定不亂動你東西,我幫你看着你弟!”
夏亦航颔了颔首,勉強算是答應,“等我休假那天再找你。”
他轉身立刻就要走,一直膽戰心驚的夏亦舸終于抑制不住內心的悲傷和憤怒,大聲道:“我是你弟弟啊!哥,你怎麽到現在還這麽對我?當初爸媽的事情,又不是我的錯——”
“是麽。”夏亦航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向電梯間,“我不在乎。”
夏亦舸一怔,淚水凝在眼眶。是啊,他從來不在乎,這十年向來如此,除了諾米遙以外的事,他統統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