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穿着宮服的人趾高氣揚地昂着頭,斜眼睨道:“聖旨到,周陽你要抗旨麽——”
周圍人壓低了聲音開始議論起來,我聽到有個商販在說周陽死到臨頭了,忍不住跑過去踩了他兩腳。
什麽烏鴉嘴,晦氣。要是周陽死了,我去找誰聊天?
周陽下馬,面無表情地跪在他面前,衣角都沾上了地面的污穢。
男不男女不女的陰陽怪腔準時響起:“黃門侍郎今日缺朝,罰俸祿一月。”
周陽接過聖旨,粗粗看了一眼。那宦官俯身,在他耳邊道:“聖上讓你晚間務必入宮……”
我怒目而視,如果現在能有個實體,我絕對會把這宦官打一頓,狐假虎威的狗東西。
周陽漠然,衣袖下的手卻緊緊擰起,清澈的眸子裏泛起隐忍的怒意,蒼白着臉道:“我去就是。”
他沉默地回了府,心事陳陳,都寫在臉上了,一時之間身邊都是冷氣,冷得我打着寒噤:“周陽,你怎麽了?”
周陽回眸望着我,依舊不言不語,坐在書案前,摩挲着發黃的書冊。
半盞茶之後,我才聽見他道:“沒什麽。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我長大眼睛。難道夜晚入宮,對他來說很麻煩麽。
周陽垂下眼簾,口氣晦暗而凄切:“你……你不明白。”
我唔了一聲,大咧咧坐在書案上,搖着腿:“你告訴我,我就知道了。”
“不行!”周陽斷然拒絕,用簪子挽起的頭發似也随着他放下書冊的動作顫了顫,落到肩。
我只稍微低頭,就能看到他發白的手指,也在顫栗。
暮色時分,周陽哄着周念睡着了,披着件素白外袍就往門外走。
我放心不下,偷偷跟在他身後,尾随他一路進去,遠遠看到他身影孤苦伶仃,憔悴得很。
皇城正門早就關了,不過周陽走的是側門。
或許是有聖旨在身,守衛們很寬容地打開門,我也連忙追上去,在關上之前可算是跟着周陽進去了。
只是這麽一來,周陽就看到了我。
我被他冷冷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幹笑數聲,裝作若無其事:“呵呵,咳。”
“小白,你不該來的。”周陽卻沒辦法再讓我回去,強裝雲淡風輕。
我站在宮道旁邊,借着夕陽,會心一笑:“周陽,你總不能把心事憋着藏着。一個人丢失了記憶,也不能丢掉自己的本性。你這般壓制本性,遲早出問題。”
“小白,你好像懂得很多。”周陽黯然,低頭看着地面,“可這件事我必須壓下去……不能說給任何人聽。一會不管看到什麽,你都不要出聲,知道麽?”
他一口氣說了好幾句話,我還有些驚訝,随即明白過來,鄭重點頭。他這般說明,必然是宮廷中即将發生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怕我走漏風聲。
可他一時間竟也忘了,我是鬼,再喊再叫,除他外無人發覺。
皇城龍氣浩蕩,若我是惡鬼定然會很難受;但我是好鬼,身正不怕影子斜,龍氣還不至于讓我感到十分痛苦,只是有點不太适應。
沒想到我的魂魄還挺能受折騰,不僅去過寺廟,還可登入天子堂。
我想和以前一樣,牽着周陽走。豈料周陽袖子一甩,冷淡地看了我一眼,高傲道:“這麽大了,自己走。”
我比劃了下身型,笑嘻嘻地調侃他:“你不覺得現在我們很像兄弟麽?我長得比你矮好多。”
周陽無趣地拍開我的手:“好好說話。”
我故意賣同情心,纏着他喊:“周陽哥哥……”
周陽正打算說話時,遠處的宮燈忽然一閃,齊齊點亮,皇宮金碧輝煌,頓時照亮了天際,壯觀而宏偉。
一個宮女提着燈款款道:“周大人,陛下請您到這邊。”
諸臣在殿上已經等了許久,周陽姍姍來遲,惹得幾位口直心快的翰林道:“周侍郎真是貴人多事,今日不僅不來早朝,連陛下宴請都要遲到。”
周陽的座位就在皇帝的右首,我猜測這個皇帝很喜歡他,将這麽近的位置專門留給他,顯示對他的器重。
周陽臉色似是凝固了,好一陣子才緩緩落座,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
又等了片刻,皇帝終于露了面,我連忙在他身體右側往席上看,周陽悄悄按住我的頭,不讓我探過席案看到皇帝的臉。
可我總有辦法讓他收手——我伸出舌頭舔他的手。果然,周陽手一抖,像觸火般地抽回手,眼睛瞪得圓圓的。
我彎起嘴角,一臉無辜,眨巴着眼睛燦爛道:“周、陽、哥、哥!”
周陽無奈地将下巴低下,低聲道:“記住我說的話,小白。”
這下我可算把皇帝的面容看清了。現今的皇帝大約二十多歲,黑發上紮着金色龍冠,相貌不似我想的那般,端正沉着,氣質威嚴。只是他的行徑實在荒唐得很,像是才醉過的樣子,微紅的兩頰在亮堂堂的殿內十分明顯。
年輕的帝王掃視一眼,看到周陽亦在此列,拍手笑道:“給周侍郎安排位置的人是哪位?真是懂朕的心意啊。”
底下的幾位大臣面色似是變了變,眼神裏相互碰撞交流,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會意地擠眉弄眼?得到皇帝喜歡,不是每個臣子的夢想麽?
于是我從案下鑽到對面,偷聽牆角。
“周陽容色過人,又能言善語,也難怪得到帝王寵愛。”
“你說在龍床上,他也是這麽一副神情麽?”
“以他的姿色,若為個女子,恐怕早就封了個貴妃之類吧。他每入宮一次,陛下都要留他一宿,說是商議要事到半夜,真比丞相都要忙碌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