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我成了個啞巴,将玉捏在手裏看了會,問:“這上面寫的是什麽字啊?”
“字?”他反問道,好似根本不知道這回事,我幹脆把東西還給他,指着玉環中央一處小小缺口:“這裏好像刻着字,不過我死後就将該忘的都忘得幹淨,雖然能說話,可是連字也認不得了。”
周陽怔怔地看了一會,“是個景字。”
“你夫人阿慧?”
他頭疼不已地蹙起眉角,嗫嗫嚅嚅道:“我夫人小字裏是有個‘菁’字不錯,但不是這個字。許是刻字時那個人弄錯了,木已成舟,沒法再改。”
我勉勉強強信了他這句話,心想,難道周陽都搞不清送他玉佩的人是誰麽?原來他竟是個花心蘿蔔,見一個愛一個,家中正房作鎮,外面楚樓逍遙,喜歡的還都是名字同音的姑娘?
定情信物這種東西,周陽還能記錯送他的人不成?
我思緒飄飄,殊不知周陽已經無趣地黑了臉,冷漠如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你是不是在诋毀我和夫人?”
“你真小心眼。”我回敬道,仗着小小的身形沖着他做鬼臉,反正個子小不害臊,“對了,你能不能給我起個名字?”
“起名字做什麽?”他有點懷疑地看着我,我立刻抱住他的腿,開始打同情牌,扯着身上的破絮棉衣,道:“天氣太冷了,沒人給我燒冬衣。你給我起個名字,然後燒件衣服給我吧。”
這個習俗我也是聽西市的人講的,效果未知,如果用了還不行,我就得想辦法自求多福了。
周陽果然心軟,略作思索,道:“小白。”
我在心底哀叫一聲,堂堂狀元,給我起了個白貓的名字!這水平,怎麽做狀元的?可名字起都起了,又不能反悔,只好違心笑道:“不錯,好歹有名字了,快去燒衣服給我。”
“你知道自己的墳墓在哪裏麽?”
聽到他的問題,我才反應過來,原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埋在哪裏,按說供奉定要在墳前燒才有效,我一孤魂野鬼,哪裏找墳墓。
種種前塵,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如流水般一并忘記,何處去尋?
不過看我身上這幅打扮,一看就是窮苦人家。長安城內平頭百姓,有誰家死了孩子的,多半都是匆匆拉到亂葬崗胡亂埋了。
亂葬崗在京郊,路途頗遠,我自己沒法走到,便和他共騎一匹馬,我死命抱住他的腰,生怕自己摔下去,将他的衣服都拉皺了。等到了亂墳之中,夜色漸濃,霜氣漸深,周陽臉色也愈發凝重。
他在為明日被迫不上早朝的事擔心吧。畢竟城門一到夜晚就關閉了,第二日再開,去早朝已經來不及了。
這裏不少亡魂,陰氣很重。我下意識走到他前面,道:“周陽,你快把我抱起來。他們感知到我的氣息,就不會吸你陽氣了。”
周陽的懷抱很溫暖,與他常有的臉色截然相反。我笑得一臉開心,覺得自己占了極大的便宜。
周陽抱着我,道:“随便找個地方?”
我看了眼周圍虎視眈眈的陰靈,“大概得找個死人不是那麽多的地方,好讓它們不搶我的東西。”
周陽便走了很遠,直到他看到四下再無別的陰魂,迅速将準備好的壽衣紙錢等拿出來,把我放在地上,振振有詞地念了一番悼詞。
火焰燒起來的形狀很美,一點一點将那些東西都化為灰燼,襯得他側臉寧靜而安詳。
我蹲坐在逐漸熄滅的火堆前,問:“周陽,你和我都記憶不全,那你有想過找回它們麽?”
“我不知道。”他的話很平淡,像沒有任何感情色彩。我可惜地嘆了口氣,道:“我是不想找到它們,昨日事昨日畢,今日休要再提。我現在能有你當朋友,就很不錯了,我唯一想找到的,就是能陪我說話的人。”
周陽靜默地站起身,雙眸倒映出我所站的空曠地面:“走吧。”
我打了個呵欠,慢慢拽住他的褲腳,笑了笑:“周陽,夜深了,我快不行了,得睡一會,一會我會很安靜的,不煩你了。”
周陽熟練地點頭:“是燒了冬衣的緣故?”
“可能。”我忍不住沉沉閉上了眼睛,倒在他腳邊,胸腔裏的氣息一點點被抽空了。
他身上的氣息很好聞,我大概在夢中,也遇到過吧。
再次轉醒時已經是早上,周陽一手牽着馬,另一只手牢牢圈着我的身體。他騎着馬經過大街小巷,大概會被人當做瘋子。
因為無人看得到我,而他單手縱馬,環抱着空氣。這姿态別人做來定是古怪可笑,他做來,卻生生将古怪壓下去幾分,雖然還是可笑的,但于可笑中我竟能看出他的幾分倜傥來,大概是還沒睡醒。
我沒頭沒腦地來了句:“周公子,早上好。”想到場合不對,又迅速補充:“不,周陽,你不用回我,要麽就是自言自語了。”
周陽也沒打算回我,任我抱着馬脖子不放,也許是想到周念那小家夥了,眼底浮出一抹笑意。
我驚喜地哇哇大叫,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暖和得要命,終于不是破布條了。雖然紙錢并沒收到,但冬衣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讓我感激涕零。
同時,我下意識地就去往他懷裏鑽,想借着小孩的外貌趁機親一下他。我對他的臉實在好奇,會不會那裏也很冷呢?親一下會不會變熱呢?
我這麽想,便那樣做。只見周陽神色凜然,手指松開,同時猛力拉了下馬缰,頓時将我從馬背上狠狠摔了下去,雖然一點也不痛,我還是瞪起眼睛看他,想不通他态度怎麽轉變如此之快?
周陽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令我啞口無言:“你幾歲了?”
我聽他所言,低頭一看。手掌比以前大了許多,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悚然地起身,仔仔細細看了半晌,确實已經不是孩童身軀。可那件冬衣卻好端端地貼在身上,似乎自動随着身形長大而變大了。最讓人難過的是,作為個少年,我的衣服不僅是紅色,上面還繡着十分可愛的幾只白兔子……
我正欲問他怎麽回事,忽然前方人群一陣騷動後,自動分成兩列,兩隊人馬大搖大擺走到我面前,為首一人高舉金黃帛書,尖聲叫道:“周陽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