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那個被喚作“碧波“的女子走到我跟前,驚奇地說:“咦?你真的是陳淵?”

我點點頭,道:“如假包換。”

那少女吃吃笑了一下,俏皮道:“京城曾經傳言,陳家三郎美姿容、善巧言,風流倜傥之名甚至遠播邊塞。怎麽我看着你,反倒不太像呢?”

有這回事麽?

我一時間有些愣,這種傳言我怎地沒有聽過。

她似乎瞧見了我懷裏的嚴淩,絲毫不在乎男女之別,上前一步,提高腳跟仔細端詳了片刻,接着笑道:“你懷裏這位道長,倒是冷月之姿……就算是下巴處好大一片疤痕,也難掩出塵相貌,好一個俊俏公子!你該不是……盜用了他的名號,冒充陳三郎?”

我心中咯噔一下。碧波所說的,當真是嚴淩麽?可……

謝統有些惱怒,喝道:“江碧波!胡說什麽呢。”

江碧波嘻嘻一笑,湊到我面前,手指一下子就落到嚴淩的臉上。我驚吓不已,急忙抱着他就往後退,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想幹什麽?”

江碧波不滿地嘟哝了一聲,道:“無非是瞧見他長得好看,想知道他睫毛長不長、翹不翹。”

謝統下了馬,氣沖沖地厲聲道:“江碧波,你再這麽無禮,我就将你送回你爹那裏去!”

我皺着眉,心急如焚道:“昱王殿下,嚴兄怕是……撐不了太久。”

謝統啊了一聲,爽朗一笑:“我分心了,快帶着他走吧!”

江碧波拍了拍手,拿了粒藥丸塞進嚴淩口中,嘴裏振振有詞:“你這位嚴道長,不僅身受內傷,還有匕首所致的外傷,居然還能活到現在……你居然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就這般帶着他胡鬧,是嫌他死得還不夠快嗎!”

她自顧自地搖着頭,長長嘆了口氣:“這胸口血淋淋的,真是可怕。幸虧我身上帶着參丸,先吊住他的小命再說。”

我手腳冰涼地抱着嚴淩,他身上一直飄着的那股若有若無的氣息,是為了掩蓋鐵鏽的味道麽?

我心下飛快轉過一個古怪可怕的念頭,吃了一驚,卻萬分不敢置信這個可能性。

不……不……這怎麽可能呢?

她點住了嚴淩的睡穴,沉吟道:“你這個不解風情的瞎子,白白唐突美人。他本來并沒有得風寒,卻吃錯了藥,導致傷勢更加嚴重。你是他的朋友,竟然也不知道問他,還任由他胡來?”

我面上已經滲出隐隐的汗珠,抱着他的手不禁捏得更緊了些,有些顫抖地說:“問問他?……”他可從來都沒有說過啊。

難道,他真的是……那個我不想提到的人?

他是謝琰的臣子,又怎麽會做出這種舉動……

我懷裏的人,只是嚴淩罷了……是對我極好的嚴淩……

嚴淩拙于言語,內在藏着風趣幽默的一面,心思又不可捉摸。這樣的嚴淩……是蒼陵山的修道弟子,是謝瑛的師弟而已。

一定是我多心了,這不可能的……

我帶上他,跟着謝統來到了他所指的山莊。

風聲略緩,這山莊大概是臨山而建,竟然沒有狂暴的西風刮過。謝統這山莊選的位置不錯。

江碧波趾高氣揚地吩咐人去燒了水拿了藥,将嚴淩和我收拾進客房內,來:“喏,你一會自己給他洗個澡。”

我拿着汗巾有些發愣:“他這樣子,還能受得住麽……”

見我猶猶豫豫的,江碧波一把奪走我手中的汗巾,鄙視道:“唧歪什麽?!他身上都是血,還一直在發燒,不洗洗怎麽降低體溫,怎麽上藥?等着傷口感染?”

“你不來我來。”江碧波把袖子一挽,作勢就要脫去嚴淩身上的衣服。

我吃了一驚,連忙将他護在身後,想要奪回她搶走的東西,可是眼睛看不見,又不敢碰到她的肌膚,自然沒能搶回來。

江碧波哼了一聲,将東西卷起塞進我手裏:“還是你來吧。我若真幫他處理,謝統又要吃味。”

她暗暗吞了下口水,依依不舍地說:“便宜你了。這人容貌絕倫,腦子裏卻不知哪壺提不開,跟着你這個大木頭。”

萬一嚴淩真是那個人……他那樣驕傲冷漠的人,又怎麽能忍受被一個小姑娘照顧?

我将她撚出去,哆嗦着手解開他的衣袍,一邊心道:“陳淵,你冷靜些。”

将他放進水汽蒸騰的浴桶中時,他依然毫無反應,緊閉着雙眼,任由我動作。

我手抖得很厲害,幾乎快拿不穩毛巾,最後咬着牙,撫摸上他的左胸。

他胸前的皮膚縱橫不平,有些傷疤已經愈合消退,有些傷疤卻似新添的,結了痂、硌了手。

我一陣暈眩,顫抖着放到他胸肋之間,果然發現了明顯的接合痕跡。細想那日我氣急之下将他一掌拍傷,出手碰到的正是這裏。

我哆嗦着嘴唇,另一只手自他下巴處緩緩拂了過去,生怕将他吵醒。那片形狀特殊的傷痕,原來不僅僅只在颔側分布,甚至連鎖骨處,也……

原來……他不是害怕短袖,而是、而是,害怕我發覺他的這些傷。

形狀奇怪的傷痕是那日從牢獄中的燒傷吧?他心底一定很在意,不止一次地說過很傷心的話。

“我相貌醜陋,十分吓人……”

說什麽都不願意我解開他的衣服,查看傷勢,也是因為知道自己身份會暴露,到時便無法接近……恨着他的我。

周陽?他不是君子。

嚴兄啊,我、我……十分恨一個人,該怎麽辦?

那就恨吧。

他從未喜歡過我。

……原來……從未喜歡過你?

嚴兄可是我醒來後,第一個對我這麽好的人。

我既然下決心和你做兄弟,自然也該知道你的長相。

你……當然……認不出來。

很醜對不對……

沒有。

不必……安慰我……

嚴兄,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情景麽?能夠結識你,是我醒來後最高興的事……

嚴兄對我的好,遠勝他人,我會永遠感激嚴兄的……如果哪一天你擺喜酒,一定不要忘記請我來喝。

永遠……你不會的……

未來之事……不好定論……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有時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晚上偶爾傳來的溫柔觸感,那都是他吧?

定魂丹根本不是什麽草藥煉制的,他也不是蒼陵山的弟子。

那是他的血。

為了不讓我嗅到血味,才費盡心思用草藥味道掩蓋。

是了,也唯有他的血才能讓我現形。我早該明白……

他胸前的新傷,也肯定是……為了我。

痛楚難當,可他卻連吭都不吭一聲,實在忍不住了,才借着咳嗽聲喘息一會,壓抑着肉體的煎熬,一次次溫言悅色,對着我強自歡笑。

我身子晃了晃,險些摔倒在地上,手裏的汗巾抓也抓不穩了,飄在木桶裏。

小白,我喜歡你。

他是絕對不會認錯人的,對不對?難道我……就是小白。

後來他也喚我陳淵,他不可能明白的……所以他鐘情的……

我幾乎心下泛起一股空蕩蕩的感覺,有些僵硬地抱着他,解開他額頭上那根袋子。

眉間一點朱砂痣,就像是一枚永遠不會錯認的印記。

心甘情願付出、為愛癡狂的那個人,是他啊。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擰捏住了,窒息地幾乎透不過來氣,愧疚密密麻麻織成一張網勒了又勒,好像無窮無盡的悲傷都泛了上來。

嚴,就是陽。

淩霜而立,似覺瓊枝玉樹相倚,暖日明霞光爛,水眄蘭情。因為有人曾經這樣誇贊他脫俗絕逸的姿容,所以他就以“淩”為名。

那日我打傷了他,随後沒多久他就出現在我身邊,一定是快馬加鞭,草草處理傷勢後就趕過來了。

這一路又風餐露宿,他定是忍了一程,又是怎麽能支撐下來的?

醒來後,對我最好的人,其實不是嚴淩……而是他啊。

那個微笑起來如暖日明霞的人、冷着臉讓我不許喜歡謝瑛的人;說要殺掉謝瑛,不惜面對兩方壓力、來幫助我的人;

那個我此生恨着又愛着的人……

我渾身顫抖了一會,給他擦了身體,将他放上床塌。不知道是不是水汽太熱了,感到眼睛和臉頰竟然都是潮濕的,尤其是眼眶裏,似乎又要流出溫熱的液體來。

我指尖顫抖着從他的眉心劃下,放到他嘴唇上,又很快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拼命不讓那該死的東西流出來。

他是懷着怎麽樣的情緒,悄悄在我身邊又心喜、又難過地聽着我說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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