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白晔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太陽沉入西邊的摩天大樓,玻璃幕牆剛好打撈起一汪紅彤彤的殘陽。
醫院的停車場從來不缺少“旅客”,形形色色的小轎車烏龜似的擠在黑暗的洞穴裏,齊齊瞪着大眼,不眠不休地捍衛腳下的領土。
白晔打開車門,才剛插入鑰匙發動引擎,手機忽然響了。
過于嘹亮的《男兒當自強》的鈴聲在死寂的停車場響起,莫名生出些蕩氣回腸的意思來。
白晔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來電顯示是王韬。他接通電話,聽筒裏驀地傳出王韬的大嗓門,還附帶了嘈雜的背景音。
白晔沒聽清王韬說了什麽,不無揶揄道:“老王,您這是在爆破現場呢?”
“嗐,白主任,現在是下班時間,能不能把您那套工業革命時代的思想收一收?跟咱‘體驗經濟’時期的年輕人接接軌行嗎?”王韬抱怨似的吐槽了一番,又道,“蹦迪,來不來?”
“食古不化”的白主任笑了笑,道:“不了,你好好玩,別忘了回家泡枸杞喝。”
“不是吧,白主任,知道您為什麽還打着光棍嗎?三十好幾的人了,您是真打算就這樣有條不紊地邁向老年人行列?恕我直言哈,像您這樣的,遲早得被‘摧枯拉朽’。”
白晔将手機擱在副駕駛座上,王韬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聞,他開動了車子,從停車位轉出來,順便回答了一句:“我有事。”
“有什麽事能比找對象還重要?我跟你說,這裏漂亮姑娘一撈一籮筐,”王韬說着,忽然想起什麽,“嗷”了一聲,接着道,“等等,我好像嗅出味兒了……兄弟,你不會是要回家喂你的狗吧?”
白晔沒說話,王韬當他默認了,立即大呼小叫道:“還真是啊?不是……白主任,您老這是打算跟狗過一輩子嗎?聽我的,一頓也餓不死它,趕緊來啊,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車已經離開了停車場,灰紫的天色在車窗上閑晃,正趕上紅燈,一個穿着背帶褲的小男孩抱着藍皮球蹦蹦跳跳地踩在斑馬線上,穿到對面去了。
空氣有些悶熱,白晔望着小男孩的背影,說道:“是條小狼狗,兇着呢,回家晚了他會生氣。”
王韬覺得不可思議,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等會兒,你還怕自家養的狗不成?我沒聽錯吧?”
“他生氣了會咬人,為了謝罪,我只好把自個兒打包好擱餐桌上,任由他生吞活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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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滋滋的雜音王韬都能聽出來,姓白的這句話是噙着笑意說的。
“……”白兄弟出息得令他無話可說。
“白主任,那個……恕我冒昧,咱醫院神經外科水平挺好的,你看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去做個檢查?”
聽筒裏傳來一聲“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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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城市像一只無面目的巨獸,混凝土澆築的牙床上插着鋼筋唇齒,電力系統拉出參差涎液,草木囚禁在齒縫間,成為一片翠綠的菜葉。
白晔回到家,從地下停車場坐電梯上樓,電梯門開的時候,他愣了一下。
本該待在屋裏的“小狼狗”正蹲在門外的綠植邊上,腦袋埋在臂彎之間,兩三绺頭發軟軟地随風搖擺。
白晔将手上提着的購物袋放下來,小狼狗睡得很淺,耳朵輕輕一動,擡起頭露出睡眼惺忪的半張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白晔垂下眼,目光交纏的瞬間,小狼狗倏地移開了視線。
他光着腳,身上還是昨晚睡覺時穿的睡衣,此刻抿嘴蹲在門口,瞧着委屈巴巴的。
白晔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嘴角延着溫和的笑意:“小可憐,誰欺負你了,怎麽整得跟只小狗崽似的?”
白晔說着,手已經伸到對方頸項間,順着衣領滑進去,他彎起眼角:“今天怎麽這麽乖?來,小尾巴呢?搖一個給我看看好不好?”
話音未落,白晔的手就被一股大力扣緊了,接着他感到手腕一疼——小狼狗咬住了他。
白晔渾然不知疼似的,嘴角笑意不減,語氣卻放軟了:“好了,小狼崽,我不欺負你。今天臨時加班,回家晚了,我錯了,進屋再收拾你白爸爸成嗎?”
小狼狗——梁沛面無表情地看了白晔一眼,松口了。
白晔打開門,一進屋就踩到一樣東西,是一根細細的銀鏈子,上面穿着一把鑰匙。
這是他家裏的鑰匙,本該老老實實地在小狼狗脖子上呆着。
他用小指将鏈子勾起來,不動聲色地坐到沙發上,對梁沛吹了聲口哨,道:“小狼崽,過來。”
梁沛頓了一會兒,慢悠悠地挪到沙發邊,他頂着白晔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忽然眸光一閃,直接撲到了白晔身上。
睡衣寬大的領口垂落到白晔鼻尖,少年人漂亮的鎖骨恰到好處地收進眼底,視線往上移,是線條利落的喉結,往下移……
真是個微妙的位置。
梁沛的鼻息重重地打在白晔的臉上,他的情緒好像有點激動,白晔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招惹這只小狼崽,可是他卻不知死活地笑了一下。
“嘶——”
這一笑就好像一點火星掉在了蠢蠢欲動的幹柴餘燼上,梁沛壓下來,白晔眼前短暫一黑,脖頸上的疼痛使他回過神來。
梁沛的牙齒咬在他的大動脈上,只要再用上幾分氣力,就能——
他的頭發和呼吸一道蹭過白晔的頸項,白晔的手不知何時繞到了他耳後。
白醫生手上功夫拿捏得很靈巧,他側過臉在梁沛的耳垂上親了一下,這個時候,挂着鑰匙的銀鏈子恰好扣在了梁沛的頸項間。
梁沛怔了怔,松了嘴,從沙發上滾下來。
白晔坐起來,盯着梁沛,道:“狼崽子,長本事了?鑰匙往屋裏一丢,人往門口一坐,搞得可憐兮兮的,故意給我鬧心是不是?嗯?”
梁沛一聲不吭,垂下眼睛盯着地板。
不聲不響的,看樣子是默認了。
“……小白眼兒狼,你怎麽不幹脆咬死我呢。”白晔一不留神,不小心瞥見他眼尾的一線紅,心驀地軟了,有氣也撒不出,無奈地點了一支煙。
誰知梁沛忽然渾身一震,徑自轉身跑了。
房門在白晔眼前“砰”地關上,他聽見了上鎖的聲音。
白晔眼皮一跳。
壞了,狼崽子真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