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親我
謝無酬伸手摸了摸微生厭的額頭。
嗯。
沒發燒, 也沒被奪舍。
她瞎說什麽呢?
“微生。”謝無酬沉默片刻,似乎是真的重新思考了一遍,她語氣淡淡的,卻讓人覺得很真誠, 很正經:“怎麽那麽多假設呢?”她眼神都溫柔地溢出水來,“其實, 我覺得做你的奴隸,好像也不錯。而且,你肯定不會虧待我, 對不對?”
剛剛這個提議, 怎麽說呢?謝無酬覺得微生厭是提出了兩件事:第一,她願不願意做她的奴隸;第二,她能不能不坦白身份。
頭一件, 她覺得沒什麽所謂,畢竟不管誰是奴隸,還是主人,兩個人總歸是在一起的, 于她而言并沒有太大的差別。反而……她支着下巴想了想, 覺得如果是她做微生厭的奴隸, 好像更刺激?
微生厭望着謝無酬沒說話,有些意外的樣子。
謝無酬和往常一樣, 沒有繼續逼問。
她了卻了心頭的大困惑,自覺此生也就剩下微生厭這件大事。而在自己的事情上,尤其是感情這一方面, 她不太想在意別人的看法,大概是因為自小就被師祖養歪了,于這些事都很随意,不像戒臺山其他人那樣,對于門戶派系身份有着難以理解的執念。
況且……如果是微生厭的話。
謝無酬眼尾彎了彎,好像還可以更随意些。
林間的露珠聚攏落地,悄不做聲地浸潤着土壤,由表層到地底,滋潤下去。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站着,謝無酬看着微生厭,微生厭看着謝無酬的腳尖。不知不覺中,樹蔭裏裂開一道柔白的光線,斜斜打在謝無酬的腳邊,她被泥水弄得狼狽的衣裙就這麽暴露在了微生厭的眼裏。
微生厭垂着眼,表情是慣有的純良。謝無酬看不出她的情緒,只隐隐覺得,她大概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情。而這些事,關乎自己。
她總是這樣,無關緊要的總會宣之于口,而真正隐秘在乎的,卻生怕別人知曉。謝無酬都懷疑,她的神臺裏是不是放滿了上鎖的箱子,裏面裝滿了落滿了灰塵的陳年舊事。總有一天啊,她一定要把這些箱子全部打爛了,丢在太陽底下好好曬一曬,看看裏面的黴菌有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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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漸漸升起,周圍的草木似乎重新煥發了生機,從深夜裏的墨色轉而變得鮮嫩蔥郁,毛茸茸的植被上甚至停了好幾只清晨采蜜的蜜蜂。
謝無酬忽然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她從未來而來,一心想的都是将來如何。可到現在,她才意識到,微生厭生活在這過去裏,絆住她手腳的,是自己用了兩世也沒能搞明白的“真相”。
想到這裏,謝無酬踩過水窪,主動牽起微生厭的手指。見她猛地擡眸,又從容地用另一只手的拇指輕輕地揉了揉她耳畔的垂發。
謝無酬笑容很淺,像是怕驚到她:“和我在一起,顧慮這麽多?”
微生厭迅速垂下眸,轉身去折旁邊的草根,她手指暗中用力,鮮嫩淩冽的葉片劃過指腹,一下子就割開了道口子。
謝無酬聽到微生厭“嘶”地一聲,視線越過她的肩頭,款款看了眼,“喲,流血了。”
微生厭捏緊手指,似乎對她輕飄飄的語氣十分不滿。不過,她自己別扭了一下,也道:“這算什麽,沒多疼。”
“哦。”謝無酬回應着,見她又轉身往回走,就跟了上去。
微生厭突然站定,側了側身,“別跟過來。”她大步子向前,頭也不回。但是謝無酬覺得,微生厭是希望她追上去的。
她走我就要追嗎?
謝無酬将手指搭在手臂上,劃弄着袖子上繁複而樸素的花紋,想了想,還是給自己捏了個隐身術,慢悠悠地擡起了腳步。
唉,怎麽這麽任性,還口是心非。
她不遠不近地跟着,卻發現微生厭并不是着急回住處。她選了個自以為很隐蔽的樹杈,躲貓貓似的把自己窩了進去。
謝無酬的腦海裏突然閃過好幾個類似的畫面,微生厭一個人的時候好像總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待在高處。有時候是在屋頂,有時候在山巅,有時候也高高的宮牆上。
這些記憶,有些是屬于她自己的,也有些是源自謝五铢。
謝無酬看着微生厭,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謝五铢,明明近在咫尺,卻無能為力。她想幫她,可是她看得出來,有些事情,微生厭不想讓她知道。或者說,不能讓她知道?
算了,她想說的時候,自然就能說了,先讓她冷靜冷靜。
謝無酬無聲地張了張嘴。
“該來的總會來的,不要怕。說不定,未必有你想的那麽糟。”
微生厭像是聽到似的,突然翻了個身。她探出腦袋四下望了眼,吓得謝無酬趕緊檢查自己的術法是不是失效了。不過一瞬間,微生厭就重新收回了視線,賭氣似的踹了一腳樹幹。
樹冠上的露水被抖落下來,大概是砸了她一腦袋?
反正,謝無酬聽到微生厭嘟囔着罵了句“連你也欺負我”。
聽着她委委屈屈的語氣,謝無酬突然就想起了重生之後,第一次見到她。她也是軟軟糯糯地扮演無辜,她啃着肉,笑得像個孩子,央求她說:“姐姐是神仙,神仙什麽都有,最大度了。”
謝無酬此刻,才有點體味到她當年的酸楚。是啊,在所有凡人的眼裏,她是救苦救難的“神仙”,可是對屍畜而言,她可是要将他們斬盡殺絕的劊子手啊。
她當時,是怎麽用那一番平靜的話語,跟她對峙的呢?就好像已經練習了好些年,才可以那麽從容不怕,毫無破綻。
謝無酬念頭一閃,察覺到一些細微的地方。
如果說自己記憶裏缺失的那部分,真的和微生厭有關。也就是說,在微生厭變成屍畜之前,甚至她進微生坊之前,她就已經和自己認識。
那這些年,她為什麽不和自己相認呢?
謝無酬默默地站着,碎片似的念頭在某種執念的影響下,漸漸聚攏成型。
微生厭一直都知道她不是阿婆,甚至是她和師祖一起隐瞞來了她的身份,将她送上了阿婆的位置。所以,她不避開自己,疏遠自己,想逃離自己,是怕自己的出現會害她被人懷疑。
可是……
師祖為什麽會幫自己呢?天下可憐的人太多了,他何必選一個最微不足道,還有可能會毀掉滿門清譽的瘟女作為“阿婆人選”。微生厭在這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謝無酬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突破口,她能感覺到新鮮的氣流在冗雜沉悶的思緒中亂竄。她有些站不穩,手指落下的時候,打落了一株藍白的小花,花瓣落在潺潺流水裏,飄到了微生厭栖身的那株梧桐下面。
“你很想離開戒臺山嗎?”
“阿婆這個身份,讓你很累嗎?”
謝無酬朝向微生厭的方向,聽她喃喃喃自語。
“我好怕我保護不了你。”
“我也想做那個保護你的人啊……”
“能不能別讓我覺得,我好沒用。”
微生厭自顧自地地說着,手裏似乎捏着一截樹枝,噠噠噠地敲着旁邊的樹幹,她越說越喪氣。
就在謝無酬看得不忍心,打算現身去安慰的時候,微生厭突然從樹上坐了起來。她似乎是下了個決定,大口大口的呼吸聲,很清晰地傳到了謝無酬的耳朵裏。
“算了!牛都吹過了,不行也得行。”
她翻身落下,鞋不粘泥地站定,突然從袖子裏翻出一個白色的小球,她目光落在遠處,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老頭,我答應你的事會做到的。但是從今天開始你給我閉嘴!不許再對我的私事指指點點。”
謝無酬沒看清微生厭怎麽做的,總之她從自己的神臺裏揪出一縷仙魂,放進了白色小球裏,然後掂在手裏玩了玩,忽然兇巴巴地說,“老老實實呆着吧,我忍你好久了。”
她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
微生厭聽到動靜,動作有一瞬的僵硬,很快她轉身過來,與此同時就看到謝無酬的身影浮現明朗。
她手上的動作一滞,白色小球就滾在了地上,滴溜溜轉了個圈。
謝無酬快她一步俯下身撿了起來。
玉白的小球拿在手裏很輕盈,謝無酬認識。這是戒臺山古籍裏的高階法寶,專用來滋養魂靈。哦,當然,也可以當做是比較舒适的牢房用。
被困在裏面的魂魄,似乎已經放棄了抵抗,安安靜靜地待着,也沒說聲。或者說他出聲了,但是她聽不到。
謝無酬捏着小球看了幾眼,然後輕輕地放回了微生厭的手心裏,“拿好。”
微生厭身體僵硬,目光直直地落在謝無酬的臉上,滿眼都寫着“你什麽來了”“你來了多久”“我現在該怎麽辦”。謝無酬忽略這些,朝她淺淺地笑着,就好像剛剛尋到人似的,抱怨了一句,“這麽大的人了,還要我找你回家。”
她幫微生厭合住手掌,輕輕地握了握,說:“真不知羞。”
微生厭直挺挺地戳在地上,初時還覺得尴尬,此時聽到謝無酬這麽說,登時就拉下了臉,好像剛剛的一切真的沒有發生,她真的只是簡單地散了散心:“我不高興,總得找個地方撒撒氣。”
謝無酬跟着笑了,“哦?難不成,你還想過要撒在我身上?”她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頭,“我對你不好麽?還是哪裏不夠好?你直接告訴我不好?怎麽會有這種念頭。”
她環視一周,似乎很是輕蔑,“還找了這麽個地兒,跟我冷戰?”
微生厭不知道剛剛的話,謝無酬聽去了多少,本就心裏發虛,現在更是被她問得臉上滾燙,她抿着唇,心裏打鼓道:“誰要你對我好,我好不好,和你沒關系。”
“和,我,沒,關,系?”謝無酬一臉嚴肅,仿佛是被欺辱了,一本正經地問:“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又親又抱好幾回,是沒關系?”
微生厭錯愕地擡起頭,看謝無酬竟然紅着眼尾。
她忽然覺得哪裏不對,謝無酬好像并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她一直都是在跟自己确認自己對她的心意嗎?
微生厭覺得意外,同時心裏又暗暗松了一口氣,她伸手去抓謝無酬的手腕,剛要跟她解釋清楚,結果步子太碎,腳下泥土突然下陷,她鞋子一滑,“啪”一聲整個人就砸進了小溪流裏,謝無酬也被她帶着滑了一截。
冰涼的溪水裏,微生厭覺得自己一下子就清醒了。她近日來的一些雜念,就像是被水流帶走一樣,腦海裏清清楚楚地只印着眼前忍着笑意的這個人。
她突然就覺得,或許事情本來就沒那麽複雜。是她,想的太多了。
“其實,不用想太多的,像我們藥修,試錯的成本遠沒有錯失的高,所以失敗最不可怕。”腦海裏,想起一句話,微生厭不知道是誰說的,只覺得很應景。
謝無酬見微生厭發呆,意識到水底還是很冷的,便伸手去拉。
涼涼的手指碰觸到微生厭的手腕,有點燙。她頓了一下,下一秒一股大力攀上她的手臂,随着水花迸濺,微生厭突然笑着将她按到了水底的石子上。
水很淺,有點涼。但是謝無酬感覺身體裏的血液,好像突然沸騰起來。
“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微生厭一只手護在謝無酬的發後,一只手碰了碰謝無酬的嘴唇,她一改剛剛的慌張無措,臉上的笑肆意又柔軟,就着水流聲,發出一個低低地疑問句:“我怎麽不知道?”
水聲緩緩地響起耳畔。謝無酬其實很怕水。可是現在,她望着微生厭潭水般的沉靜的眼,突然就想沉溺進去,不着寸縷。
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會覺得有點難為情。謝無酬微微別開視線,不自覺地開了口:“你還想怎麽在一起?”
微生厭的眼睛彎了彎,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點了點自己的唇,“起來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甜死我了
昨天換了個封面,之前那個總覺得和文風不太附和,畢竟我是小甜文作者,不是沙雕文。啊,我好想做個沙雕甜文作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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