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不安

重生以來, 謝無酬頭一次覺得心裏沒底。

微生厭的愛,她從來都不曾懷疑。可是她,也的确從未正正經經地說過“我愛你”這類表達情意的話。

謝無酬原本是不在意的,因為她一直覺得, 彼此相愛便足以清掃一切障礙,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最近, 謝無酬能明顯地感覺到,從自己道出身世的那一瞬間開始,微生厭對她的态度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以前, 她只是偶爾避開自己, 但是在一起的時候,一切都很自然,她生氣她想逃她舍不得她, 都表現得很直白,哪怕她總在遮掩。

可現在,謝無酬覺得,微生厭經常會陷入沉思。哪怕兩個人密不可分, 她的眼神也總是飄忽不定。

似乎, 在恐懼着什麽。

可是, 微生厭還在害怕什麽呢?她現在已經不是戒臺山的阿婆了,她們之間也沒有身份的差距, 只要她離開戒臺山,天大地大誰管得了她們呢?如果她怕夜長夢多,她立刻就可以向全天下公布這件事。

謝無酬不解地想着, 扭頭看窗外明亮的月亮,婆娑的樹影裏,似乎閃過什麽東西。

她正想起身,耳畔突然響起謝五铢的低沉的聲音,“你能別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知道她還有事瞞着你,還在這幫她找借口。謝無酬,你什麽時候這麽賤了?”

心思被謝五铢戳破,謝無酬也沒有惱怒。她先掃了眼身旁的微生厭,見她睡得很熟,就輕輕地坐起身來,輕手輕腳地下了地。

謝無酬推開門,借着月色走到一條隐僻的小徑。

“你說話啊,你聾了還是啞了?”謝五铢粗魯地罵着髒話,“我在關心你,你聽到沒有?!”

謝無酬朝着四周張望了一圈,沿着寨子西南往後山走。

“謝無酬你長點心吧!你難道看不出來,她壓根就沒想和你遠走高飛嗎?她喜歡的只不過是你阿婆的地位,你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還要被天下人口誅筆伐,你以為她會跟着你吃苦?”

“你太可笑了,人家急着去旱城找新的阿婆投懷送抱,你還在這裏唱苦情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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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五铢喋喋不休地諷刺她,謝無酬面不改色地照單全收,但偶或有幾句紮在心頭,還是覺得有點難受。等到身後的路全部消失之後,謝無酬突然停住腳步,她打斷謝五铢一路上的聒噪,突然問:“你覺得她瞞着我什麽了?”

“哼。她那種自以為是的人,要是能撬開嘴,也不至于被言老狗作踐!”謝五铢似乎十分看不起前世的微生厭,她沒好氣道:“老天爺給了她一條做惡人的命,可她非要菩薩心腸,到頭來還不是魂飛魄散。活該。”

她似乎是恨極了,罵罵咧咧止也止不住,連帶着現在的微生厭也沒免責,“你別以為你現在抱得美人歸,我看她心裏,有比你更重要的。”

謝無酬就在這罵聲中,輕輕地笑了下,“比我更重要的。”她認真地思考,認真地回應,“只要不是哪個人就行。”

謝五铢不悅地擰住眉頭:“你和她越來越像了,明明心裏在慌,臉上還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煩人死了。你們這種人,就該早死早投胎。”

謝無酬無聲地搖了搖頭。果然,論口是心非,她果然還是比不過謝五铢。

說起來,謝五铢這段時間消停了很多。前段時間,她每天都在神臺裏睡覺,有時候一天睡好幾次,有時候日夜不分地閉着眼假寐,偶爾醒過來,還是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時間久了,她也能感應到一些——謝無酬在設法回到那個世界。

“哎,你們這些做女道士的,會愛上誰嗎?”

謝無酬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微生厭的臉,她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滿臉的輕佻戲弄。

對面的女子生着和自己一樣的容貌,她本來在得意地笑,聽到這句忽而有些煩躁,扯着身上的紅線,“哦,你啊。”

微生厭怔了一下,手上的線有一瞬間松掉,緊接着就聽到一句:“我是說,你啊,她已經被你給殺死了。”

像這樣的畫面,時不時就會從腦海裏冒出來,剛開始謝無酬還會疑惑,後來就漸漸明白了,這是屬于謝五铢的記憶。那些,她趁着自己睡着,拼命化形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那時候,謝五铢就很喜歡微生厭了吧。她也曾想改變那個世界的微生厭,可惜因為師祖的禁制,她始終無法留在現實太久。

記憶在融合,重重疊疊的幻影裏,謝無酬能感覺到謝五铢力量的削弱,她在放棄着什麽。

“你還想回去嗎?”謝無酬突然說話,驚起花葉上的一只飛蟲。

謝五铢正在平複自己的情緒,突然聽到這句,頓時又暴躁起來,操着一口欠揍的語氣,“留你在這守着大活人,我回去看屍?”她咋舌道:“你也太牲口了。”

她總是這樣,在傷害別人的時候,也把刀子恨恨地劃在自己的身上。

謝無酬突然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前世的微生厭嗎?

良久的沉默裏,謝五铢的氣勢突然弱了下去。她似乎醞釀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借着漫長黑夜裏突然湧現的訴說欲,說了一段長長的,完全不符合她性格的話。

“謝無酬,雖然我很讨厭你,但是你要好好活着啊。不說別的,總要把她的那二十幾年先賺回來了,哦對了,還有我的。”

“我一直挺看不上你的,又蠢又木,又沒良心。好在,你總算是開了竅……哎,早知道,我早點在你心髒捅幾個窟窿了,你要是早點死了,也許我還有機會。”

謝五铢自說自話,語速突然加快了很多。謝無酬莫名覺得不安,心裏的某種預想也漸漸變成了現實,她感覺有一些陌生的記憶正在進入她的腦海裏,它們被什麽東西包裹着,隐隐發着藍紫色的光。

“謝無酬。”謝五铢的聲音更低了。

“再讓我選一次,我一定會像那老頭預言的那樣,占了你的身體,殺光戒臺山所有的雜碎,然後做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可是,她已經死了。”

她死了,我嚣張給誰看呢?她死了,我再壞,再作惡,也沒有人再來阻攔我了。

山霧襲來,池塘邊的樹蔭下面跳起一只蛙。大約是收到了驚吓,綠得發黑的樹葉下面,轟地散開淡綠色的螢火蟲。

螢火蟲飛到謝無酬的周圍,一閃一閃地聚攏到她的身側。謝無酬靜靜地等待着謝五铢的下半句話,只聽她突然拖長了語調,沒有氣力似的說:“謝無酬,我要走了。”

她話音落下,熒光突然像是被風吹到,斜斜被打散在空中。與此同時,謝無酬覺察到自己的神臺,真的空了。

頭頂的白鴉,突然扇了扇翅膀,震下一層枯葉。

謝無酬猛地擡頭,随着指節稍稍用力,那只白鴉還沒叫兩聲就化作了煙霧,煙霧在空氣中凝結成了一行若隐若現的字。

“你在幹嘛?”

謝無酬不等微生厭走上前,她就揮散了回信,她帶着笑轉過身,仿佛剛剛的道別和偷窺都不存在。

她揚起笑臉,眼底看不出情緒,平靜地說:“嗯,我在偷看你的秘密。”

大概是沒料到謝無酬這麽坦誠,微生厭噎在原地。她擡眼看看四周,手指掐算了下信鴉的數目,了然地垂下了眼,“是旱城的消息?”

謝無酬拍了拍手,似乎并不想告訴她。

她拖着被露水打濕裙擺,鎮定自若地走到微生厭的面前,好像半夜偷跑出來,真的只是獨自看星星看月亮一樣消遣。微生厭原本還想詢問,突然就被謝無酬輕輕擁住。

謝無酬拖住微生厭的後腦勺,輕輕地将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

“怎麽了?”覺察到謝無酬的失落,微生厭的語氣和軟下來。

謝無酬不說話,也不動,就是把微生厭抱得緊緊的,“白日裏我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

微生厭伸手抱住謝無酬,指尖在掠過冰冷的衣料,有點遲疑。

“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所以才大半夜不睡覺跑來打我家鳥?”

今夜的謝無酬似乎格外黏人,她點了點頭,還格外委屈,“睡不着,心裏空空的。”

微生厭滿臉歉意,真心覺得是自己的錯。她乖巧地依在謝無酬的胸前,手指攀上她的袖子,輕輕地拉了拉,“那我以後吃胖點,把你的心裏填的滿滿的,好不好?”

謝無酬:“不好。”

微生厭仰起臉,正巧謝無酬看過來,她淡淡地說:“你什麽都不用做。”她點了點自己的心口,“留在這別亂跑,就夠了。”

聽到謝無酬近乎祈求的語氣,微生厭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沒想到,自己的憂慮,竟然會讓謝無酬會不安到這種程度。

這段時間,她卻是一直在焦慮。她很害怕,如果謝無酬知道,自己根本沒辦法像她所希望的那樣,和她一起無牽無挂地離開,她會怎麽樣?

微生厭低着頭,憂愁遍布空氣。

如果她早一點拿到藥,在言守心發覺謝無酬的不對勁之前,讓她徹徹底底變成阿婆,也許她就不會發覺自己的存在,也知道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貪戀。之後,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她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最壞的情形,她都不怕。可是她怕把謝無酬放在危險中。

“微生。”謝無酬突然拖長了尾音,輕輕地喚道。見微生厭擡頭,她的手指捏過來,似乎不大高興地問:“你又在胡思亂想?”

她望着微生厭凝重的神色,也皺起了眉頭:“在想什麽?”

微生厭被謝無酬注視着,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謊話。

夜色催人心腸,微生厭握緊了拳頭,鼓起勇氣,顫着音,輕輕地問:“姐姐,我做你的奴隸,永遠陪着你,你喜歡嗎?”

可以永遠在一起,她還能保護她,為什麽不喜歡?謝無酬簡單粗暴地想,點點頭,算是承認。

緊接着,她就聽到微生厭說:“那如果,我要你做的我奴隸,你會答應嗎?”

做我的奴隸,你會答應嗎?

答應嗎?謝無酬問自己。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微生厭似乎有些後悔打這個比方,突然換了個說法:“既然你很喜歡我做你的奴隸,那我就永遠都是你的奴隸。那你願意為了我,繼續做戒臺山的阿婆嗎?”

作者有話要說:謝無酬:好呀,你要做皇帝,我都滿足你^^

檀檀: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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