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錯了

早在進蠻夷寨之前, 謝無酬就曾留心到過這支迎親隊伍。因此,再去查花轎的來歷去處,就格外簡單。

不多時,小白蝶就帶回了消息。

從蠻夷寨往南百裏有個嫦娥縣, 從皇城接了任務尋人的暗衛都從縣城的驿站出發,以接親或者選秀為借口尋人, 無論結果如何,所到之地手起刀落,斬草除根。

謝無酬的視線落在少女們的名單上, 寥寥數筆, 僅五人在冊,而她和微生厭截下來的這隊人馬,正是他們此次隐秘任務的最後一支小隊。

匪城的皇城不像是王城, 百姓謙和守禮,事事都講“規矩”二字,那裏遍地都是土匪猛獸,男人善于騎射狩獵, 連平時的玩樂都是鬥獸比武。

謝無酬斜倚在軟榻上, 思考了去了之後的計劃, 目光慢慢移向睡得東倒西歪的微生厭。見她是真的走累睡熟了,謝無酬方才朝窗外捏了一個訣。小白蝶來去無蹤, 和謝無酬心意相通,謝無酬放心地囑咐幾句,見她們朝着匪城的方向去了, 方才收回視線。

山路颠簸,但是擡轎子的死士都是靈,他們力大無窮,行起路來又如履平地,速度極快,因此謝無酬和微生厭都沒什麽不适,就已經到了嫦娥縣。等到了驿站,接應的官員重新測試了一遍,連頭都沒敢擡,就讓人帶着謝無酬進了另一輛馬車。

車上全都是穿着嫁衣的女子,算上她一共六人。

車上的女子年輕稚嫩,仿佛含苞的花朵兒。她們一見到謝無酬便笑着問好,謝無酬這才知道,原來這些女子當真以為他們是得了奇遇,即将迎來恩寵,為家族帶來榮耀和地位。

她們甚至将永遠都被蒙在鼓裏,從她們離開家園的那一刻起,家鄉就已經消失了。

“你是哪來的?”外面有男人怒吼,似乎被人觸了逆鱗,“怎麽回事?怎麽又多了一個?”

謝無酬意識到什麽,剛掀起簾子,就聽到微生厭揚起眉,好聲好氣地說:“我是跟我們大小姐一起來的。從這裏到皇城那麽遠,我們小姐嬌生慣養的,當然得有人伺候。”

微生厭一眼瞥到謝無酬正看向她,語氣竟然更添了幾分跋扈,“我們大小姐從小就養在深閨,半步遠門都沒出過的。我要是不跟着,半夜醒來苦惱可怎麽好?”

謝無酬:“……”

男人被氣的牙癢,然而一想到這一批選送的暗衛應該已經被處理掉了,根本就無從核對,想了想便用劍挑起簾子,對上謝無酬問:“她是你的人?”

謝無酬神色微動,語調淡淡的,“啊,你知道就好。”

“……”

她神色很淡,語氣也很輕,但目光卻一直落在微生厭身上。總讓人覺得,好像是心虛,或者在等着什麽命令似的。

男人略有些猶疑,又覺得很為難,他只負責沿途的押送,對這些女子并無生殺大權。現在上峰已經回客棧休息了,可這突然多了個丫鬟,他一時也有點糾結該怎麽處置。

良久,男人擡手喊了一個男孩過來,“去,再拿一顆靈石過來。”

微生厭聞言,肩膀輕顫,看上去就像是被吓得微微瑟縮了一下。

不知道是風太冷,還是別的,謝無酬竟然也從微生厭眼神裏看出了閃躲。

“我們是替宮裏的那位選秀,選定的都是靈根極好的良女子。你家小姐是個福氣的,但是你……”男人将手中的靈石遞給微生厭,“若你也能被這靈石選中,我便允許你跟你家主子一起進宮。不然……”他神色微微一冷,“我只能讓人送你回家。”

他這回家二字,說的陰森森的,威脅意味十足,聽起來有點像“上路”。

謝無酬緊張地看着微生厭,她倒是不擔心微生厭作弊的手段,只不過她心底寧願微生厭能因此被“送走”。

微生厭似乎不太願意測試,目光在靈石上定了很久。

正當謝無酬準備出聲的時候,微生厭突然擡手,捏着靈石很嫌棄地皺了皺眉頭,“你們有很多這種石頭嗎?怎麽感覺人人都有。”她手裏的靈石陡然亮了一下,下一秒又被扔回男人的懷裏,她不屑道:“人人都有的東西,我才不要。”

她說着故意朝謝無酬眨了眨眼,似乎是在說:不過你有話,我也得有。

反觀之前暴躁的男人,他此時拿着靈石愣在原地,咧開嘴笑了好一陣,方才驚喜地看向微生厭。像是演戲演累了,他卸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念頭,嚴肅地審視着微生厭,又眼神古怪地瞄了眼車上安安靜靜的謝無酬。

“你,下來。”

謝無酬也想去微生厭身邊站着,因此也沒有猶豫。結果她剛下地,就被男人一劍橫了過來,他刀背用力:“你們倆耍我呢?啊?”

她覺得奇怪,就聽到微生厭“哎喲”一聲,只見她眨了下眼睛,坦坦蕩蕩地挪到自己的身邊,用肩膀碰了碰她:“怎麽辦?好像被發現了呢?”

謝無酬盯着微生厭沒說話,想起自己之前的私心。

從謝無酬剛收到信鴉的消息時,她就在想要為這些變故做些什麽。她的死,帶給自己和戒臺山的是解脫,從此往後,只要她不故意鬧事,戒臺山大約也不會在明面上找她的麻煩。

可是微生厭不同。

她現在是殺了阿婆的屍畜,是八城的凡人,修士甚至是阿婆同仇敵忾的惡魔。

謝無酬不明白為什麽戒臺山要處心積慮地對付微生厭,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守候來的安定,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因此,她從一開始就打定了撇開微生厭,獨自承擔一切後果的主意,想要和李如荼聯起手來,将戒臺山拉下神壇。

可是……謝無酬垂眸不語,她還是小看了微生厭。

哪怕她一路上都随她差遣,哪怕她一句話也沒問,卻自己早早地就做好了她最不想看到的決定。

“我看你才是小姐,你才是丫頭!”男人雷霆般震怒,眼睛瞪得巨大,他審視着眼前的兩個人,突然朝着謝無酬吼道:“把你的易容術給我去掉!我倒是要看看,敢在皇城面前耍花招的,是什麽樣狂妄的女子!”

謝無酬和微生厭從進蠻夷寨的時候就是易容,微生厭用的是面具,只有謝無酬随手捏了個易容訣。眼前的男人大約是有幾分修為,一眼便看穿了她這微末的術法。

謝無酬望着男人沒說話,直到微生厭捅了捅她的胳膊,她才冷笑一聲,把易容術去掉。

世間的八位阿婆各有神通,凡人敬仰,壽與天齊。但并非每個人都有機會見到阿婆的真面目,因此在男人看到謝無酬真容的時候,并沒有認出她的身份,只是很明顯倒吸了一口氣,喜色急速蔓延到臉上,遮也遮不住。

微生厭适時淡淡出聲:“她不是丫鬟。”

男人讨好的意味十足,想起靈石那一閃,原本暴戾的情緒突然平息了大半。

良久,他回頭命人道:“再找輛車,這倆單獨看管。”他悶悶地轉身,似乎着急要去找誰,謝無酬隐隐聽到他跟旁邊的孩子嘟囔了一句,“一個個不省心,盡給我添亂。”是帶着狂喜的抱怨。

之後,謝無酬就被迫換了一輛車,和微生厭一起。

然而,自此之後,出城幾百裏,行了好幾日,她和微生厭一句話也沒說。

直到有一天,微生厭突然半夜蹭了蹭她,“姐姐你都氣了這麽久了,原諒我好不好?”

“我就是覺得挺好玩的。”她拖腔帶調地哼哼兩聲,“我也不知道話多就被盯上了……”

謝無酬拉長了臉不理人,微生厭卻像是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

“我知道你本意是想讓我找機會逃跑,但是我怎麽能看着你一個人被送進宮啊。”她自己捏着手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要是真被那土匪王君選中了,那我怎麽辦?”

“我又不是真的去選秀。”謝無酬終于忍不住出聲,她解釋道:“你要是不添亂,我興許還能更快點結束這件事。”

微生厭來了興致,見她願意說話了,忙忙問:“所以,你到底要幹嘛啊?”

她眼睛黑黝黝的,帶着攝人心魄的力量。謝無酬看久了,就像是不會撒謊了似的:“哦,言守心敢誣陷你,我要替你讨個說法。”說完,她頓了頓,突然問:“你覺得阿婆幢漂亮嗎?”

阿婆幢是很漂亮啊,還是鍍金的。微生厭忍不住點頭,“一根就能幫我還清債務了。”

謝無酬忍着笑點她的額頭,心裏默默盤算着要推倒幾根,才能讓他們家底足夠厚實。

“姐姐,你不是不想報仇的麽?”微生厭望着謝無酬的眼睛,直接問,“你去匪城肯定不是為了蠻夷寨吧?你是因為我嗎?”

謝無酬只是回答:“我沒想報仇。”

頓了頓,她突然後知後覺地說:“我就是覺得,做人可以吃虧,但是不能總吃虧。”尤其是你,一點點虧,我都舍不得讓你吃。

星星月亮漸行漸遠,車馬進了皇城之後,天空只剩下墨似的漆黑。

整個空氣都變得悶熱起來。

匪城以山地為主,小小的皇城栖息在一處人工填平的平地上,四周的山脈将城池圍起來,無風多雨,哪怕是在寒冬也是悶的。正因氣候如此,這裏的人也是個個暴脾氣,尋常說話都像是在吵架。

謝無酬從一進城,就感覺到了不适。

皇城裏除了綁着頭巾的土匪,就是光着膀子的屠夫,血淋淋的肥肉挂的滿街都是,像極了話本裏講的酒池肉林。

謝無酬關切地看微生厭,卻發現微生厭自從進了城就一直在睡覺。

皇城的戒備并不嚴,城樓下只松松垮垮地站着幾個士兵,但是巡防的衛兵卻非常多,大約一炷香就能看到一隊,城中不管是士兵還是百姓,腰間都系着白色的布條——是國喪的禮制。

謝無酬撩起簾子,一眼就看到城門口貼着的大大的告示,告示上她那張一點也不像本人的臉被畫的十分的端莊肅穆,和殿堂裏的神佛有些神似。旁邊寫着幾句話,太遠了看不清,左下角落着兩個血色的大印。

她冷笑一聲收回視線,目光剛好迎上微生厭探尋的目光。

見她醒過來,謝無酬就如實陳述,“估計是戒臺山的書信送到了,八城都在為我戴孝……”她說的不痛不癢,十分淡然,“那邊的公告上還說,若有人趁機假冒阿婆,則視為不敬,無須問詢,可就地正法。”

她還特地比了個大小,“賞金好像有這麽多。”

前面謝無酬說了一堆,微生厭都沒有太大反應。這一提到賞金,她眼睛亮了亮,立刻扒開車簾張望:“怎麽沒有我的畫像,我值多少錢啊?”

謝無酬皺着眉頭,忽然想到剛剛是沒看到微生厭的畫像。

她正想着就突然就聽到外面有人提醒:“姑娘,我們快到地方了。”

這一路上,他們幾次更換衣衫,快到城門口的時候,之前的那個男人命她們所有人都換上了紅色的宮裝,很寬大很厚重的衣料樣式,而且束手束腳,像是要把人捆起來。

随着轎身傾斜,謝無酬和微生厭一前一後下了地。

七個穿着紅嫁衣的女子齊齊站在闊朗冷清的院子裏,燥熱的風吹得她們臉上都紅撲撲的。有人期待,有人喜悅,有人揚眉吐氣,也有人突然覺得,自己這麽迂回,搞得這一切有點荒唐。

荒唐本人覺察到微生厭的笑聲,突然轉身,見她正盯着自己看,便忍不住問:“我穿成這樣是不是很醜?”

微生厭不知道從哪摘了一串鳳仙花,輕輕地插在謝無酬的發髻。

她退後幾步從頭看到腳,然後走近了,俯身低低地笑:“你別胡說八道,我家大小姐啊,明明是全天下最漂亮的。”

作者有話要說:嗯,是的,不和別人比,你就是最靓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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