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許願

十四年前的阮中, 還是王城十大繁華郡縣之一。

每一年的七夕,阮中大街小巷都溢滿了香料的味道。旖旎的心思被裝進荷包裏,挂上綠枝頭, 然後被月光澆灌着,等待着年複一年的心想事成。

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們簇擁着一頂小小軟轎落地, 帶着帷帽的小不點掀開簾子, 漂亮的眼珠子四處打量一番, 随手從身後拉出一個人來,“五铢,你身上有荷包沒?快給我一個。”

被叫做五铢的女孩身量略高,反對的情緒直接挂在臉上,“老爺吩咐了,不許你下去。”她一把抱住小不點, 使足了勁兒往後拖, “我已經冒險帶你出來逛了, 你就不能省心點?不然,我又得挨罵。”

她說是這麽說,但語氣不見絲毫抱怨, 見自家小姐一臉不滿地瞪着她, 五铢忍不住松了松口, “不然,我去給你買個燈?你喜歡哪種?”

小不點立刻開心地笑了起來, 圓潤的腦袋在五铢懷裏蹭了蹭, “我就知道五铢姐姐最好了。”她一雙眼亮晶晶的,滿是璀璨星光,五铢看呆了一下,猛地起身, “別動,我去去就來。”

“我要蓮花樣式的。”小不點伸長了脖子,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噠噠噠下了地。

五铢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下意識回頭,看到小不點被人群撞得轉了個圈,連忙拉着臉跑回去。她還沒來得及責備,就被小不點抓着裙子抱住了腿,“我差點兒就追不上你了!”

她說信手從五铢腰間拽下來一個荷包,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塊小金子,乖乖巧巧地放好了,方仰頭認真囑咐,“這可是我的七夕心願,你得幫我挂在柳樹上去,我要最高最高的那種。”

五铢接過荷包,微微俯身,試圖跟她講道理,“第一,這荷包是我的,所以就算是許願,也是我的心願。第二……”她難得笑了笑,眉眼間舒展開來,就像是芙蕖綻放,“人家小姐都是放些花花草草的,你怎麽要放一錠金子?”她曲起手指,碰了下小不點的鼻尖,“怎麽這麽財迷啊?”

小不點伸手摸着自己的鼻子,登時不樂意了,“我爹爹是富商,庫裏最不值錢的就是金子了……我這不是……”五铢見她突然停住了,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繼續說下去,便見小不點扒着她的腰,輕輕地踮起了腳尖,嘴唇貼在她的耳垂上,“金子那麽重,不是更好挂上去嘛!好姐姐悄悄的,我們就做個弊。”

小不點抿着嘴壞笑,“一年就這一次乞巧節,我才不要輸給別人。”

五铢像是被她這幼稚的想法給感染了,也跟着笑了笑,她一手拿着荷包,一手拿摸了摸小不點額前的碎發,“我曉得了,你快回去轎子裏待着,我馬上就回來。”

小不點腳尖動了動,回頭看穿梭不停的人海,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好姐姐,我都走到這裏了,不如就讓我同你一起吧。”

“大小姐!”五铢這才是真的生氣了,她臉上的笑容消失,嚴肅地望着小不點說:“出來之前就商量好的,你再這樣我就不帶你出門了。”

大概是不想讓五铢生氣,小不點喪氣地垂下腦袋,一步三回頭地回到了轎子裏。

五铢見她安安全全地回去了,這才轉身打算去這條街最老的那顆古柳,幫大小姐把荷包挂上去。

荷包攥在手裏,有着淡淡的皂莢的味道。

“咦?五铢?謝五铢!!”不遠處傳來叫嚷聲,謝五铢擡起頭看過去,是隔壁府上的王家二小姐。

她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把身後的仆從甩得老遠,“謝硯呢?那家夥該不會躲在府裏不敢出來吧?”小女孩哈哈大笑,“今年的乞巧節我贏定了!”她炫耀似的看向古柳的高處,“五铢你看,我今年拔了頭籌!肯定沒有人比我更厲害了!”

“哦?”謝五铢淡淡的應着,好像毫不在意的樣子。

轉眼,王二小姐就看到謝五铢把荷包準确無誤地栓上了古柳最高的位置,荷包的帶子纏繞在樹幹上,看上去,特別穩固。

王二小姐很不服氣,氣呼呼地回去找自己的丫鬟,那丫鬟不知道說了什麽,她又蹬蹬蹬地跑過來,插着腰道:“你扔的高又怎麽樣!又不是最高,你有本事就扔到最頂處啊!那我才服了你呢!”

謝五铢似乎不太樂意和小姑娘置氣,可是想到謝硯的囑托,覺得這個年紀的孩子大概都好勝心重一點,于是擡眼望了望,目光落在王二小姐的臉上:“這個位置尚可,再高一點豈不是風吹雨淋容易壞掉?”她思考着明年還得偷偷帶謝硯出門,還得再賠上一個荷包加一錠金子,搖了搖頭:“年年都要扔,太麻煩了。”

王二小姐徹底被激怒了,原地哭嚎了起來,“謝五铢你欺負人!你個死人臉,自從你來了,謝硯那丫頭總是耀武揚威,嫩合起夥來欺負我!”她啜泣着,拽着身邊的丫鬟往回走,“我要去告訴我娘親!”

小姑娘走遠了,謝五铢隐隐還覺得耳畔吵。她揉了揉耳朵,下意識覺得,還是自家的大小姐好帶,雖然愛鬧騰,又任性,但好歹還是講道理又聽話的。

她轉身走了幾步,遠處高空突然炸開一朵煙花,花朵湮滅在黑暗裏,一如她五歲以前的生活。

她是個孤兒,從小就被人成為災星。因為每次人牙子想把她賣出去,就會出人命,不是生病死了,就是出了意外,久而久之,她成了他們最厭惡的存在。可是她又實在生得好看,他們就開始盤算新的“生意。”

——比如,用高價将她賣給有錢買主,等出了事又低價收回。久而久之,人牙子也被人盯上了,背着人命官司判了死刑。而她,徹底從一個孤兒,變成了流浪兒。

直到一年前,她在山裏遇到微生厭。

那時候是寒冬裏,下着雪。她躲在山洞裏避寒,整個人都鑽在柴火裏,看不清樣貌,也辨不出男女,盯着亂糟糟的頭發,被謝硯強行帶回了謝府。

謝五铢難得遇到好人,可是她也害怕自己又給這個小姑娘帶來災禍。于是她又跑了,一邊跑她一邊哭……這下,她連個山洞也沒有了。

可是謝硯就跟和她較上勁了似的,連着三五日都讓人在城裏尋人,直到在老爹放粥的隊伍裏認出她。自此她就被謝硯買回了府裏,因為當時謝硯身上只有五铢錢,所以就算是花了五铢錢買了她。

自此,謝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喊她五铢,而她喊謝硯這個買了她的人,叫大小姐。

“做乞丐也是有講究的。比如說這個地盤是他的,那你就不能占。如果你去了,要不就把自己讨來的都孝敬給老大,要麽就是被打一頓,丢出去……然後再鐵着頭爬回去,再挨一次打。其實我還是很能抗打的。”

“我不怕疼,可是我很怕餓,也很怕冷。”

後來,謝五铢跟謝硯解釋的時候,順帶說了她這些年的經歷。她還記得當時謝硯的反應,她正捧着一碗燕窩喝,聞言立刻放下碗,站在地上說:“死了那麽多人,你一定也很害怕吧?”

害怕嗎?謝無酬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情緒了,但是謝硯說這話的時候,眼底的溫柔,卻像是水一樣讓她淪陷。

那是她進府第一次露出笑容,“現在不怕了。”

因為,我遇到了你,你幫我解除了詛咒。

謝五铢回過神來,煙花已經徹底消失了。她突然生出一點貪心,轉身朝着古柳走過去,參天的古柳上挂滿了紅色的絲帶和荷包,她仰起頭朝着最高處望了望,慢慢地合起手掌。

“我願。”謝五铢的眼睛微微彎了彎,月牙兒似的滿是柔光:“大小姐永遠平安。”

河畔的青年男女格外多,小孩子穿梭其中像魚兒一樣歡快。

“講道理又聽話”的謝硯勒令轎夫把自己送到了河畔,不聽勸阻地融入了游魚的行列。

謝硯從人群裏擠進去,看着眼前平靜而炫目的睡眠,得意地彎起了唇角。

她才不要乖乖坐在原地像小兔子一樣等着人回來呢!她笑嘻嘻地挑選着漂亮的河燈,回頭朝着跟着自己的一群人冷冷地說,“你們在這等着,我要去許個願”

然而還沒等她走到河畔,水岸上突然拍出一直慘白腐爛的手。

腐爛的氣息從鼻尖掠過,謝硯只聽到人群裏的驚恐聲,而後便被那只手死死拽住,生生扯進了水裏。

隐隐約約間,她聽到一句模糊不清的,充滿了貪欲的:“好香嫩的肉,放爛了一定很甜。”

一個猜測蹿入腦海,謝硯立刻就想掙紮,可是被握着的身體突然變得麻木,不聽使喚,無力感充斥着她的內心,她下意識想起謝五铢,可是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大小姐!”

可能是錯覺吧,謝硯的視線漸漸模糊,但心裏卻忍不住嘟囔,“不要喊我大小姐,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喊我大小姐。”

不是說好,要永遠做我的姐姐嗎?

作者有話要說:謝無酬:誰想和你做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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