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祭祀之禮

天色還不晚,大叔就坐在燈火前縫衣裳,而他們并肩而坐,聽着雨聲,看着雨落。

雨就這樣密密麻麻的一直下,忽然嬰隰道:“阿溯你看,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太圓了點。”

尹溯聞聲看去,确實,今晚的月亮很亮很圓,望月當空本是常事,但稀奇的是,下雨天的月亮本就不常見,更別說這樣的滿月。

“陰雨綿綿,月微星稀,這樣的滿月,不太正常啊。”尹溯道。

他又問船艙裏的大叔,“大叔,這種月亮在夜雨城常見嗎?”

大叔揉揉眼睛,看了看天,竟有些激動,不會兒還站起身,望着月亮許久,才道:“哪裏常見啊,這麽滿的月亮,這麽多年我還第一次見。”說完,他合上雙手,放在胸前,念念有詞。

尹溯問道:“對着月亮祈願嗎?”大叔坐回去,繼續縫衣裳,“這是我媳婦告訴我的,她說對着滿月許願是很靈的,以前我還笑話她,在夜雨城能見到月亮就不錯了,還許願,不過現在我倒是真看到了。”

大叔抹了抹眼睛。嬰隰靠着門板,問道:“那怎麽沒見到大娘呢?”

大叔微微一愣,嘆了口氣,道:“早就不見了,我四處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

尹溯又問道:“家中只有您一人嗎?”

大叔點頭,“原來還有我兩個兒子的,後來啊......”他嘆了聲,卻随即微微自豪道:“他們是我的驕傲,算了,不說了不說了。”大叔将東西收起,又對尹溯二人說了聲,“小心外面寒氣大,別坐久了。”就進去了。

兩人又在外面坐了許久,嬰隰沒來由地說了句,“天現異像,必有因。”卻半晌也未聽到尹溯應他,便轉頭一看,見他已經靠着木板睡着了。

嬰隰又看了看時辰,也不晚啊,怎麽就睡了呢?便起身來到他面前,想将他抱進去,可剛伸手,尹溯卻醒了,迷糊又茫然地看着他。

嬰隰尴尬地笑了一聲,道:“這個......我臉你睡着了,外面冷,就想把你......。”那個‘抱’字在他嘴裏打了彎,變成了‘喊醒’。

尹溯懵然地‘嗯’了一聲,完全一副沒醒的樣子,慢吞吞地走進屋,還不忘告訴嬰隰讓他也早點睡。

嬰隰長嘆一聲,也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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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是一夜無夢好睡眠,尹溯一覺睡便到日上三竿,一推開門就被不知名的東西晃到了眼。

只見河面一片波光粼粼,閃得人都睜不開眼,他模模糊糊看到船板上坐着兩個人,手裏還拿着長杆,便眯着眼走去,只見嬰隰和大叔眼上都蒙着一條黑布帶,手裏拿着魚竿,正吹着河風,曬着太陽,釣魚呢。

嬰隰見他來了,遞過去一根布帶,道:“快系上,不然眼睛都得瞎了。”又招呼他坐。

尹溯接過布帶,隐約看到河岸邊坐着許多人,手裏都拿着魚竿。嬰隰見他沒動,便把布帶拿回來,替他系上,又将他摁在椅子上,遞過去一根魚竿道:“釣魚嗎?”

尹溯接過後,把魚餌往河裏一抛,心想:沒太陽就捕魚,有太陽就釣魚,這裏的人還真沒有閑的時候。

然而兩人釣了陣,可釣上來的都是醜魚,嬰隰看着心堵,想全扔了,大叔趕忙制止道:“別扔啊,醜魚也是魚,都是肉能吃的,你們不要給我好了,一會兒吃烤魚。”

嬰隰一想到昨晚吃的醜魚,心裏就不是滋味。這時尹溯道:“林叔,不用麻煩了,待會兒我們就要回客棧了。”

林叔又甩下去一個魚餌,道:“這樣啊,那就不留你們了,以後想吃魚了,就來這裏找林叔,林叔給你們做。”

尹溯應聲說好,與林叔辭別後,同嬰隰将魚叉還給攤主。

兩人走在街上,嬰隰留意了街上的魚攤,賣的都醜魚,偶爾有兩三條正常魚,可又想起剛才的攤主,賣的都是正兒八經的魚,心裏便覺得奇怪,他的魚是那條河裏的嗎?

就在這時不知叢何處傳出鼓聲,一聲一聲的很有節奏。

嬰隰道:“哪來的鼓聲?”尹溯正定神聽,便忽見許多人一窩蜂似的往前走,他向旁邊的人一打聽,才知今天正逢夜雨城祭祀,于是兩人閑得沒事,也去湊熱鬧。

他們跟着人群來到一塊空曠平地,平地兩旁都放有藍白布條纏繞的大鼓,中間置有一巨大高臺,臺上有一供桌,桌上擺滿了貢品,這時一位身着藍袍的人,在鼓聲中緩緩行上高臺,待他走到高臺中央時,鼓聲戛然而止。

那人張開雙臂,一副衆人臣服的模樣,緊接着,笛聲響起,聲音蒼涼悠遠,傳遍了整個夜雨城。

這是為了讓天神知道,他的臣民在向他祈願。

笛聲停後,那人又張開雙臂面朝青天,周圍的人忽然全都跪下,由于尹溯他們站得遠,跪不跪的影響不大。

接着,那人将線香插進香爐中,又自胸腔中發出一聲,“祭!靈澤之恩,祈!萬民之願。”

他話一說完,所有人紛紛叩首。

這時嬰隰忽然問道:“靈澤是什麽?”

尹溯道:“靈澤就是雨水,不過我奇怪的是,他們怎麽祭雨呢?不怕上天怪罪嗎?”

嬰隰又道:“為什麽這麽說。”

“祭天之禮,兼及三望,日月星,一般祭天都會連帶着将日月星一起祭了,可他們卻祭雨水。”

嬰隰還想再問,這時高臺之人又喊道:“燔祭靈澤!”

臺下一人便應聲點燃了一捆巨大燔柴,漸漸地,滾滾濃煙直上雲霄,所有人皆是肅然起敬,神情肅穆。

而後藍袍人喊道:“血祭靈澤!”

高臺下的兩名位少年便将自己的手割破,鮮血順着手掌流進同一個碗裏,所有人又紛紛磕頭,齊聲喊着一個字。至于是什麽字尹溯也沒聽懂,聽着像是土話。

藍袍人又喊道:“人祭靈澤!”

徒然間,兩名少年開始舞動起來,手腳上的鈴铛随着他們的晃動,發出悅耳的聲音,可就在下一刻,他們卻拿過腰間的短刀,對着自己的脖子就是一割,鮮血噴灑一地,可他們卻沒有一絲猶豫,眼裏也沒有絲毫怯意。

藍袍人又喊了一聲,“魂祭靈澤!”臺下的兩名壯漢便将少年們抱起投進燔柴中。

這時鼓聲又響起了,但節奏變了,變快了也變急躁了,藍袍人跪在高臺上,道:“祭靈澤,祈民願,吾城夜雨,萬世不朽。”

祭祀過後,所有人紛紛離開,沒有任何人去替那兩名少年收骨灰,甚至沒有一人臉上帶有悲傷,全都是歡愉和慶幸。

歡的是日後豐收,慶的是死非自己。

不稍片刻鐘,平地上已是空無一人,而尹溯卻若有所思,人祭在祭祀中是常有的事,他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他覺得剛才的一切,就像是臺下看客在欣賞歌舞一般,只是那兩名少年揮舞的不是輕紗而是利刃。

臺下看客麻木不仁,臺上戲子無動于衷,一個覺得天經地義,一個覺得理所應當。

“照這樣看,他們的祭祀應該都是如此,舊日習俗,根深蒂固。”嬰隰拍拍尹溯的肩,示意可以走了。

夜雨城不祭黃天厚土,不祭山川水澤,而是祭雨,這樣的祭祀幾乎沒人會做,可這樣的祭祀在這座城裏,卻是無比正常。

兩人回到客棧,卻也沒多想,倒頭就睡,第二日,他們正坐在客堂裏用午膳,這時忽然傳出孩子的哭聲,只見客棧老板抱着一個小娃娃在櫃桌前來回踱步,哄了好一陣,孩子才止住哭聲,然而不巧的是,這時有人喊道:“小二!這裏來盤魚!”

可這店裏只有一個小二,他已然是手忙腳亂,只是口頭應了聲“好嘞!”卻半晌也不見魚來。

那食客不耐煩了,便大聲催促道:“老板!我的魚呢!等好久了!”

客棧老板在櫃桌前,連連應道:“客官莫急,這就來這就來。”可他剛把孩子放下,那孩子又放聲大哭,他急得不行,而小二也是忙得團團轉。

于是他對一旁的食客道:“不好意思這位客官,能幫我抱抱小兒嗎?”

吃客說好,客棧老板道謝後,風似的跑進後廚。

小孩子見被生人抱着,哭得更厲害,還拳打腳踢地亂動,哭喊着,“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那食客聽後,抱着他搖了搖,道:“你哥哥去天上為我們祈願了,這是好事,等你長大了也去,盡你的責任,好不好啊?”他用哄孩子語氣,說出了這一番話。

小孩聽不懂,只是一直哭。

而尹溯聽那人這樣說,只覺得不舒服,雖說人祭是舊日習俗,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是常性,可是那孩子的哥哥被選去祭祀就是他的責任嗎?

這時客棧老板忙完了,對那食客道謝後,抱起孩子回櫃桌前哄。

可那孩子卻怎麽哄都哄不好,而這邊又開始催着上菜,客棧老板焦急地眉毛都擰成了一股繩。

這時尹溯道:“我來抱孩子吧。”

客棧老板将孩子交給他後,連連道謝,又風似的跑進後廚。

孩子依舊哭個不停,尹溯哄道:“別哭了,等你哥哥回來,見到你這樣會不高興。”

孩子忽地就不哭了,紅着個眼睛,抽噎着奶聲奶氣地問道:“真的嗎?哥哥會回來?”

尹溯點點頭,哄道:“肯定會的,你以後乖乖的,他就會回來了。”

孩子用他的白胖短手抹抹眼淚,“好~,那我以後都不哭了,這樣哥哥是不是會早點回來。”

尹溯摸摸他的頭,溫聲道:“會的。”

晌午一過,店裏的人少了,客棧老板忙完後向尹溯連連道謝,還說這幾天的房錢不收他們的,權當答謝。

尹溯說不用,然後問道:“怎麽不見孩子的母親。”客棧老板道:“很早就不見了。”

又是不見了,和漁船大叔的妻子一樣都不見了。尹溯繼續問道:“這麽忙怎麽不多請些夥計。”

客棧老板道:“哪裏請得到啊,夜雨城健碩的男兒不多,以前有我大兒子在,還忙得下來,現在他走了,我才這麽忙的。”

尹溯道:“那他是去哪兒?”客棧老板,忽然一笑,面露得意之色,“被上天選中,去天上了呗。”

尹溯聽他這樣說,又見他如此自豪,心想:莫非大叔的兩個兒子也是被選去當人祭了?

但他卻佯裝不懂,問是什麽意思,客棧老板解釋道:“你們是外面來的不知道這裏的習俗,夜雨城每半年就有兩次祭祀,這個時候會選天之驕子,能上天之人,為夜雨城謀求雨露。”

尹溯又問道:“之後可會回來?”客棧老板擺擺手,“不會回來,待在天上,這麽好的事回來作什麽。”

忽然嬰隰在一旁道:“那不就是死了嗎?”客棧老板埋怨地看了看他,“诶~!不能這麽說,那是上天祈願了。”

這時孩子又開始哭起來,客棧老板抱着他,又向尹溯二人致了謝,便走了。

嬰隰問道:“阿溯,你想查是嗎?”

尹溯沉默了會兒,道:“嗯,每次祭祀都有活人被獻祭,家裏人明知是死了,卻還自欺欺人,況且他的妻子和漁船大叔的妻子都失蹤了,我總覺得這裏面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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