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指路

天邊斜陽映照着礦洞旁的兩人, 小四皺了皺眉, 神色有些不太自在。

他們為什麽要來這兒?

此時問這個問題顯然不合時宜,小四猶豫了片刻, 最終只是暗暗握了握拳,沒有将話問出口。

對他的小動作恍若未見, 楚懷珝若無其事地搖着扇子,望着不遠處輕嘆道:“巍峨雲猶在, 唯不見碧影。這青雲山本是山巒重峻,翠色//欲滴, 可惜…”

可惜了好好的山景,就這麽變成了一片廢墟。

小四聞言沉默不語, 身側傳來另一少年的輕呼:“二爺, 顧大哥,你們沒事吧!”

由于腿腳不便,沈枚繞了好大的圈子才來到礦洞旁邊,見兩人無恙,心裏總算是松了口氣。他将匕首掏出, 正想還給楚懷珝,腦中卻突然想到這匕首的正主似乎正站在一旁。

見沈枚神色猶豫, 楚懷珝知曉小四定是與他說過了什麽,于是輕笑一聲, 溫言道:“這東西本就是小四的, 如今你還給正主便是。”

短暫的寂靜後, 小四臉上閃過一縷複雜, 他接過匕首,低聲道:“此地距劉家村尚遠,我先帶你們下山吧。”

山中小徑多崎岖,這裏本就極少有人踏足,加上山體爆炸使得周遭大大小小的碎石随意散落徑上,十分難走。

小四一語不發,他垂着頭走在最前面,步履飛快。

楚懷珝與顧檀對視一眼,兩人腳下步子依舊不緊不慢,沈枚輕輕松松地跟在兩人身後,心中雖有不解,卻也沒問。

暗暗觀察着周圍山勢,顧檀見前面領頭的少年已經走出三丈遠,不由高聲嗔道:“你若再走快些,恐怕還要費力在回來一次了。”

小四聞言回頭一看,只見三人不知何時已經與自己差了這麽多,如果在走過這個山彎,他們可能就真的看不到自己了。

“我的速度本就不快,你們…”

楚懷珝輕笑着打斷他,眼神掃過一旁的沈枚,接着無比誠懇道:“實在是抱歉,但我們這邊多少有些不方便,可否勞煩閣下再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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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枚聞言張了張嘴,剛想說我可以跟上,顧檀卻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說話。

小四眉毛頓時擰成一個川字,他頓下腳步,冷聲道:“此處距劉家村尚遠,況且山中出了如此大的動靜,必然有兇禽野獸逃竄,我們如果總在此地逗留,反而會更加危險。”

話音剛落,只聽得不遠處密林中隐約有腳步聲傳來,小四繃緊了身子,右手已然握向背上長弓。

顧檀亦是蹙起眉來,他擡眼望向楚懷珝,後者則是笑着搖了搖頭,面上神色一絲未變。

來的人腳步虛浮,一聽便知曉不是習武之人。

果然,不一會兒便看見一個身着素裳的老者從灌木後走出,他手持棗木長杖,面上滿是祥和;在他身後則跟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這個少年正是小七。

小七看見四人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只見他一蹦一跳的來到小四面前,語氣裏滿是激動。

“小四哥,你真的找到他們了!”

小四沒有理會小七,他掩下眸中詫異,快走幾步伸手攙住老者,無奈道:“裘爺爺,你怎麽過來了。”

老者眼中精光乍現,他杵着木杖,目光在楚懷珝與顧檀身上頓了頓,随後慈祥的摸摸小四的發頂,和藹道:“七娃子說你這邊出了點事,我就過來看看。”

雖是在對小四說話,老者的眼睛卻總在三人身上打量。

“這幾位,就是你那天說過的公子麽?”

楚懷珝聞言眸色閃動,老者所說的那天,應該是指幾人自畫舫歸來的時日。

只見小四猶豫了片刻,低聲道:“是……”

随後他不等老者說話,立刻搶言道:“近日山中多怪事,裘爺爺等我先把他們送下山去,再與你細說。”

小四說罷就要轉身,老者卻突然捉住了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道:“我看這天色也快要暗了,此處山路不好走,既然都是朋友,不如先随我們一同回去,等明日天亮了,再一起下山吧。”

顧檀聞言望了望天,只見頭上流雲飄動,日光明媚,分明時辰尚早,哪裏有半分昏暗的意思。

老者既然說了這話,明顯是有意要留下三人;回過頭來再聽小四的語氣,那簡直是恨不得立刻将他們全部送走。

想到這兒,顧檀眉頭輕皺,似是摸不準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麽。

老者話音剛落,只見小四面色一變,他勉強笑笑,語氣有些急躁:“裘爺爺,他們可是……”

“哎,”老者打斷了他的話,手中棗木杖敲了敲地面,正色道:“小四,爺爺怎麽教你的,所謂來者是客,既然人家救過你,眼下又重新遇到了,那就是有緣。”

說到這兒,他轉頭對楚懷珝三人道:“幾位若是不嫌棄,不如與我們同去寒舍坐坐可好?”

楚懷珝本就有心找到小四青雲山上的那個所謂的‘家’,卻也沒想到人家會主動邀請他們過去。

雖說尚不清楚這位老者葫蘆裏究竟是買的什麽藥,但如此機會擺在眼前,楚懷珝焉有不去之理?

只見他合了折扇,朝老者微微颔首,笑道:“那便打擾了。”

青雲上山腰處的密林叢中矗立着一塊石碑,石碑邊上便是一個幽深的洞穴,那洞穴十分隐蔽,看上去倒像是毒蛇猛獸的栖身之所,若不走近細看,根本無法察覺。洞穴的周圍堆積着一圈亂石,亂石當中擺滿了蛇鼠走獸的骸骨,偶爾還有些泥土的腥臭氣息。

“到了。”

幾人來到洞穴外,小四率先停下了腳步,他神色十分平靜,眼底卻是沉得可怕。

小七倒是很開心,只見他一手裏牽着顧檀,一手拉着沈枚;在來到這裏之前,三人說說笑笑,為這一路添了不少熱鬧的氛圍。

老者以木杖敲了敲石碑,語氣依舊十分祥和:“就是這裏了。”

顧檀聞言皺起了眉,沈枚一怔,神色間滿是不可置信,他指指那個黝黑的洞口,裏面隐約有火光閃動。

“你說這裏?這裏是……”

小七沖他笑笑,天真道:“這是我們家啊。”

沿着洞口滑下,楚懷珝發現這裏面其實還連接這一條石梯,下了石梯,便是一個巨型的方坑,坑裏的人不多,他們大多圍火而坐,身體緊繃,神色警惕,似是十分不歡迎這陌生的三個人。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楚懷珝根本不敢相信會有人居住在這種地方。

除了一些以石磚搭起的簡單的床和桌子,這裏幾乎沒有一樣像樣的東西,若說劉四喜那裏還可以稱得上家徒四壁,那這裏簡直就已經不能稱作是‘家’了。

這裏簡直就是動物的栖息地。

眼神掃過牆上挂着的獸皮與鐮刀,楚懷珝暗自在心裏嘆了口氣,心中的迷霧終于破開一角。

小七熱情的将石盤遞到沈枚面前,那盤子邊上點綴了野花,盤裏擺了色澤焦黃的烤肉,似是今天特地用來招待的他們,光是那香味便已經令他垂涎三尺了。

顧檀也接過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盤子,他将盤子放在地上,眼神卻若有所思地停在楚懷珝與老者的身上。

老者站在洞穴一角,手裏似乎拿着什麽東西,楚懷珝就站在老者身邊,也是一動不動,站在一旁靜靜地沉思着什麽。由于兩人都是背對着自己,顧檀實在沒能看出些什麽。

火堆上還插着幾串烤肉,盤中的肉香勾引着沈枚的食欲,他咽了咽口水,眼神卻止不住向盤子上飄。

小七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哥哥若是餓了就先吃吧。”

沈枚不好意思的笑笑:“我……”

“沒關系,這肉本就是給你準備的。”

小七從一邊拿出兩根竹筷,臉上的笑依舊很天真,沈枚聞言也不再猶豫,他接過筷子,直接夾起盤子裏的肉,一點一點送進口中。

“好吃麽?”

看着小七亮晶晶的眼,沈枚笑笑:“好吃。”

聽到吞咽的動靜,顧檀猛地将目光從楚懷珝那邊收回,再看沈枚,滿嘴油光,盤裏的肉已是所剩無幾。

那可是……

顧檀眨了眨眼,嘴邊的話生生咽回了肚裏。

罷了,吃就吃了吧。

小四沉默地坐在火堆前,手中鐵棍有一下沒一下的戳着地上的火焰。将筷子裏的肉送至嘴邊,不知為何,沈枚總覺得他在緊張,他在……害怕。

不只是他,除了小七與那位被小四稱為“裘爺爺”的老者,這裏的每一個人,他們的眼神若有若無的掃過三人,卻始終不敢與他們對視。

為什麽呢?

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沈枚終于忍不住拽了拽顧檀的袖口,輕聲道:“顧大哥,他們的眼神,好奇怪。”

顧檀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沒什麽奇怪的,他們只是恐懼而已。”

沈枚咽下嘴裏的肉,奇怪道:“恐懼?為什麽?”

顧檀指指牆上的鐮刀,眼眸輕閃:“你看到那邊的刀了麽?”

沈枚點點頭:“看到了。”

顧檀壓低了聲音,輕笑道:“你還記得許如柏身上的傷麽?”

許如柏……

沈枚一愣,手中的竹筷‘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顧檀聳聳肩,繼續道:“如果我們沒有猜錯的話,許如柏,應該就是他們殺的……”

“什……”麽?沈枚眼底盡是驚訝。

“噓。”顧檀沖他眨眨眼,“猜測,猜測罷了。”

垂死的王錦蛇還在不斷掙紮,老者将它纏在木杖上,手中的匕首先是刺向蛇的七寸,随後又利落的砍下蛇頭。

只聽“撲哧”的一聲,蛇身被刺透,蛇頭滾落在地,王錦蛇身子扭了幾下,終于趴在杖上一動不動了。

老者熟練地将控出蛇血,随後擡頭對一旁的楚懷珝問道:“公子可有食過蛇肉?”

“從未食過。”楚懷珝搖了搖頭。

“哦?”老者手指一頓,呵呵笑道:“看來在用食上,還是我們更勝一籌。”

聽出他話中的諷刺意味,楚懷珝卻是不以為意,他搖了搖扇子,輕笑道:“從不曾以蛇鼠為食,今日嘗嘗鮮倒也無妨。”

老者聞言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他眯眼看向楚懷珝,平靜道:“以蛇鼠為食,總要比某些大啖人肉,生飲人血的畜生要強得多。”

知他意有所指,楚懷珝合了折扇,搖頭道:“是啊,無非利欲熏心,蒙了人性而已。”

“人性?”老者冷笑道:“既是畜生,又如何識得什麽人性?”

“畜生不識人性,理應教訓,但若濫殺之,與其又有什麽區別。”

老者聞言咧嘴笑了,他将蛇盤在腕上,道:“說了這麽久,還不知公子貴姓,怎麽稱呼啊。”

墨扇的影子在牆上來回搖曳,楚懷珝淡笑道:“老人家客氣,在下免貴姓楚。”

聽到楚姓,老者眼底閃過一絲光芒,他将目光掃過火堆旁的衆人,随後深深吸了口氣,眼睛直直望向楚懷珝:“楚公子哪裏人士?”

“京都人士。”

老者沉默了片刻,伸手撫上那條死蛇,眼中又清光閃過,只見他輕嘆一聲,“看來是老朽年紀大,這蛇皮已經剝不開了。”

他沖楚懷珝笑笑,低聲道:“冒昧勞煩楚公子幫忙,若不嫌棄,可否為老朽搭一把手,在上面将這蛇皮剝了便好。”

楚懷珝聞言敲了敲手心,眼神掃過一旁的沈枚的顧檀,随即向老者拱了拱手:“哪裏哪裏,楚某樂意效勞。”

小四低首撥動着火堆上的鼠肉,心思卻始終不在這邊,火堆上木香中夾雜着陣陣肉香,引得小七食欲大動。

又添上一根幹柴,小四餘光掃向不遠處的角落,發現那裏已然沒有了裘爺爺與楚懷珝的身影,他抿了抿唇,将手中鐵棍遞給小七,道了句“我去外面找些幹柴”便離開了洞中。

顧檀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有微光流轉,他起身理了理衣服,正要擡腿跟過去,便看見小七從火堆旁取出一棍肉,輕輕放置沈枚盤中,臉上笑的無比甜美:“哥哥,這些也烤好了。”

顧檀眼尾一抖,糾結的看着盤子裏的鼠肉,心底盤算着究竟要不要告訴沈枚這個消息。

慶幸的是,沈枚正沉浸在‘這裏的人可能都是殺人犯’的震驚消息中,并沒有直接将肉吃下,只見他慢慢回過神來,随後扯扯嘴角,将肉夾至小七的盤子中,輕聲道:“我,我不吃了,還是你吃吧。”

倒是有幾分鄰家大哥哥的意思。

顧檀掩下唇角笑意,心道幸虧沐雲不在這裏,否則以他的脾氣,恐怕能把這裏拆了也說不準。

将自己的盤子推到小七面前,顧檀輕聲笑道:“我不愛吃這個,都留給你吧。”

小七聞言眼睛一亮,他接過顧檀的盤子,含笑道了聲謝,緊接着便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見他如此大吃大喝,沈枚無奈的搖了搖頭,他伸手拍拍小七的肩,嘴裏只能輕聲嘟囔着:“慢點吃,慢點吃。”

盤子裏只有兩只烤鼠的分量,很快便被小七一掃而空,只聽他打了個嗝,邊嚼邊道:“果然只有來了客人,裘爺爺才舍得将那幾只大些老鼠宰了吃肉。”

他一邊說着,一邊砸了咂嘴,喃喃道:“果然比之前的那些肥美多了。”

沈枚本來要和顧檀一起出去,在聽見小七的話後面色一白,他轉過身,顫抖着唇問道:“你,剛剛說這是……什麽肉”

小七擦擦嘴,擡眼看向沈枚:“這是鼠肉啊。”

話音剛落,沈枚只覺得眼前一黑,胃裏突然一陣翻江倒海,他捂着嘴,也不再管身後的顧檀,拼命跑向洞穴外跑去。

小七被他的臉色吓了一跳,他呆呆的望着沈枚遠去的背影,喃喃道:“他……怎麽了。”

顧檀輕咳一聲,随即眨眨眼,“沒什麽,人有三急麽,他大概找雪隐去了。”

天色已然接近黃昏,老者站在洞外,餘光時不時掃過青雲山邊上風景,楚懷珝站在他身旁,手中握着墨扇,神色十分平靜。

王錦蛇的血已被控淨,只見老者以匕首在蛇頸處劃了一刀,随即手腕微微用力,直接撕下了一整張蛇皮,他将蛇皮扔至一旁的碎石中,眼前的王錦蛇立刻只剩下了粉紅的嫩肉。

楚懷珝安安靜靜地看着老人的動作,心裏卻暗自猜想着他将自己叫出來究竟是何用意。

“這蛇啊,若要做的好,除了去頭、放血、剝皮,最重要的一步,便是這拆骨了。”老者突然開口道,只見他猛地将匕首從王錦蛇的下尾處刺入,緊接着猛地割開脊骨兩側,拇指食指用力将部分蛇骨捏緊,随後慢慢一撕,蛇身立刻分成兩部分,那些蛇骨分別排列在兩側蛇肉裏,十分整齊。

楚懷珝知道這位老者覺得不是單純來教自己如何剝蛇的,他搖着墨扇,靜靜的等待老者再次開口。

果然,只見老者将蛇放在一邊,伸手撫摸着那把普通的利刃,輕嘆道:“這把匕首實在不中用,若是換成之前那把,這蛇骨剔得定會更加漂亮。”

楚懷珝聞言目光微動,他合了折扇,好奇道:“您之前的匕首,可是小四身上的那把?”

“是啊,那把匕首是我給四娃子的。”老者頓了頓,望着楚懷珝輕笑道:“那天從通州城裏回來時,四娃子便向我說起了穆氏與呼延氏,我猜想他這是遇到了官家,可我不敢說這個‘官家’究竟是善是惡,是人是畜。”

“這麽說,現在您肯定了?” 楚懷珝挑了挑眉。

“也許吧。”老者笑了笑,“老朽活了五十載,最基本的看人眼光還是有的。”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眼睛偷偷掃向楚懷珝:“京都楚家……你若真是楚鴻朗的兒子,那我這次就算真的遇見貴人了。”

楚右相楚鴻朗,敢直接稱自家父親名諱的人可不多。

楚懷珝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在猜想這位老者究竟是什麽來歷。

裘姓?

不,不對,他一定不是裘姓。

想到這兒,楚懷珝笑笑:“您老有話還是直說吧。”

見他神色依舊波瀾不驚,老者眉宇間染上一絲哀意,他嘆了口氣,低聲道:“實不相瞞,老朽确實有事相求。”

楚懷珝聞言挑了挑眉,靜靜等他說下去。

只聽老者緩緩道:“老朽姓穆,全名穆難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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