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猜測
沈枚設想過很多次與哥哥重逢的場景, 卻怎麽也沒有料到他們最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白色面具靜靜躺在腳邊, 百曉與他相對而立,眼睫自眼睑下投出一個小小的扇形陰影。
“哥哥……”
按在月白劍上的手松了又緊, 分明才是初秋,沈枚覺得身體裏的血液仿若結了冰, 沿四肢百骸一直冷至心間。
百曉不語,或許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入松亭的打鬥聲越來越激烈, 母螫依舊在體內翻湧。別過頭不去看沈枚的眼,百曉打了個響指, 瞬間一個面色蠟黃,身着黑衣的人出現在亭外。
不同的是, 這人手臂不再是初見是那般枯黃纖細, 取而代之的,依舊是一副精鐵打造的雙臂。
正是阿柘。
“閣主。”
阿柘恭恭敬敬的跪在百曉身前,仿佛對周邊的一切皆毫無所察。
“帶我回去。”
入松亭邊的鐵臂人已經被天騎衛盡數擒下,楚懷珝将半路擋下他的兩個鐵臂人擊退,餘光瞥見角落裏呆若木雞的沈枚, 心底輕嘆一聲便飛身向着那處趕去。
阿柘快速掃過四周:背後已然沒有退路,那些‘孩子們’本就是半成品, 讓他們出手純粹是為了拖延時間。現在天騎衛就在身後,眼下最快的撤離方式便是殺了面前的少年, 然後沿小路逃出。
馬上察覺到阿柘的想法, 百曉後退半步, 弱聲吩咐道, “沿山側走,不要傷他。”
“是。”
阿柘輕輕松松将百曉抱起,轉身就要離開。沈枚下意識拔出月白劍,鋒利的劍刃在月光下閃爍着瑩瑩寒芒。
以為沈枚就要出手,阿柘微微斜身,因顧忌百曉的命令沒敢還手。哪成想他還未踏出半步,只見月白劍劍身一斜,直接撞上了一柄飛來的長刀,兩刃相接,頓時發出一陣悲鳴。
百曉一怔,只見沈枚持劍的手仍在微微顫抖,少年垂着頭,額上劉海兒遮住了眼。
天騎衛已經近在眼前。
右手擡至一半又落回身側,百曉靠在阿柘胸前,聲音平穩如故。
“我們走。”
得了片刻喘息的機會,阿柘不再猶豫,足尖輕點便越過山頭,很快消失在沈枚面前。
“叮——”
手中月白劍掉落在地,沈枚攥緊了拳頭,雙膝一曲便跪在了地上。霎時間,三把長刀立刻架在了他的頸上。
楚懷珝本來想追,再看眼下的情景,只得頓了腳步,回頭來到沈枚身邊。
一雙雲紋靴映入眼簾,沈枚擡起頭,就見楚懷珝正站着自己面前。他咬了咬唇,一雙杏眼滿是無措,眼眶裏的淚珠已經湧至邊緣,卻始終沒有落下。
“二爺,我……”
“起來吧。”
揮扇禀退架劍的三人,楚懷珝并沒有在沈枚身邊停留。地上還殘留着少許紅白交錯的痕跡,他彎腰沾起些許白色碎屑,于指尖微微撚開。
“白土……”楚懷珝喃喃道,又将紅色粉末放于鼻尖輕嗅,“和……丹砂。”
果然是他。
将所有鐵臂人全部制住,天騎衛首領來到楚懷珝身邊,抱拳行禮道:“回禀二爺,已将所有犯人擒拿。”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突然遲疑道:“只不過他們,他們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傀儡,對麽?”
合了墨扇,楚懷珝望着阿柘離開的方向,眸色逐漸變沉:“百曉,沈意……”
聽了這個名字,沈枚身子一顫,他依舊默默跪在地上,不曾發出一點聲響。
若不是他剛才攔了那一下,興許………
身側有人來到楚懷珝面前,拱手問道:“二爺,我們還追嗎?”
話音剛落,只聽着不遠處傳來一聲倒地悶響,衆人轉頭看去,只見闫佩羽躺在亭邊,一身玄袍已被染成暗紅,就連身側的草叢都布滿了鮮血。
“罷了,”楚懷珝輕嘆一聲,“還是先把你們主子的人帶回去吧。”
闫佩羽此時應該已經到了極限,若是再耽擱些時候,就怕沐清澤來了都救不回。
将重傷的闫佩羽置于馬背,為首那人掃一眼地上的沈枚,猶豫片刻,開口道:“二爺,這人我們也要帶走,他剛剛……”
話未說完,沈枚突然開口道:“我願意承擔所有罪責。”
楚懷珝聞言一愣,只見沈枚低着頭,口齒清晰道:“人是我放走的,我願意随你們回去。”
方才匆匆一見,沈枚心裏已是五味陳雜,這麽多年的疑惑、委屈、不甘一齊湧上心頭。
他想攔下沈意,他想知道哥哥現在到底在做什麽,他想知道哥哥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他想知道哥哥既然一直在他的周圍,為什麽不出來與他相認。
他想知道的很多,可在那樣的情境下,根本一個也無法問出口。
月白劍揮出後,沈枚跪在地上問自己,如果剛剛給他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他還會如現在這般直接放阿柘走麽?
也許吧。
沈枚自嘲的想,或許自己應該攔下他,這樣就可以聲嘶力竭的大聲質問他,質問那個明知他在這裏卻棄他于不顧的哥哥,你到底為什麽要抛下我。
重新拾起地上的劍,沈枚吸吸鼻子,将眼淚逼回。楚懷珝摸摸下巴,突然笑了:“你自己願意回去,我不會攔你。”
為首那人聞言沉默半晌,随即伸手将沈枚撈上馬背,緩緩道:“今日之事,我等将如實回禀相爺,再看相爺如何定奪。”
墨扇輕擊手心,楚懷珝挑眉對馬上的人道:“如實回禀沒錯,可沈枚畢竟是我手下的人,你們回去後大可将他交給左相關上幾日,至于其他,還是等我回去之後,在于左相一起商議。”
地上散落着七七八八破碎的傀儡,楚懷珝回望一眼,一枚銀光突然從眼角閃過。
那是什麽?
擡步走至不遠處的小溪邊,撥開雜草,只見一枚銀戒靜靜在躺在泥土邊,于黑土上耀目非常。
應該是百曉與闫佩羽交手時落下的。
撿起那枚銀戒,楚懷珝借着月光凝眸端詳,只見那銀戒上隐約刻着半個骷髅,戒身花紋詭異卻又十分眼熟。
這個形狀是……
“等一下。”
楚懷珝飛身來打馬前,伸扇攔下正要出發的天騎衛。為首那人明顯一愣,似是不清楚這楚二爺究竟要做什麽。
只見楚懷珝面色凝重的将戒指遞給沈枚,問他道:“這東西,你曾經在沈意身上見過麽?”
接過那枚戒指,沈枚打量片刻,猶豫道:“我……應該是見過的。”
“應該?”
“嗯……”沈枚摩擦着戒上花紋,遲疑道:“我哥哥頸上曾帶過一枚銀戒項鏈,但他從未給我看過。”
他邊說着邊擡頭望向楚懷珝:“若這個東西是從他身上掉出的,那便一定是它了。”
聽了這話,楚懷珝眼眸一凜,他将銀戒攥在手心,深思半晌後皺眉道:“顧檀呢?他為何沒與你一同前來?”
沈枚聞言一愣,似是沒料到楚懷珝會突然問起這個,但看他的神色,卻也不像是随口一問。
“顧大哥他,自己去了莺燕樓。”
莺燕樓?
他去哪裏做什麽?
看出了楚懷珝的疑惑,沈枚趕忙道:“顧大哥從劉開石那裏問出了這個地方,以為二爺去了莺燕樓,便自己追過去了。”
沈枚特意解釋了一下,卻見楚懷珝沉思片刻,随即抿緊了唇,沉聲對着天騎衛道:“回去告訴左相,讓他一定看好那個神婆,人一旦清醒,馬上派人保護起來;還有劉開石,讓他就呆在自己的房間內不要随意走動;你們所有天騎衛務必加強防備,最近可能都不會太平。”
他話音剛落,只見為首那人遲疑道:“二爺您,真不同我們一起回去?”
“不,我還要去确定一件事。”
楚懷珝注視着手中銀戒,低喃道:“看來我還是猜錯了。”
…………
花街街口。
顧檀走至莺燕樓外,只見四圍除了這家妓館,還有不少店鋪小閣。這些小閣南北排列,閣前燈燭熒煌,主要做些脂粉首飾等小生意。
還沒走幾步,顧檀突然停下了腳步,只見他耳朵微動,随即轉頭望去。只見身後曲高人歡,有美人手持胭脂試妝,有壯漢逗得幾位姑娘面色含春,還有幾位少年圍在一個面飾鋪子前,不知叽叽喳喳在讨論着什麽。
四周似乎并無不妥,顧檀回過頭去,嘴角不覺勾起一個笑來。
不遠處立着一座富麗輝煌的閣樓,樓上挂着一方深色匾額,上書莺燕樓三字。
顧檀擡步走入,就見大廳內紅飛翠舞,笙歌鼎沸,與沐春閣比起來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的帕子呢?”
“什麽帕子?”
“就是前幾天那位出手闊綽的俊公子送我的黑色帕子啊,我記得上次将它放在桌上了,怎麽一眨眼兒的功夫便沒了?”
“那個啊,我見被掌櫃拿去了,大概是已經送情郎了吧。”
“哎呀,怎麽這樣啊!”
女子怒嗔一聲,随即匆匆下樓,卻不料在拐角處于顧檀撞了個滿懷。
“哎……”
伸手扶住即将掉落的朱釵,女子錦帕一甩,就聽着另一個嬌柔婉轉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呀,好俊俏的公子啊。”
紫衫粉紗的女子擡頭一看,只見顧檀正蹙眉望着她,紅衣鳳眸,居然比她樓裏的花魁還要豔上幾分。
“這位公子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來我莺燕樓?”
顧檀望她一眼,正要開口,身側卻突然擠進來一個滿面油光的大漢來。
他上下打量了顧檀幾眼,怒喝道:“鳳湘呢,讓她滾出來。”說着便大步走上樓梯:“鳳湘,你給老子滾出來。”
興許是這大漢怒氣太旺,四周竟無一人敢攔。
不多時,只見一位娉婷多姿的女人從二樓轉角處走下,手裏拿着一把絹絲圓扇,輕笑道:“這不是薛镖頭麽?是誰惹的镖頭這麽大火氣。”
薛複一手拍上木梯,喝道:“你這娘們居然诳到我頭上來了。”
鳳湘聞言面露不解,卻依舊氣定神閑:“薛镖頭這是哪裏話,如雅今日确實不便見客,他現在……”
沒等鳳湘說完,薛複便伸手指着顧檀道:“既然如雅不便,那就讓他來代替吧。”
顧檀聞言笑出了聲,鳳湘沿聲望去,見顧檀半倚在木梯邊,神色慵懶,便立刻道:“您誤會了,這位可不是咱們樓裏的倌兒哥……”
“不是?”薛複沉了臉色,複又看了顧檀幾眼,“你不會是又在诳我吧。”
“您這說的,我怎麽敢……”鳳湘賠笑幾聲,也是不由看了顧檀幾眼。
這種透入骨子裏的媚意,也難怪旁人一看便覺是他莺燕樓之人。
“百靈,還不快帶這位公子上樓。”
鳳湘向粉紗姑娘使了幾個眼色,粉紗姑娘立刻會意,伸手想要引顧檀上樓,便見顧檀輕笑道:“不必勞煩姑娘了,我本就是來尋人的,自己去找就好。”
說罷便見紅衣輕揚,顧檀足尖輕點,飛身來到二樓房外。
“這……”名喚百靈的姑娘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随即望向鳳湘:“掌櫃,他怎麽……”
目光在顧檀腰上的青色玉佩上停了一瞬,鳳湘輕輕搖了搖頭。
百靈見狀不再多言,随即又似想到了什麽,皺眉道:“掌櫃,我那帕子……”
說至一半,餘光卻見一位白衣少年不知何時從二樓晃過,一眨眼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揉了揉眼,百靈低喃道:“剛剛那個……不是之前那位公子身邊跟着的少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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