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嫡系發生的慘案
夜沉如水。
這裏是大陸北域,滴水成冰。大陸最高峰寒川之巅就坐落于此地。山峰方圓幾百裏內,土地貧瘠,荒無人煙。峰頂冰雪遍布,常年大雪紛飛。——然而,若是有人能夠到達此地,站在山峰下遠遠望去,便能夠詫異的發現:如此惡劣的環境下,自山底到峰頂,居然還有不少房屋隐于山中。除了那麽些特殊的家族除外,無人知曉,這正是上古預言師一族下讀心一脈聚居地。上古遺族預言師一族下有三大分支,分別是讀心一脈,蔔卦一脈,占星一脈。然,真正能夠傳承下來的,卻也只有這幸運的讀心一脈了。
讀心一脈枝繁葉茂,作為一個自上古傳承下來的古老家族,上萬族人分布于大陸各地。如此龐大的人口,再加上嫡系血脈與生俱來的讀心能力,任哪一朝皇族掌權者,無不對其推崇備至。寒川之巅是讀心一脈的核心及聖地,只有最有能力的族人才能長居于此。能來到這裏,對所有的讀心一脈族人來說,是無上的榮耀。
山峰內部。此時正是三月下旬,冬末春初。族群外面的地方,仍然是寒風呼嘯。然而只有山峰內部居住的人才能知道,在這冰雪的包圍下,族群居所內居然溫暖如外界一樣。仿佛是有無形的罩子将這一方圍護起來,任狂風或是暴雪,都無法侵入其中。
族內規矩森嚴,頂峰居住着族長及十大長老。再往下,是護族武士和各執法隊。上半山,住着家族嫡系;下半山和山底,則居住着旁系和家族附屬族群。
此時上半山嫡系居住地內,有一道人影靜靜立于窗前。
即使族內有那不知名的東西守護,溫度不算過低,然而此時也不過剛時,更寒露重。早春的夜,也仍然夾帶着冬日陡峭的寒意。天上并無星月照耀,族內居住地一片黑暗寂靜。那人只着一身中衣站在窗前,看身形,也不過是個尚未成人的少年。他靜靜的閉着眼睛,面前便是無邊懸崖。呼嘯的狂風雖越不過無形的阻礙,仍能讓人感受到那股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瘋狂意味。
屋內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透出一股別樣的壓抑感。倘若做了虧心事的人,在這樣的場景下必定是徹夜難眠。偶爾窗外也會閃過一絲淺淺的光亮,稍縱即逝。那是護族武士們巡邏的夜明燈。
“如何?”少年低低開口,淺淺的嗓音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主人,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嗎?”另一個聲音分明帶着孩童的稚嫩,笑嘻嘻的道:“又不是第一次做啦!”
又一道光芒閃過,隐隐照出屋內物什的輪廓。小屋确實極小,也很空曠,往日裏除了桌凳及床外,再不會有其他東西。然而今日裏有些小小的意外。檀木桌子旁,似乎默默躺着兩個奇怪的東西。空氣中彌漫着令人作嘔的鐵鏽味。
屋內除了這些外,再無其他東西了。哦對,還有少年的影子安靜的伏在腳下,自始至終随着少年的一舉一動。
“不知怎麽的,我這兩日裏總感覺有些不安。”少年袖着雙手,慢慢睜開了眼。那雙黧黑的瞳孔,卻仿佛比這無邊夜色還要幽深,還要暗沉,反射不出一絲光亮:“總感覺有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會發生。”
“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了。不過也只是又重新經歷過一遍那些罷了,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還能有什麽意外呢?”
“或許吧。”少年慢慢的道。他似乎在思索着些什麽,眉頭微微蹙起,借着掠過的燈火,隐隐能看出眉心處,似乎盤踞着圖騰模樣的紋路。
“哎呀,主人別想太多了嘛。有阿布陪着你,時間會過的很快的,這日子也沒那麽難熬罷。很快,很快我們所想的就能實現了!”
少年眉頭緩緩松開,他似乎是微微一笑,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後擡眼,遙遙望着窗外西南方向,輕聲自言自語:“是的,時間過的很快的。要不了多久了……”
少年的眼中閃過一抹鋒銳到極致的森冷寒意,一剎那間,恍若一把出鞘的利刃,不見血,不歸鞘。
窗外燈火再次掠過,窗前人影已經悄無聲息消失了。屋子裏除了多了兩具屍體外,再無任何動靜。
只是……另一個說話的人,究竟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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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寒冬。
小小的孩子整個人都狠狠飛出去幾米遠,軟軟的雪地被身子砸出一個凹槽。長廊下的雪地裏很冷,似乎半邊身子都麻痹了。單薄的衣衫耐不住酷冬的寒意,忠心的奴仆們冰冷的拳頭劈頭蓋臉飛瀉而下。
記憶中最後的場景,是那身着華服的貴婦,冷冷甩袖而去。輕蔑的眼神,死死的刻進了孩子心底。年幼的孩子努力避開迎頭而來的痛擊,高高仰起頭,茫然無措的望着她離開的背影。
她多想喚她一聲母後啊,她還從沒這樣叫過她。孩子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她只是單純的孺慕,想和自己的娘親親近一下啊!
她碰髒了母後的衣角了嗎?
不,不,明明看見母後厭惡的眼神時,她就縮回了手啊。
冬日裏冰冷的陽光下,皇後一身金銀首飾反射着的耀眼強光,刺痛了孩子的雙眼。
她聽見了很多,也看見了很多,忍受了很多。
自己同胞兄弟的欺□□罵,宮人的閑言碎語,後宮妃子不加掩飾的怠慢;父皇異樣的眼神,巡邏侍衛們的輕蔑無視。似乎偌大的皇宮裏,每一個人,每一株花乃至每一棵樹都在排斥她的靠近。
她只是個孩子,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她只是個孩子,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感受。
在苦苦掙紮着活下去的日子裏,她見過比易子而食更肮髒的交易,見過不甘寂寞的妃子與天子近臣茍合,見過太監和宮女組成的假夫妻,見過含冤而死的奴仆的屍體腐爛在腳下;問心有愧的小主們請來的假道士,各種道符貼的滿皇宮飛揚。
還有自己的父皇……令人作嘔的關系。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啊。
孩子的目光死死的望着母親離去的方向。
她想向她訴說自己的委屈啊,她等了十二年,終于等來了自己的娘親。她還沒來得及叫她一聲母後,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母後,也和那些人一樣,如此深切的讨厭自己?
究竟……都是為什麽?
“——呯!”
空諸猛然睜眼。正對着的屋頂是陌生的琉璃金瓦,透着說不盡的大氣奢華。剛被驚醒,她頭腦有些恍惚,愣愣出神好久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來到了讀心一脈的領地上。
——這裏是大陸北域,寒川之巅。這裏是皇族也無法插手的地域。
她慢慢松了口氣,整個人緩緩松懈下來。外面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到處都是強烈的喧鬧,族人來回焦躁的走動和雜亂的交談響徹雲霄。這在族規森嚴的讀心一脈,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窗子沒關,空諸睡着感受到的那股源源不斷的寒意,就是從那裏滲進來的。
——又做噩夢了?
她随意的披上一件袍子,起身站到窗前。
夜夜噩夢纏身,也早該習慣了罷。
離開皇宮時,空諸以為自己得到了救贖。——卻不過是踏入了另一個阿鼻地獄。
天色微微泛白,映照着外面人影幢幢。早春的天還纏繞着冬日的嚴寒,呼出的氣體迅速凝結成成白霧。應該是進入卯時了。
奇怪。往日這個時辰,除了巡邏值夜的族人外,應該不會有大量的族人聚集才是。空諸微微皺眉,關上了窗子,舉步朝院外走去。
族內弟子們的住所,是按照身份和實力來劃分的。最上方的山頂,是族長及十位長老的居所。然後是護族武士,執法隊,族內嫡系子弟的居所。嫡系族人實力越低,住所越往下方。而如空諸這樣的,雖占了個嫡系的名額,卻是整個家族中排不上號的,只被草草打發在最外圍。房屋結構用料雖一樣,環境卻格外的偏僻髒亂,幾步之下,就是那些附屬分支和下人們的居所。
身為遠古預言師分支的讀心一脈,無疑繼承了強大的血脈力量。他們天生就擁有着看透別人想法的恐怖能力,他們被貴族們忌憚,為百姓們所敬仰。他們自诩高貴,自認為高人一等,傲慢而狂妄。
所以,他們看不起空諸,但卻不會如常人般直接辱罵,但比辱罵更侮辱人的,無疑是他們的無視。
徹底的無視。
三年了,沒有人與她說話,甚至沒有人給她一個眼神。三年如一日,所有從她身邊經過的人都目不斜視,似乎根本沒看見有這麽一個人存在。
帶她回來的族長和長老們也忘了有這麽一個人,從來不曾召見過她。偶爾夜深人靜,躺在床上,就連空諸自己也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不曾存在。
但今日很奇怪,真的很奇怪。空諸已經走到破落院子的門口,她看的分明,那浩浩蕩蕩,粗略掃去怕是不下千人的隊伍,明明白白是朝她的方向走來。長居族內的族人,此刻應該都在這裏了。
為首的黑袍老人須發皆白,緊緊皺着眉頭,隔了這麽遠,仍是一眼不眨的死死盯着空諸看。他的眼睛裏滿是疲憊,眼神裏有着說不出來的焦慮。離他最近的跟着的族人們,無一不是嫡系中呼風喚雨的存在。可他們的目光裏也全是懷疑,還隐隐夾雜的難以掩飾的憤怒。上千位族人聚集,卻連一絲聲音也無。空氣中彌漫着壓抑之極的氣息。
黑袍在族內是權利地位的象征,只有尊貴的長老才有資格使用這種顏色。空諸見過那老人一面,三年前那些長老去魔都皇宮接她出來的時候,個個面無表情,連看她一眼都吝啬,似乎生怕空諸太過不詳,會髒了自己的眼睛。唯有這個三長老,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空諸偶爾會看見他看着自己出神,目光沉重,複雜難懂。
他們走近了。在離空諸兩尺左右的距離停下。有兩個身穿灰色勁裝、執着武器的族人快步跑出隊列,毫不留情的反扭住空諸的雙臂,力道之大,空諸不由自主的緊皺眉頭。她看的很清楚,那勁裝的胸口,用銀絲繡着一把古怪的劍。
那是傳說中的裁決之劍,象征公正和殺戮。這是執法隊的裝束。
“長老可否給我解惑,不知我到底犯了何錯?”空諸緩緩問道。
有另外幾個執法隊的成員越過她,進入她的屋子裏,四處搜尋着什麽。
“今日醜時,又兩個嫡系族人遇害了。”三長老聲音沙啞,仔細的審視着空諸此刻的表情,試圖在其上尋找到些微蛛絲馬跡:“還是像之前一樣,悄無聲息,沒有任何預兆。這已經是今年裏的第三樁了。”
空諸心頭豁然開朗,嫡系族人遇害,如此重要的事情,會引動這樣大的動靜在所難免。她莫名的感覺到一絲不安。雖說讀心一脈是大族,傳承千年,上萬族人,分布在大陸各地。但嫡系的人數一直只占據了很少的部分。近些年來,嫡系越發式微,甚至幾次有大權旁落的跡象。到了這一脈,居然只有幾百餘人,而從三年前,空諸來到這裏時開始,不知為何,幾乎每年都有那麽幾場意外出現,每次都是只發生在嫡系族人中。死亡時臉帶微笑,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如今三年下來,死亡人數早已超過二十,這對本就不足五百餘人、慢慢凋零的嫡系來說,無疑是個重大的打擊。
三長老的話一出口,離他最近的幾個嫡系族人明顯按耐不住心底的猜疑,幾雙赤紅的眼珠惡狠狠的盯着空諸,空氣中的火藥味愈發濃重:“長老何必跟她多言?肯定是因為這不詳之人!怎麽可能會那麽巧?她一來我嫡系便有人意外身故,所有的事情都是從她被接回族內開始發生的。要我看,即使不是她下的手,也必定是與她有關!”
“殺了她!”
人群漸漸騷動起來,這本就不堪一擊的平靜正在被逐漸打破。三長老緊緊皺着眉,仍然不說話,似乎在等着空諸的解釋。
這樣的氛圍下,空諸明顯感覺到身後兩個族人下手的力度愈發狠厲。執法隊一直都是從族中挑選出最優秀的族人擔任。近幾年來,一次次看着自己親近的族人死于非命,他們無疑承擔了最大的壓力。一個個都恨不得把那兇手捉住,千刀萬剮方才解恨!
心思百轉間,空諸不由得苦笑,很無力的解釋道:“三長老,我跟他們根本就無冤無仇,為什麽會對他們下手?”
她絕對相信,要不是讀心一脈的能力無法對自己的族人實施,她早就被這些人們綁到祠堂裏了。對于她這樣不被接受的存在,直接抽取記憶不是妥妥的。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答案後,誰還會在乎她空諸是死是活?現在是沒有證據,不然,他們哪會對她這麽客氣。
她雖然不想被一直無視,卻也不想以這樣的方式被關注!她來這裏三年,一直透明的不能再透明,不曾跟人有過任何交流,更何談有什麽結怨呢?
三長老思忖片刻,似乎想說些什麽,正在這時,進屋裏搜索的一個執法隊族人小跑了出來,竭力壓抑的狂喜解脫和深入骨髓的震怒混雜在一起,扭曲成一種奇怪的神色,他的聲音近乎歇斯底裏,轟然在空諸耳邊炸響:“找到毒、藥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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