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血腥味
翌日,衆人用過膳後,才悠悠上路。
局勢逐漸明朗,幕後黑手也快被她們揪出,知道了危險來源,敵人由暗轉明,她們心底也多少有了些底氣。雖說萬分辛苦得來的福溪城給他人做了嫁衣,但那些人倉促行動間,想必也會留下不少破綻。
她們現在身在魔都,暫時用不到福溪城和大軍,索性就直接當個甩手掌櫃。沒有了那邊各項事務的束縛,她們在這裏,反而能夠真正放開手腳施展自己的手段。
至于這邊的事了結了之後的事,她們都沒有擔心什麽。一心一意收拾了魔都的混亂後,那連自家主人都下地獄了的福溪城餘孽,壓根不會是她們的一合之将。就不說空諸無敵的控制術了,單是以性空或者時桑的實力,就能輕輕松松的把福溪城拿下。
性空依然安安穩穩的駕着他的車,神情自若,看不出分毫異樣。空諸等人的目光也只放在沿途的景象上,基本上沒怎麽注意到他。
這次啓程後,兩日內,再沒有看到任何開門迎客的客棧或者驿站,一行人無奈之下,夜晚也只能露宿荒郊野外,所幸這一路沒有遇到什麽天災雨禍,天氣逐漸入秋,氣溫不冷不熱,倒也不算太過難捱。
“這一路行來,咱們基本上都沒看見什麽百姓。”
木柴燃燒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火焰搖晃的模樣映在衆人臉上,将他們的神色照的陰晴不定。火光之外的地方,涼風掠過樹葉飒飒作響。側耳細聽,還能聽到遠處山上不知名的動物傳來的嚎叫。
時桑抽了一根燃燒了一半的木柴,随意在地上劃了幾下。黑炭在地上留下幾道淩亂的線段,看上去雜亂無序,找不出一絲規律可言。似乎就真的只是她一時興起的傑作。
她漫不經心的回應着性空的話:“能逃了都逃了,逃不了的都死了呗。”
性空微微皺眉,仍覺得困惑:“可是這一路上,我也沒見有逃難的人啊…那瘟疫的威力就是再厲害,總也不可能把整個大昌的人都弄死吧?”
時桑和空諸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一絲驚訝。性空是個聰明人,沒有看透這一點倒是讓她們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一想,她們交談時都是刻意避開性空,事後也沒有給他交代過什麽,他不知道這些實屬正常。只是時桑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語氣中濃濃的鄙視根本不加掩飾:“我說,你不會是這兩日趕車太累了,連腦子都生鏽了吧?”
又被這麽無故鄙視一通,性空性子也一直桀骜,被她們二人壓了這麽久,當下臉色氣的煞白,隐忍許久的怒氣似乎就要全部爆發出來。
時桑輕輕揮了揮手中的木柴,像是在掂量重量。随即拄着下巴看着他,笑語盈盈:“又想動手了?哎上次我以為你都要忍不住了呢,沒想到我還是太低估你的忍耐力了。不過好歹男子漢大丈夫,有點血性也是應該的吧?不然我還真以為你是沒有脾氣的木頭人了呢?”
這一番火上澆油的話落下,性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反而漸漸冷靜了下來。看也沒看一眼時桑,抱着自己的劍去馬車邊上躺着了。
“這就完了?”時桑神情錯愕,眼睜睜看着性空閉上眼睛,一副準備休息的樣子,不由得滿臉無辜的看向空諸。
“不然你還想怎樣?來個血濺當場?橫屍五步?”空諸抱着雙臂,将下巴抵在膝蓋上。腦袋低垂,整個面部被陰影覆蓋。就連那雙引人矚目的明亮黑眸,也不知是人的錯覺還是什麽其他原因,感覺顯得格外黯淡。
明知她說的是笑言,時桑沒有回答,轉移話題道:“确實,我也感覺情況有點詭異,我們這一路上居然一個人影都沒看到。雖然逃去魔都的百姓占了大多數,可怎麽也不至于路上空曠成這樣啊。”
“血腥味,很濃重的血腥味。”空諸閉上眼睛,暫時失去了視覺,此刻其他四感頓時敏銳了起來。她聽見野狼行過草地,皮毛與青草接觸的輕微摩擦;聞見朔風而來的熟悉氣味,依舊令人作嘔。騷動的嗜血野獸們虎視眈眈望着某個方向,貪婪的口水順着獠牙滑落。
這個肮髒,肮髒,肮髒的世界!
胃部一陣抽搐,空諸下意識用手捂住嘴,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離得不遠了,我們連夜趕路!”她似乎想到了什麽,驟然起身,語氣透出一種不由分說的淩厲。時桑擔憂的話卡在了喉間,見她正牢牢的望着自己,眼神中掩飾不住的迫切和決絕,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時桑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天色,不怎麽甘願的點了下頭。
性空重新架起馬車,時桑收拾着拿下來的東西,空諸一個人站在原地,目光渙散的掃過周圍的黑暗。那樣濃烈的、不留一絲縫隙的黑暗固執的守在周圍,似乎就等火堆熄滅,就死死的包圍了她。那是很熟悉的感覺,曾陪伴她度過一個又一個絕望的夜晚。
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烈,甚至讓她以為這味道,是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仿佛身體已經完全潰爛,傷口擴大的速度快的她根本來不及去彌補。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說着惡心,好惡心。确實很惡心,很惡心的世界,很惡心的一切,真是……想讓人親手毀了這些啊!
她又捂住嘴,胃部要造反一般,想要嘔吐的感覺又來了。超級難受,超級痛苦,她想吐又吐不出來,想哭也哭不出來。喉嚨被什麽東西哽住,她甚至說不出話。時桑和性空就要眼前忙碌,可這一刻裏,她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她和她們,分明就是處在兩個世界。
她慢慢蹲下了身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就是過了很久很久。
一個聲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飄渺扭曲的聽不出嗓音的主人是誰:“喂?”
她的睫毛顫了顫,頭腦突然清明一片。她悄然睜開了眼睛。
是時桑。
“阿諸,你都累成這樣了,要不我們……”時桑心疼的攬着她的肩膀。
“沒問題,”空諸喃喃道:“沒問題。沒問題。”
見她一副魂不失守的樣子,時桑頓時慌了,忙安撫道:“好好好,沒問題,那我們現在就出發,現在就出發。”
時桑将手繞到了她的腋下,撐着她僵硬的身子,把她扶了起來。起身的剎那,遠處某個地方,一個熟悉的圖案突然從空諸眼中滑過。很熟悉的圖案,本來沒有什麽異常,卻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随即恍若無事般垂下了眸子。
馬車緩緩起動,空諸蜷縮在車廂一角,突然問時桑道:“你眼中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時桑仔細的想了想,才慢慢回答道:“世人面對任何事情妥協的樣子顯得很愚蠢,他們那種所謂平淡的幸福,不但軟弱,而且可笑。”
“你不是也喜歡這樣的生活嗎?平淡?幸福?”空諸反問。時桑不止一次跟她說過,想帶她會蔔卦一脈。這難道就不是她口中的那種平淡的生活嗎?
“不,不一樣。”時桑的神色略微恍惚,緊接着回神道:“那你呢?你眼中的世界又是個什麽樣子呢?”
空諸低低笑了一聲,很誠實的跟她描述:“我眼中的一切,所有東西都散發着一股子腐爛的、令人難以忍受的惡心腥味,人的身上都有粘稠的猩紅液體覆蓋,覆蓋的嚴嚴實實的。人的屍體堆成的山,骨骼砌成的房,不管是街道還是建築,活物還是死物,即使是太陽和月亮,陽光和月光,都是紅色的,所有看到的,聞到的,都是刺眼的、惡心的血紅。你能想象的到嗎?一個腐爛的國度。”
時桑垂着眸子,似乎沉浸在了她所描述的那個惡心的世界裏。良久,她的睫毛才微微顫了顫,慢慢道:“……我想象不到。”
空諸輕輕點了點眉心,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她的聲音輕快:“你很快就會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