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投宿
“謝家莊?逍遙樓?”魏溪低聲問。
“走。”蘇晉之不答,只管牽着他手,以先前同樣的步伐目不斜視朝前。
魏溪懵懂點頭,任師兄牽手帶着轉過個彎,擡頭只見面前門樓上高挂的匾額上書金燦燦的“栖芳閣”三個大字,還不及細瞧,便跟着跨了進去。
進門便是一陣撲鼻濃香,像是栀子、桂花、茉莉、芍藥等各色花香雜糅在一起,因着過分濃郁,令這原本清雅的香氣也顯得俗豔起來。
魏溪才拿手扇了扇,旁邊就飄出了個人,一條比先前濃香更加熏人的絲帕跟着朝他面上一掃,伴着嬌滴滴黏糊糊的一聲叫:“喲,好俊的小哥,打哪兒來的,怎麽從前沒見過?”
說話的女子眼媚如絲,手臂也如纏人的蛇妖一般,不住朝魏溪身上攀來。
魏溪身手敏捷,扭腰就是一躲,不料身後又鑽出來個女子,也是沒了骨頭一般就朝他身上靠。
他急忙又閃,沒掌握好分寸,腳下一錯,斜斜朝旁摔倒。
蘇晉之将他一把攬住,朝那兩名女子拱了拱手:“勞煩姑娘通傳一聲,給我二人安排間客房。”
兩名女子見到他說話,一下就怔在當場。
她們從未見過這樣标致的男子,聽他開口,簡直如仙樂一般好聽。明明俊美的男子人人都喜歡,不知為甚,這些歡場老手見了眼前的白衣男子,卻都凝固在當地,無一敢上前。
他愈是神情淡然,她們愈是心生膽怯,不知這是哪家的貴人親臨,一個一個地拿巾帕半遮着面,一面打量他,一面竊竊私語。
魏溪見那些眼光各懷深意,不由地就踏前一步,企圖遮住那些灼人的視線,叫他們別再盯着師兄這樣肆無忌憚地亂瞧。
蘇晉之在他身後輕輕一笑,在青年肩上拍了拍:“你不必這樣緊張。”
“這,這是什麽地方?”魏溪卻是愈發緊張了。
他左右觀望,只見這裏朱幔紅帷層層疊疊,進出都是女子,看來像極了神怪故事裏頭的妖精洞,仿佛再前一步,就要給她們吸走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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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難怪他大驚小怪,南林縣不如此地繁華,跟本就沒有這樣的地方。如此規模的聲色之所,必是川流往來,富商雲集之地才能支撐得起來。
那幾名豔妝女子見他問得如此樸實,掩着嘴噗嗤噗嗤地笑了。有幾個會來事的姐兒順着他話抛了個眼風,調戲道:“好可人的小哥,來嘛,怕姐姐吃了你不成?”
魏溪猛地一縮,躲過那伸來的那只塗滿鮮紅蔻丹的手,往師兄背後一躲。
蘇晉之也不禁莞爾:“青樓而已。”
“青樓?”魏溪一下大窘,“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養傷。”蘇晉之道,“這附近和尚來不得的地方只有這麽一個,只好将就将就了。”
魏溪回頭朝門外看了看,低聲問:“可他們、他們連公然殺人都不怕。會怕這個?”
蘇晉之點頭,朝屋頂望了一眼。
“和尚最怕女人,你沒聽過麽?”
魏溪沒聽出他言外之音,只覺得師兄說的有理,重重點頭:“原來如此,那我們快快進去!”
兩人剛進門,鸨母已經迎了上來。她一見二人相貌,便是一疊聲地贊嘆:“哎喲喂,瞧瞧這兩位俊俏的公子,咱們的姑娘真是幾生修到的福氣呀!”
蘇晉之依舊态度客氣:“麻煩媽媽找間幹淨的廂房,租金您開口便是,別的就不用麻煩了。”
那鸨母年紀不老,已閱人無數,一瞥見兩人舉止,便知不是尋常客人,當下斥退幾個看熱鬧的姑娘:“都散了散了!沒你們的事了,給兩位公子騰個清靜地方。別一看見俊男就發浪,都擦擦口水給我準備接客去!一個個在這兒杵着,還做不做生意了?”
她轉回頭,迎向兩人時卻又變回了先前那張客氣臉:“公子,咱們醜話先說在前頭,這兒房間多的是,只是這價錢可跟外頭客店不能比。再者,敝店徹夜開張,夜裏人多動靜大,吵鬧嘛,是免不了的。您要住,那便得擔待着,免得到時有什麽不如意的,咱們兩家不痛快。”
這鸨母是個痛快人,說話爽快,辦事也利落。
蘇晉之也喜人爽快,點頭道:“熱鬧好,不怕吵。房間多少銀子一夜,媽媽開價就是。”
“好,我最喜歡爽快人!一夜二錢,茶食另算。其他的麽……”她一雙聰靈美目在二人臉上一掃,“我瞧二位也是不需要的了。萬一缺甚少甚,就跟樓子裏的小厮們要,挂在賬上,走時再結就成。”
蘇晉之沒有還價,從錢袋裏掏了銀子出來,放到鸨母手中:“這裏是三錢,請給我們備一桌飯菜,送到房中。勞煩媽媽了。”
禮多人不怪,大方更是讨人喜歡。鸨母接過銀子,眉開眼笑:“叫我青娘。”
“有勞青娘。”
“哪裏話,請。”李青娘伸手向樓上比個請,就有個小厮自覺上來為二人引路。
蘇晉之将衣擺一掀,當先一步走在魏溪之前。他個子颀長,雖然毫無內力,在尋常人瞧來也走路帶風,猶如世外高人一般。
那青娘站在樓下,望見兩人背影,突地叫了一聲:“公子!”
蘇晉之于是止步,在樓梯上回眸望向樓下。
李青娘見到他神情,斯文俊雅,卻滿是淡漠,與方才想起的形象又不像了。但她這一聲叫得唐突,話既出口,便只得繼續往下說:“公子從前,可曾到過登州?”
蘇晉之腳步一頓,很難得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笑了一笑,其後緩緩道:“不曾。”
“哦,一定是我認錯了。”李青娘抱歉地一笑。
“無妨。”
二人去往自己的房間,而李青娘留在樓下。
好事的姑娘們即刻跑過來,将她團團圍住:“媽媽,怎的,你見過那兩個俏郎君?”
“去去去,生意不做,嚼什麽嘴皮?”李青娘不耐煩地揮手。
姑娘懶洋洋打個呵欠:“大白天的,做什麽生意。那些男人又不是豬,整天都想着幹事。”
其他姑娘也附和起來:“是啊是啊,媽媽,你以前不是待過登州,怎麽這麽巧,又見到了熟人,莫不是、莫不是……嘿嘿……”
女子們掩面嬌笑,看她們的眼色,分明是想到了什麽旖旎的地方。
李青娘挑了張空桌坐下:“小浪蹄子,成天就想着這檔子事。”
“媽媽可說差了,咱們本來就幹的這口營生。”姑娘辯解道,“不過媽媽從登州過來也有五六年了,那個小的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總不至于……哈,這樣好的福氣。”
“我是說那個穿白衣的!”李青娘在那姑娘面頰上掐了一把,“不過,興許是看岔了,仔細一瞧,又不太像。”
“像誰?”
李青娘神色悠悠:“一個江湖人。”
“江湖人?我看那男人斯斯文文,沒有一點殺氣,怎麽就像個江湖人了?”
李青娘瞪那姑娘一眼:“當年那江湖人就是斯斯文文,可劍法一樣好得很!”
“哦……”
她仿佛回憶起年輕時光,目向遠方:“登州近蓬萊,蓬萊近煙霞,有什麽人物沒有?又……有什麽傳奇沒有?”
在年輕時候,李青娘也曾豔光四射,也曾坐在滿座高朋之中,笑看往來賓客。如今回憶起當時的光景,往事仿佛歷歷在目,記憶中的過客,尤其是那白衣的背影,就像是刻在了那段歲月裏,一輩子也抹不了,忘不掉。
“媽媽快說說,那江湖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俊不俊,俏不俏?”
李青娘微微笑了笑,回憶道:“當初那少年一樣愛穿白衣,他身邊,也一樣還有個人。”
“哦?”
“他身邊那人高大英武,一身黑衣看着怪吓唬人的。但你大着膽子瞧他長相,卻是偉岸中透着英俊,端的英氣逼人,叫人心生仰慕。那人從來也不笑,一直板着張臉,好像人人都欠了他許多錢。當年他們來妓院,說是喝花酒,可每天晚上只見這兩人自己喝得起勁,總也不理旁邊的姑娘。一連接着三天,都是這麽樣的旁若無人。樓裏的花魁娘子覺得好奇,親自過去坐在身邊,可是他們依舊自己喝酒,自己聊天,陪酒的銀錢照付,卻是看都不看花魁一眼。”
“那可真奇怪。”
“有什麽奇怪?”李青娘看了她一眼,“若是你有那白衣的劍客這麽好看,就是少看兩眼姑娘,那又如何?況且他不僅好看,還會舞劍,能将劍舞得嘯聲都能組成一首曲子來。”
“這……這麽厲害!”
“不過更厲害的是那板臉的黑衣男人,他看起來兇神惡煞,卻居然會彈琴,且彈得比樓裏以琴藝出名的姑娘更加好聽。那兩人每天喝酒,喝到興上便要彈琴舞劍,啧啧,那真是登州的一個奇景,哪家青樓也沒有這麽精彩的好戲。”
“那他們天天,就這麽喝酒舞劍,不幹別的?”
“當時大家也奇怪,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到附近辦事,到早了,便在附近尋點樂子,消遣消遣。”
“消遣就只是喝酒,也真是悶得很。”
“這就是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不懂了,登州的青樓,出入都是各大門派的子弟,供的也都是各地運來的好酒。尤其是武陵的杏花酒,非上瓊仙樓不可得。”
“原來他們花這麽大價錢,就是為了喝一口杏花酒。”
“就這一口杏花酒,也喝不了多少天。那三天過去之後,聽說登州城外鳳尾山上有幾大門派的一場大戰,死傷無數,在那之後,這一黑一白兩個人也就此消失,也不知是不是在混戰中死了。總之,此事牽連過大,連官府都不敢追查,民間更是沒人敢過問,大家都只是管好自家門前,日子太太平平的,也就罷了。”
姑娘們聽她說完,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其中一位姑娘道:“媽媽你看,今天這白衣男人,同當年的白衣劍客像不像?”
“十年多前的事了,論長相,如何能記得清楚?只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當年那劍客相貌雖然斯文,神氣卻沒有如此冷淡。要說那氣勁兒啊,倒更像他身旁那毛頭小子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住客棧什麽的……多無趣,下山嘛,就是要住青樓口牙(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