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寒毒

“且慢!”蘇晉之高喊一聲,錯步上前,跨到二人之間。

楚千秋劍光一滞,這一劍終被魏溪格住。他真想朝蘇晉之身上砍去,無奈自恃身份,又在一衆門人跟前,不能對一個手無寸鐵的人擅自動武,便暫且收招,沉聲問:“還想如何?你為他求情也是徒勞。”

“我明白。”蘇晉之道,“只是……若他答應今後再不用觀霞劍法,師叔可願放他一條生路?”

楚千秋冷哼:“我又不是要他命,只不過要一對手掌而已。”

身為劍客,斷掌即斷命。楚千秋看來心如寒鐵,此事已沒有商量餘地。

蘇晉之嘆了口氣,似是下了極大決心,轉過頭去,對魏溪道:“阿溪,還記得你小時候練的那套劍法麽?”

魏溪奇怪:“你教我用來強身健體的那套?後來不是不準我再練了麽?”

蘇晉之道:“不管這些,你還記不記得?”

魏溪點頭:“記得。”

蘇晉之似是十分不情願地說道:“使出來吧。”

他們這番對話也給對面的煙霞子弟聽去。衆人只當蘇晉之對煙霞派蔑視得厲害,竟然要魏溪用孩童練習的劍法來應對,一時都開始高聲鼓噪。

楚千秋平日在門派中最喜個人崇拜的那一套,座下的弟子武藝不高,對弄權和拍馬屁的一套最是精通。這時諸人自行排成了一派,以劍鞘杵地,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打起節拍,嘴裏念念有聲,都是在為掌門鼓勁。

這情形連魏溪看了也覺不齒,他厭惡地一蹙眉頭,揮劍就朝楚千秋劈去。

那套劍法太久不用,許多招式一時用起來并不連貫。當年魏溪練這套劍時方才八歲,用的還是蘇晉之給刻的那把木劍,感覺不到任何威力。後來他身體一天天改善,蘇晉之便正式教他煙霞派的內功與劍法,也是此後,魏溪才算正式開始了習劍之路。

但數招之後,劍招貫通,魏溪竟覺得手上的玄劍有股莫名氣流在凝集。這把劍仿佛活了過來,在一招一式之間獲得了生命。此種感受前所未有,他既感覺到驚喜,也覺得奇特。

只見魏溪出招越來越快,仿佛流星閃電,甚至到後來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劍速,仿佛是那劍在帶着他走,而不是人在使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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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楚千秋之間勝敗局勢登時逆轉。原先壓制人的一個現在備受掣肘,而原先處處受制的人,此刻卻如魚得水。

楚千秋似也沒想到他棄了觀霞劍法不用反而如有神助。他先時還微微吃驚,到後來連吃驚的功夫也沒有,唯有全心應戰,才能勉強戰個平手而已。

然而魏溪的劍速,仍在加快。

為楚掌門鼓勁的聲音終于停了,連那些煙霞弟子都看出來,這時候要再為他們掌門誇大吹噓,等于是自取其辱。

楚千秋已完全被包圍在一團缭亂的劍影之間,他甚至看不清來人劍指何方,無從抵擋,也無從還擊。

“夠了!”蘇晉之出聲制止道。

他見到楚千秋臉色慘白,一身绮麗紫袍漸漸被削成了破衣爛衫,布料上滲出絲絲血跡,而那張原本傲慢的臉孔如今表情狼狽,再尋不到一絲得意。臉上剩下的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他已一敗塗地。

魏溪在師兄喊出這一聲後不久停下,亦是氣喘連連,但身上分毫未損。此戰勝負,一望而知。

蘇晉之一個斜步,擋在他身前,沉聲對衆人道:“看見了?”

楚千秋唇色發僵,魏溪停手之後,他費力地吞了吞口水,卻連話都說不出,腳步一個踉跄,以佩劍拄地,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眼神中怒火喧騰,然而技不如人,也沒辦法再嚣張半分。煙霞派那些徒子徒孫們見狀大駭,紛紛圍了上去。

蘇晉之冷聲道:“蘇某本想息事寧人,是師叔咄咄逼人,出手在先。今日之事,姑且念在曾有同門之誼,就此作罷,倘若來日相見,絕沒有如此便宜。”

說罷,他便拉着魏溪一同出了客棧,臨走抛了錠碎銀到櫃上,不再停留片刻。

煙霞派的人哪裏敢追他們,聽到蘇晉之說就此作罷,磕頭謝恩還來不及,巴不得他們早走早了,別再糾纏。

蘇魏二人共乘一騎,将一匹空馬拴在後頭。蘇晉之駕馬疾馳過數裏,才感覺到魏溪的身子慢慢軟倒,整個人靠在自己懷裏簌簌發抖,窩得像個蝦米。

“師兄……我怎麽,怎麽好冷?”

魏溪的雙眼困倦得幾乎睜不開,額上大汗淋漓,身子卻凍得像塊寒冰。他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只是剛才運劍時寒氣便從劍柄流入手腕,運劍愈快,寒氣行走愈迅速。到後來,雖然劍光如電,但寒氣也游走全身。蘇晉之叫他停下的時候,他的嘴唇也凍得煞白,若不及時收手,只消再過一刻,他也要直挺挺倒在當場。

蘇晉之在雙方停戰之後,當先一步站出,雙手卻是背在身後,悄悄握了握魏溪的手。他感到觸手冰涼,便知情況不妙,于是撂下幾句狠話,便借機帶他逃出。

只是這一路道路颠簸,魏溪坐着實在難受,二人怕後有追兵,也不敢稍有停留。蘇晉之瞧見他痛苦難耐,心中亦如同針紮,只是咬牙安慰道:“再等一會兒,等進了樹林,就方便躲藏了。”

他始終擔憂煙霞派追來,畢竟江湖仇殺,他從前見得太多了。

魏溪咬着下唇,乖乖點頭。別說只是如墜冰窟,哪怕是如墜油鍋,師兄讓他忍,他也能忍過去。

兩馬兩人鑽進了樹林,茂密林蔭将陽光遮去大半,林子裏頭陰陰翳翳,到處是鳥叫蟲鳴。蘇晉之下馬,扶着魏溪下來,魏溪腳下無力,面對面撲向他,幾乎将他壓得向後仰倒。

蘇晉之很少悔恨自己的無力,此刻卻是再一次怨恨起自己的這副身軀來。

要不是他不能出手,怎會逼得魏溪來冒此大險。要不是當年一念之差,怎麽變得殘廢也不如……

他抱着魏溪到樹邊坐下,摸出一顆怡心丸,要喂他服下。但魏溪忍耐太久,神智已然混沌,迷蒙間牙關不斷打顫,什麽話也聽不進去。蘇晉之好言相勸,軟硬兼施,可他就是不肯老實把嘴張開。

情勢緊急,蘇晉之一手托起他後腦,一手捏住他牙關,将藥含在自己嘴裏,橫下心來貼到對方唇上。

魏溪的嘴唇都是冰涼的,蘇晉之初一覆上,也給激得後腦一麻。他以舌尖将那藥丸推入對方口腔,正巧碰到了他冰涼的舌尖,便順勢一卷,将藥丸更深地頂入進去。

魏溪似感到口中有溫熱觸感,無意識地勾起舌尖探尋。蘇晉之因這動作一僵,扶着他後腦的姿勢便溫柔了些,任他勾着自己的舌頭吮了吮,然後也回應似的柔柔一舔,方才放過他唇。

魏溪一離開他雙唇,牙關又凍得頻頻磕撞,蘇晉之怕他咬到舌頭,微一蹙眉,溫暖雙唇又在那唇上印了下去。

樹林的影子斑駁地投射在他們臉上,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鑽入,卻再難插進這一緊密的觸碰裏。蘇晉之吻得小心翼翼,雖是無奈之舉,兩人四片唇瓣一沾上,他卻再難退開。

不知過了多久,那枚怡心丸在魏溪喉腔漸漸化開,藥性發散,令他身上回暖。他對外頭的溫暖沒那麽渴求,又似被堵得有些難受,無意識地推了推身上的人。蘇晉之立即覺出這細微動靜,在對方神智恢複之前松口。

魏溪醒來,只見自己被裹在好幾件衣服之間,而師兄坐在身邊,目色關切,臉色微微泛紅。他覺得令對方擔憂,分外羞愧,便道:“我好多啦,你別擔心。”

蘇晉之勉為其難地微笑一下:“一會兒到了前面市鎮,給你換架馬車,繼續趕路。這怡心丸給了羅小鞍一瓶,剩下不多,你身上寒毒太重,恐怕根治不了。”

“這是寒毒?”

蘇晉之心痛地點點頭:“确切地說,這是劍法催動佩劍引發的冰寒真氣。你小時候被救回來時,不知怎麽體內就有一股火毒。這是行走在筋脈內的真氣,容易傷及髒腑,但又沒有對症的藥方,便只能讓你練這套劍法,借此沖勻調和。後來你身體大好,自然沒有必要再練,況且先前你只是用木劍,所激發的寒氣不及這次的萬一。哎,這回……這回都是師兄不好,明知這樣會傷到你,還要你去冒險。是師兄對不起你。”

魏溪給他揉揉眉心,叫他把眉頭展開:“師兄你說什麽傻話,我不用這劍法怎麽打得過那王八蛋?要是你不告訴我,我這雙手可就沒啦。你看,這樣的殘廢你可要不要?連飯也不能吃,衣裳也不能穿。”

他将兩手握拳,裝成沒手的樣子,在蘇晉之面前胡亂揮舞。

“要。”蘇晉之一把将他兩手捉住,貼在自己胸口。

魏溪一怔,他在師兄眼睛裏,看見些從前沒見過的東西。

雖然師兄文弱無力,可并不代表他軟弱。魏溪小時候見他受病痛與噩夢困擾,從來都是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眼淚更是從沒見過。現下蘇晉之的雙眸中閃動着淚花,十分認真地凝視着自己。魏溪一下慌了,眼神到處亂飄,不知道該安放在何處。

他感覺蘇晉之的手臂緩過來,将自己緊緊圈在懷中,便安慰道:“師兄,你別怕,我一定好好的。一定讓自己囫囵個,不缺胳膊少腿,不讓你擔心。一定……一定不讓你哭。”

蘇晉之把魏溪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而自己的嘴唇湊在他耳邊,低低應了一聲:“嗯。”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親上了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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