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救人

“杜将軍?哪個杜将軍?”魏溪剛問出口,便自己想起來,“哦!就是那個為了北夷退兵,自願殉國的杜晟天将軍吧!”

這段歷史太過唏噓,魏溪聽過一次便牢記不忘,如今想來,仍覺得其中多有蹊跷弄不明白。

當年杜晟天死得不明不白,原本留下一封寫有其兵敗內情的血書,交給副将蕭崇文回京遞呈君上。然而蕭崇文回朝衡量過局勢之後,卻并未将遺書交出,而是孑然赴死,将這個秘密徹底帶入黃土。

誰也沒想到,這湮滅數十年的秘密竟會藏于兩把匕首之中,若不是蘇魏二人經歷的這一番波折巧合,可能永遠不會現世。

“上面寫的什麽?”魏溪湊過頭來。

蘇晉之卻一下把絲絹合上,向沈連風伸手一遞:“還你。”

沈連風接過絲絹,把東西轉交給傅卿雲。魏溪一臉不情願,盯着那絲絹直瞧,雙目炯炯,直像要把那東西燒出個洞來。

蘇晉之安慰地拍了拍他手背:“不是師兄有心瞞你。只是這血書上的信息是禍非福,多知道一個字,就多增添一分兇險,這樣的麻煩,你還是少知道為妙。”

“原來如此。”魏溪恍然大悟,心道師兄果然還是關照自己,方才的委屈一下全消,“但是……師兄你已經看了,這可怎麽辦?”

蘇晉之低頭笑笑:“我不打緊。”

魏溪卻不依不饒,看向傅卿雲:“你這人好怪!安的什麽心思,竟給我師兄看這不詳的東西!”

傅卿雲冷笑一聲。他知道那血書關系江湖命運、國家興覆,這些魏溪不懂,可蘇晉之怎會不知。正是知道,他才愈發避忌,蓋因如此大事牽扯甚廣,一個不小心被卷進去,便會落個死無全屍。

于是傅卿雲道:“難道不是我給他機會,讓他為自己這一身傷病讨回個公道?”

魏溪:“這是隔了幾朝的東西,怎麽又會和我師兄扯上關系?”

傅卿雲只是揮着手裏的描金折扇。

這血書既然關系國運,必然事涉皇家。而逍遙樓與應侯爺那麽想得到它,更說明其中的秘密對他們的野心有密切關聯。如此說來無論事實為何,這血書都會成為對付逍遙樓極有力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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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蘇晉之之所以會失去一身武功,正是與逍遙樓有剪不斷的聯系。

傅卿雲此時當他面取出血書,也正正是要以此為餌,邀蘇晉之襄助自己。

不料蘇晉之卻道:“無此必要。”

傅卿雲:“蘇兄是不想還是不敢?”

蘇晉之神色一動,随即收斂起來:“我說了,是沒有必要。過去的事都已過去了,什麽江湖紛争,恩怨情仇,與我再沒有幹系。”

這可着實大出傅卿雲的意外,他本以為失去武功一事是蘇晉之平生大痛,卻沒想到在對方心中,還有別的比這更為重要,讓他更為牽挂。

傅莊主的眼神不由自主掃到魏溪身上。

這傻裏傻氣的青年看似對此一無所知,仍舊似條乖巧的小動物一般靠在他師兄身邊,還一臉嫌棄地沖傅卿雲說:“我們才不想沾你這閑事,你就別再纏着我師兄啦!”

傅卿雲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嘲道:“也是,這與你們又有何關系。如今的蘇兄今非昔比,這些事自然是不願再理的。”

蘇晉之又敷衍了幾句,便即早早告辭。他與魏溪離開了會客廳,回自己院中悄悄整理行裝。看來傅卿雲已預備與逍遙樓正式宣戰,如今戰事在即,不想惹上麻煩只有走為上計。

二人要帶的東西也不多,魏溪打了個小小的包裹,如同先前幾次逃亡那樣,将包袱往自己肩上一輩,便帶上了全副家當,又要繼續漂泊了。

這一次他們在鑄劍山莊住了一段時日,雖然算不上長,卻已是下山之後難得安靜的一段時光。尤其近幾天,他每日幫着師兄搗藥煎藥,忙前忙後地照顧病人,還真有幾分回到山上的錯覺。這突然之間要走,一時還真有些許不舍。

魏溪心想着要不要去跟邱落言告別,沒待跨出院門,便見到沈連風進來。

他手上提個包裹,看起來沉甸甸的分外實在。魏溪對那傅莊主不甚喜歡,卻覺得這沈護衛很夠意思。即便平時兩人說話不多,他也覺得與姓沈的頗為投契,對方待自己有種大哥對小弟的親近感,叫人莫名地信任。

是以兩人一打照面,魏溪便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沈連風似乎不大喜歡這樣的熱情,略微僵了一僵,才跨進院來,生硬地說:“送你藥材。”

魏溪大喜:“太客氣啦!”

“打開看看。”

“不用啦,你們山莊有錢,聞着就是好東西!”

沈連風堅持:“打開看看。”

魏溪覺着他這口氣有些古怪,但未深想,由得他打開了包袱。誰想苦澀的藥草味間忽地飄出一股濃郁甜香,魏溪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腦中只來得及閃出一個“糟”字,便迎面一跟鬥栽倒,再也不省人事。

再醒來時,他已身在颠簸的馬車上。魏溪慌張地去摸左右,見到蘇晉之在自己身邊才略微舒了口氣,而看對方面色,似乎并沒有什麽異常。

“師兄你沒事吧!”魏溪抓住他上上下下查看,萬分自責地一拍大腿,“都是我大意!沒想到那姓沈的也信不過,這麽卑鄙,竟趁我不注意出這樣的陰招!真是王八蛋!不知他打算對我們做什麽?”

蘇晉之在他背上順了順,讓他緩一口氣,靜道:“他把我們送出了山莊。”

“啊?”

魏溪糊塗了,他們本來就打算要走,顯然沈連風并不知道。而若後者對他們心懷歹意,便不至于迷暈了人只為将他們送出來而已。

正思忖間,馬匹長嘶聲傳來,車子徐徐停下。車簾一掀,坐在車前的人回過頭來,沒想到竟是張熟悉的面孔。

邱落言喜道:“前輩醒了?”

魏溪:“怎麽是你?”

“唔,說來話長……”

魏溪打斷他:“長話短說。”

“哦,簡單來說,是沈護衛讓咱們結伴而行,可以輪流照看傷病,一路上好有個照應。”

魏溪回頭一看,果然寬敞的車廂裏還躺着那幾個受傷的昆侖門人,還有昏睡着的蔣岱。想來是沈連風把他們打包到一起,一股腦兒丢了出來。

“這……他有話不能直說嗎,非要把我們迷暈做什麽?”魏溪問。

“不是我們。”蘇晉之忽道,“是你。”

“我?”魏溪左右看看,“啥意思,就迷了我一個嗎?”

蘇晉之點頭。邱落言也點點頭。

“時間太緊,他怕跟前輩解釋不清,會耽擱出來的時機。所以情急之下,就……”

魏溪摔袖:“這也太急了吧!”

“那迷香無毒,我替你看過,不傷身體。”蘇晉之安慰他。

“那也不能……這……哎!”魏溪重重嘆氣。不單是怒火難平,還為了心中那一絲隐約的遺憾。

這次離開匆忙,他與沈連風連告別的功夫都沒有,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有緣相見。

“師兄,咱們以後再也不會來鑄劍山莊了對麽?”

蘇晉之沉吟,半晌方答:“以後這世上,也不知還有沒有鑄劍山莊了。”

邱落言聽得一怔:“前輩,難道山莊有覆滅之災?”

蘇晉之:“若傅卿雲執意一戰,後果必是玉石俱焚,兩敗俱傷。”

魏溪立刻倒吸一口氣:“那怎麽得了!這莊子裏……怎麽也有好幾百人呢!”

蘇晉之搖頭:“一将功成萬骨枯,傅卿雲是鬼門關裏走過一遭的人。他下的賭注,也與常人不一樣。”

“不,他們、他們沒有機會的……”車廂另頭忽然傳來一把虛弱的聲音,正是那受傷的昆侖弟子按着傷處,勉強動着嘴唇。

邱落言連忙鑽進車廂,将那人扶起,靠在自己肩頭:“師弟,你們是不是見到了什麽?”

那昆侖弟子點點頭:“山莊內大部分人的家眷都被抓了……就、就關在……囚車裏,頂在灰羽、灰羽陣前。要是……那山莊放箭,死的、死的頭一批就是這些人……”

魏溪驚道:“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跟傅莊主說啊!”

“咳咳,我、我說了的……”那人點點頭,又十分失望地嘆了口氣。

邱落言也道:“我來的時候也見到逍遙樓四處抓人,可是那傅莊主根本不許我講。我還以為他有法子把這些人救出來呢,怎麽會……”

傅卿雲明知形勢如此不利,還要隐瞞這些消息,顯然是不願山莊裏的群豪因此而分心。鑄劍山莊的院牆高聳,上頭的弓弩不需要人力親自操控,一旦他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這些被俘的家眷都成為箭下亡魂。到時候這些威脅便再不成威脅,甚至死了親人的群豪們還會因此而加倍憎恨逍遙樓,豁出命去為他們報仇。

如此設計,不可謂不毒。

魏溪立即看向師兄,抿着嘴,眼神十分可憐又充滿渴求,仿佛在搖着尾巴催師兄快點拿個主意。

眼下車上的人傷的傷,殘的殘。就是再不自量力如魏溪都明白,單憑這幾人的力量根本沒法力挽狂瀾。也因此,他們更需要蘇晉之來籌謀策劃,得靠他的腦子想出一個周全的辦法,将這一趟不可能的戰局扭轉乾坤。

然而蘇晉之只是沉默不語,一雙眼靜得深潭也似的,叫人拿不準心思。

邱落言先等不住了:“我們這就回去!怎麽也得把這事通知了大家,不能被傅卿雲當棋子利用了,害死了自己的家眷還被蒙在鼓裏!”

魏溪一把按住他:“等等!”

邱落言大奇:“怎麽?”

魏溪焦急地看了一眼蘇晉之,見對方仍無反應,忽的眼神一轉,有了主意。

他拉着邱落言避到車廂一邊,用洪亮的聲音勸道:“咱們可不能回去!我看那傅莊主心硬得很,鐵定不會改變主意。咱們要是想救人也一定是得硬來,那不就等于是白白送死?除了多添幾具屍首,跟現在能有什麽兩樣?所以依我看來……咱們還是不要回去,就這麽逃吧,逃得一命是一命。反正人活着,還是自己的命緊要些。”說着他側過臉,做賊似的觑了蘇晉之一眼,見對方眉頭緊蹙,忙扯大了嗓門:“師兄,我說得對不對啊?”

蘇晉之不由得一震,魏溪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沒想到竟被全數猜到,又被他這樣毫無隐瞞地揭露出來。這孩子畢竟是了解自己,如此以來,自己竟被堵得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

就是連蘇晉之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這種話自己說來不覺得反常,在魏溪口中聽來卻叫人這樣難受。仿佛人間最後一點火種也破滅了,世界變得暗淡無光,沒有生的希望。

“回去。”他沉聲道。

大約這一道光燃在魏溪身上,種子卻在蘇晉之心裏。有那麽一些星火,從來都未曾熄滅。

邱落言一愣,臉上的表情也像是擦亮的火燭,一點一點明亮起來。

魏溪猛拍他肩膀,連聲音都透着雀躍:“回去!聽見沒有!咱們要回去救人啦!”

“哎喲!”邱落言肩上剛好有傷,呲牙叫了一聲,臉上卻滿是興喜,帶着一股與送死全然相反的雀躍坐了回去,揚手一鞭,“好嘞,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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