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血書
“師兄你又捉弄我!”魏溪哇哇一叫,一咕嚕便翻身到床內,整個人鑽進被窩裏。
“你這樣,不悶得慌?”蘇晉之見他把頭臉都蒙住了,也沒地方透氣,不由得拉了拉被角。
不料魏溪在裏頭抓得嚴實,蘇晉之越是拽,他反而越是卷得緊了。整個人蜷得像只小烏龜,窩在自己的硬殼子裏。
蘇晉之拿他沒轍,熄了燈,複又躺下去,不多時便沉沉入睡。他身邊的被子悄悄被扒開一條細縫,魏溪的腦袋無聲無息地鑽出來。
魏溪埋在被窩裏好有一會兒,眼睛已然習慣了黑暗,便沒有燈也能将床上人看得清楚。于是他便怔怔瞧着師兄的臉龐,聽着自己加速的心跳,良久方才入眠。
又過了兩日的早上,魏溪跟着蘇晉之一同抓藥,給邱落言打成一個個小包,裝入他随身的行囊。邱落言與他們相識不久,但這幾日下來卻仿佛有生死患難的情分,拉着兩人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魏溪瞧着不忍,伸出手在他背上拍了拍,不料邱落言哇地一嚎,索性朝他身上一撲。蘇晉之在旁微微一動,卻終于沒有出手阻攔。
魏溪抱着邱落言,手繞到他背後輕拍,溫言安慰了許久,好歹将他送到門口,等昆侖派的人來。
早前他們曾飛鴿到此,說定了接人的時間。可現下過去整一個時辰,門外還是不見人影。傅卿雲警惕甚高,一早便派了人上瞭望臺放哨,從清晨直等到日中,才終于等到遠處起了煙塵。
崗哨急忙搖鈴,莊丁們快步跑到門邊。傅卿雲正好前來,卻揮手攔下:“先看清楚。”
沈連風于是騰身一躍,登上高臺憑目遠眺。只見那煙塵來得極快,未幾便已靠近,是兩匹發了瘋也似撒腿狂奔的坐騎。馬背上馱着三人,兩人蓬頭垢面,身染血污,一人耷拉着腦袋,随着馬蹄步子一颠一颠,也不知是死是活。
二馬到得門前,一人翻滾下馬,沖上來砰砰打門。他口中嗚哇亂叫,似是在喊救命救人。邱落言聽出那聲音确是自己同門,丢下包袱便要開門,傅卿雲伸手一擡,沈連風便将他攔住了。
“開甕城。”傅莊主道。
這正東的離門原是沒有甕城的,傅卿雲一聲令下,莊丁們便扳動機關。但聽一陣鉸鏈吱呀聲響,在莊門外頭土地之上,竟然憑空升起一圈半圓的圍牆。牆上一道朱漆大門,恰好罩在離門外頭。一座甕城便瞬間無中生有地出現了。
如此預備妥當,傅卿雲才準将人放入。所幸這些人後頭并無追兵,門剛關上,三人便滾落在地,癱軟仿佛爛泥。
“先別碰人!”傅卿雲厲聲一喝,邱落言剛要上前,腳步頓時被他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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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晉之踏前一步:“我去看看。”
魏溪擔憂道:“師兄小心。”
蘇晉之精通藥理,對各種毒物當然也十分熟悉。他走到傷勢最重的一人身邊,隔着絲帕将那傷處衣料揭開,瞧了瞧傷口的形狀與血肉顏色,而後再隔着布料搭上對方腕脈,仔細探查了片刻,方道:“沒中毒。”
邱落言感激地點點頭:“前輩求你救救他!師弟,師弟你千萬挺住啊!”
傷者早已說不出話來,另兩個也好不到哪兒去。蘇晉之瞧一眼這人肩頭,對邱落言道:“幫我按住他。”
邱落言一愣,随即乖乖照做。蘇晉之蹙眉:“壓緊。箭頭位置兇險,萬一亂動刺了破心肺,就是我也無法回天。先把箭頭拔出來,再讓人擡他進去。”
邱落言一吓,當即不敢怠慢,伸手胡亂抹了把眼淚鼻涕,強打起精神,雙手緊緊壓在對方肩胛,任憑他如何抽動亦不放手。
蘇晉之猛地咬牙,将箭頭從肉裏猛力一拔。那人猛地一震,被邱落言死死摁住。魏溪遞了傷藥上前,蘇晉之倒了半瓶在絲帕上,叫邱落言捂住對方傷口:“按住止血。”
三人之中,此人受傷最重,需得人擡,餘人都還能走,便或攙或扶,由莊丁送入廂房醫治。
蘇晉之看向手中那枚染血的箭頭,眉頭蹙緊。
“是什麽人下手?”傅卿雲看他神情,便知他一定有了計較。
蘇晉之把箭遞過去,箭尾翎羽已被折去,但箭頭上分明刻有篆體小字。這三字委實太過熟悉,就是不用細看也能分辨。
逍遙樓。
原來這三人與邱落言分別後本是要回門派中去,接到飛鴿得知他受傷,便折返了回來。行到半路,無意中發現灰羽軍在幾十裏外大肆集結,他們想着鑄劍山莊多半還不知此事,便偷偷潛入帥帳附近想要刺探軍情。奈何這幾人武功太過粗疏,還沒聽到要緊處便被對方發現。三人扭頭便跑,快馬加鞭一路亡命奔逃,路上被幾番截停,有過數番苦鬥,三匹馬損了一匹,才最終逃到此地。三人俱是傷痕累累,九死一生。
灰羽軍前不久剛歷一敗,沒想到卷土重來如此之快。
蘇晉之看過那幾個昆侖子弟的傷口,下手不輕刀刀奪命,看來這灰羽軍此番是有心讨債,一意要斬草除根,手下絕不留情。
“鑄劍山莊固然有機關庇護,一旦兵臨城下,也撐不了多少時候。”蘇晉之道,“不如趁現在大軍未到,叫大家趁早離開。這麽多人散在山林之間,他們就是想追也無從追起。如此一來,總好過一起困在這兒坐以待斃。”
傅卿雲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以為灰羽軍所到之處,會甘心空手而回?”
蘇晉之沉默片刻:“留得青山在,方可卷土重來。一座空城,他們也沒必要緊追不放。”
他的意思,便是叫傅卿雲舍棄鑄劍山莊了。
“恐怕未必。”
蘇晉之知道傅卿雲做事向來謹慎,聞聽此言便知他另有計較。看來傅卿雲是橫下心來決定硬扛,就算拼個同歸于盡也要死守到底。
傅卿雲不多解釋,揮了揮手,讓沈連風拿了兩件東西出來。蘇晉之定睛一瞧,正是自己給他的那兩把匕首。
這東西是逍遙樓心心念念之物,無數條人命都折在上頭,恐怕整個江湖中觊觎此物的沒有成萬也有上千。蘇晉之卻非此中之流,視之如敝屣,甚至巴不得将此物早早脫手。
傅卿雲撫摸着兩把匕首的外鞘:“這是你給我的東西,是什麽來歷,想必你不會不知道吧。”
他收下東西時不動聲色,但既将此物交予沈連風貼身收藏,顯是極其重視,生怕有所閃失。
這匕首來自建朝功臣蕭侯爺之子蕭崇文,背後又牽系着一段可悲可嘆的忠良蒙冤史。雖說匕首鑲金戴玉價值不菲,但要單就這一層原來,還不值得逍遙樓如此大費周章争奪。蘇晉之覺得,這匕首除了自己知道的這些,應當還有什麽別的稀奇之處。
因而他點了點頭,繼而又搖搖頭。
“謝蕭兩家自诩蕭氏後人,可笑的是他們白白藏了寶貝這麽多年,卻不知道自己先祖所留下的秘密。”傅卿雲略帶譏诮地一笑,“他們不知道這兩把匕首并非一真一假,亦非一模一樣。這麽多年來,他們各自所占的不過只是驚天秘密中的一半而已。若他們不肯和解,這秘密便永遠不能現世。蕭公子神機妙算,連自家後人的貪心也算盡,也真是煞費一片苦心。”
蘇晉之聞之一動:“難道這兩把匕首是子母刃?”
“算你還有點見識。”
傅卿雲将兩把匕首從鞘中拔出,其一刃尖對準另一柄尾,向前輕輕一扣,便把其中一把完全嵌入另一把中去了。原來這母刃不過是個中空的薄殼,只是鋒刃打磨得極其鋒利,叫人看不出端倪。而子刃與母刃相差無幾,只要以手法叩開母刃劍首的開口,便能順利嵌入,同時子刃劍格也會自動收攏,緊緊貼住劍柄兩側,如同一層外衣。
如此設計當真精妙,蘇晉之還未來得及細看,只見傅卿雲手上又繼續動作,将那劍柄正三反四地轉了七圈,而後且聽咔嗒一聲,那劍柄竟然落下一顆寶石來。
魏溪在旁看了許久,到此時才終于驚嘆出聲。他先前攜這匕首怎麽也有些時日,今天傅卿雲動的這些個機關卻全沒有發現。不僅如此,寶石脫落之處像是大有玄機,魏溪看着看着,禁不住脫口道:“這裏頭藏了什麽?”
傅卿雲伸手指往那處缺口中探了探,未幾,勾出一小方絲絹。絹帛顏色暗沉,想是年代久遠,也不知是何時放進去的。
傅卿雲嘴角劃出一道弧線,将絲絹遞給沈連風。沈連風轉交給蘇晉之,後者将絲絹捧在手上,展平一看,面色瞬時就是一變。
“你是說,逍遙樓派重兵前來,是為了這個?”
傅卿雲點頭。
蘇晉之一時感慨:“沒想到杜将軍的血書,竟會在這匕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