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書
方見離難以置信地看着手中斷劍,雙目由下而上,掃向面前那把黝黑如夜的玄劍。
一個高大的身影赫然立于兩人之間,沈連風手持玄冰,目色冷傲,擋在魏溪身前。
方才情勢緊急,他驟然掠入陣中,不由分說替魏溪擋了一擊。玄冰寶劍乃曠古神兵,鋒利遠勝尋常刀劍。方見離的寶劍本也不是凡品,但這一交鋒,仍舊是不堪一擊。
“退!”
當前局面不容戀戰。沈連風一聲斷喝,叫人不敢怠慢。
蘇晉之立刻拉起魏溪,在他掩護下撤走。
方見離沒了兵刃,就是想攔人也無可奈何。他身邊兵卒大半都吸入了迷霧,正渾渾噩噩癱作一團,眼睜睜看着敵人逃走都沒有能力阻攔。
沈連風護着二人且走且退。方見離眼見留不住他們,将斷劍猛地向地上一擲,一雙眼死死盯着那漸漸消失的背影,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哼,諒你們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
沈連風對這周遭地形熟悉,帶着二人東折西轉便到了一處大樹前頭,他俯下身去,在樹根旁邊摸索了一陣。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旁邊一塊巨石無風自開,露出一條黑魆魆的地道來。
想來這就是通往鑄劍山莊的密徑了。
“等等!小邱掌門他們還在等我呢。”魏溪一把将他攔住。
方才動手之前他們就已約定好,邱落言将馬車停在峽谷出口的隐蔽處,待救出人質便在那裏會合。這下蘇魏二人被沈連風搭救,還不知道邱落言一行處境如何,魏溪心裏擔憂,不敢就這麽丢下人家自己先跑。
沈連風看他一眼:“他們已去。”
“诶?”
“護衛接到人,已經先撤。”
蘇晉之:“你帶了護衛?所以你也是準備來營救那批人質,這是誰的計劃,莫非……是傅莊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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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連風點頭,十分罕見地微微一笑,不知是否為了傅卿雲的這個決定而感到欣慰。
“原來如此啊!”魏溪恍然大悟,鑽進密道前拉住蘇晉之道,“師兄師兄,原來我們誤會他啦!”
蘇晉之點點頭,并未多說什麽,只是低頭時,嘴角亦揚起一道淺淺的弧線。
沒想到這傅莊主野心雖大,良知還未全泯。他聽說了這批家眷被俘,表面不動聲色,實際并未棄之不顧,反而是避開衆人耳目,打算趁敵不備将人救出。
只不過這些事情他不說,旁人自然不會知曉。大家只當他冷血無情,全沒有一點仁慈之心,而傅卿雲好像還樂得如此。仿佛做個好人便是有了弱點,而有了弱點,便不能成就他的心願。
可他的心願,究竟有多重要?
“不管他是不是要稱霸江湖,既然他還算有些情義,不如咱們就留下來,幫他一把吧!”魏溪回到山莊,便悄悄對蘇晉之說道,“怎麽說他也救過我,咱們這樣不告而別,好像的确有點不夠義氣哇。”
蘇晉之心道你這也是多慮了,這下別說幫人,可能自身也要難保。他苦笑:“本來這一趟折返,咱們也走不了了。”
魏溪不憂反喜:“那正好,逍遙樓作惡多端,咱們可以替天行道!就當替武林除了這夥敗類,也是造福蒼生的一大功勞嘛!”
蘇晉之一把拉過他:“別瞎誇海口,有些事并非一人之力可為。”
“我才……”
魏溪忽地住口,他感覺攔在肩上的手漸漸收緊了,自己與師兄的胸口貼得比往常更近,仿佛能聽見對方的心跳,自己也跟着緊張起來。
“只求你能好好的,不要貪功,不可冒進。”蘇晉之不像他那般樂觀,已然預料到這會是場惡戰,“咱們……都平平安安地,活着從這裏出去。”
然而這個願望,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容易實現。
灰羽軍很快就把鑄劍山莊團團包圍。
先前從峽谷來的只是其中一支,除卻他們之外,另有三支隊伍分從三個方向而來。
這些隊伍哪一支都不比方見離所領的那支聲勢更弱,便是方見離的那隊部署,在受襲之後也立刻點燃信號召來了援軍。只見一股一股的灰羽軍士如同溪流入海一般,慢慢聚攏到一起,彙成一大片銀亮攝人的麟光。
山莊瞭望臺上的信號,已從兩個時辰一報變成了一刻一報,到後來,傅卿雲索性命人不要随意打擾。反正山莊外牆設有弓弩,而牆外還塗有毒液,縱使有人要強行攀登,也會在爬上牆頭之前身亡,沒有要緊的變故,就是報得再勤也是徒勞。
倒是莊內正在議論的,才是這場惡戰的關鍵。
“你明知他們會率軍包圍,本來大可以從密道逃走,為何拖到現在還不願棄莊?”蘇晉之與傅卿雲單獨在屋內,說話開門見山。
“勝敗尤未可知,我為什麽要棄莊?”
蘇晉之太了解他了,對傅卿雲的話一個字都不信:“一定有別的原因,你不說,我就不會出手。”
“你還真當我沒你不行?”傅卿雲仍然嘴硬,“先前我本要告知,是你自己不聽。”
“你不走,是因為那封血書?”
傅卿雲從懷中掏出那對匕首來,血書已被他放回原處:“只要有它在,天下就沒有什麽地方比鑄劍山莊更安全。”
“所以我不明白,當初你明知裴霄他們觊觎此物,為什麽還要我拿出它來,以此為餌?要不是如此,逍遙樓不至于這麽快就大舉來犯。”
傅卿雲淡淡一笑,把匕首放在膝上:“這血書上的秘密,你應該都能看懂吧。”
蘇晉之點頭:“這是杜将軍死前親筆寫下的兵敗疑點。他當年抗擊北夷于津門關外,本來一路大捷勝利在望。不知為何工事突然塌陷,敵軍趁隙而入,而杜家軍不得不連連退守,直到最後被圍于春風鎮。副将蕭崇文前往義和,得到的答複卻是要以杜将軍人頭來換北夷退兵三十裏。這其中由勝轉敗變起倉促,後世也懷疑其中大有文章。”
傅卿雲:“而這文章就是,杜晟天乃是被自己人所害。”
血書中并未直接寫明被疑者姓甚名誰,但按杜晟天分析,工事坍塌乃是自己人所為,而北夷會那麽快知曉工事毀損,趁修補未完之際來犯,必是有人暗中投遞,前往報信。
杜家軍軍紀嚴明,沒有人膽敢私自出營,除非是等級堪與杜将軍平齊,才有可能有權放人。照這樣推算,可被懷疑的對象寥寥無幾。
“一定不是蕭崇文。”蘇晉之道。
如果是他,那他為何不直接毀去這封血書,而是将其藏于匕首之中,留機會給後世發現呢。
傅卿雲道:“要想知道是誰,只有查清楚當時軍中還有什麽等級的将官,才有可能找出線索。可是我早年翻遍正史野史,卻從沒找到過那個可疑的名字。”
當年被懷疑最深的便是蕭崇文,若然當時還有其他嫌疑者,他也不至于落得那麽悲慘的下場。
蘇晉之:“現在呢?你已查到真相?”
“我在看到這封血書之前,便已曉得這人是誰了。”傅卿雲道,“當年我在邊塞軍營之中,意外找到了杜家軍的後裔。原來先前我們之所以在史書中找不到頭緒,乃是因為史書根本已遭篡改,有些事,被人偷偷從歷史上抹去了。”
“所以沈連風被派來,也是為了調查這件事麽?”蘇晉之似乎已經猜到了端倪。
能夠篡改史書,又要勞動衛尉司出馬調查,這件事背後之人,必然牽涉到皇家。
“看來你已有了頭緒。不錯,當年這個出賣杜将軍的賣國賊,正是當時的三皇子,後來的太子,先帝高祖,應岳川。”
蘇晉之雖然也猜到嫌兇必然是個皇親國戚,可怎麽也沒料到會是皇帝本人。未來的一國之主偷偷賣國,還害死了國之重臣一朝良将,這些事聽着就像是天方夜譚。
傅卿雲知道他在詫異什麽,續道:“應岳川的确沒有理由這樣做,但當時的情勢由不得他不這樣做。因為他以為自己若不下手,便要地位不保,只有殺死杜晟天,他才可以坐穩太子之位。”
蘇晉之思忖片刻,問道:“難道……杜将軍知道了他什麽秘密?”
“一個天大的秘密——應岳川根本不是皇帝的親生骨肉,他不但沒有資格繼承皇位,還根本沒有資格茍活。因為他的存在就是皇室的恥辱,這樣的恥辱,有什麽資格留在世上?”
蘇晉之蹙眉:“可這秘密涉及後宮秘辛,連內朝都不知道,杜将軍怎麽可能知道?”
“呵,蘇兄,要是應岳川有你一半腦子,那也不至于發生後來的事情。” 傅卿雲冷笑一聲,“他啊,只是自以為杜晟天知道了而已。可他沒有想到,這一切只不過是北夷人的奸計。他們忌憚杜晟天能征善戰,便想方設法地要除掉他,既然在戰場上贏不過他,就到別處尋找可以除掉他的機會。恐怕就連用計的北夷人都沒想到,三皇子會如此輕易上鈎。他以為杜晟天已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且不久便要向皇上告密,于是橫下心,寧願戰敗也要取他人頭。杜晟天死後,應岳川歸朝,不久後果然獲封太子。後來,他更利用職權命史官篡改史書,把當年自己督軍出征一事徹底抹去,将與杜晟天關系親密的人也相繼處死。于是,這樁醜事就永遠成了秘密,再也沒有人會追究,也沒有人會揭露。”
“可他不知道還有血書。”
傅卿雲笑起來,伸手撫上那把珍貴的七星日月匕:“是啊,蕭崇文對此事難以放下,回朝後多方調查,終于查出其中究竟,在杜晟天的血書之外,另寫了一封血書,言明其中真相。奈何太子位極天下,即便知曉真相也莫可奈何,最後他只得将這兩封血書藏于匕首之中,郁郁而終。”
傅卿雲說着,把那匕首上另一側機關叩開,取出了另一封血書,交給蘇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