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真相
先帝血統不正,通敵賣國,還篡改史書,掩蓋罪證,這些事實每一樁都震撼得足以在朝廷翻起大浪,無怪乎應文昭這麽想要得到這份血書。
因為高祖的血統一旦被推翻,那他與其父便成了皇位當之無愧的繼承人。當今天下不應屬于寶座上那來路不明的野種後裔,而理應交給他們這樣的真龍血脈。
“應氏父子費盡心機想要得到這份血書,而你,就處心積慮地阻止他們,不想讓他們得逞?”蘇晉之掃了一眼血書,那字跡顏色暗沉,的确是經年舊物,“可若是如此,你為何不索性把血書燒了?這樣不就斷絕後患,一了百了麽?”
“燒了?”傅卿雲大笑起來,“應家欠我的,只是這些怎麽夠還?”
蘇晉之見他神色乖戾,像是動了殺心,不由一凜:“你要把這事張揚出去,讓皇帝出手,徹底鏟除侯爺府?”
謀反一罪,罪大惡極,若當今皇帝知道應鶴行父子動了這個念頭,必然大開殺戒絕不留情。可誰又會知道,堂堂天子也會成為人借刀殺人的工具。應氏父子權勢滔天,可權力再大也大不過皇帝,所以傅卿雲想到這一招,才是将其一網打盡的唯一辦法。
“怎麽,難道你還要同情他們不成?”傅卿雲将折扇倏地一收,語氣咄咄逼人。
“非也。”蘇晉之垂目,“只是前人的冤屈,現在竟成了他人争鬥的籌碼,覺得有些唏噓罷了。”
“冤屈?難道當年我全家遭人誣陷,就不冤屈了嗎?若不是我自己忍辱負重,又有誰會來替我平反?同情這東西,說到底不過是閑人的消遣罷了。真有禍事沾身,你看還有哪個會不想着自己,哪個會為你豁出性命!就算是真龍天子也一樣,我不鏟除逍遙樓,皇帝他敢動應鶴行?這世上之事哪有這麽輕易,報仇雪恨哪會這麽簡單?”傅卿雲說着掃了對面一眼,“呵呵,我可不像蘇兄,對過去種種能夠一筆勾銷。當年誰欠了我的,我必要親手讨回來!一分一毫,樁樁件件,都要一點不漏地讨回來!”
蘇晉之聽他說得激動,也懶得與他争辯,搖一搖頭,把血書還了回去。
傅卿雲這一招算得上是铤而走險,而他換來的,不一定就如他所願。
蘇晉之雖然唏噓,與傅卿雲倒也算站在同一條船上,正待為他籌謀,驟然間卻聽見外面傳來焦急的鑼聲。
“何事!”傅卿雲質問。
沈連風一直守在屋外,聞聲立即飛身查看,不久回來禀報:“莊主,有人中毒。”
“怎麽可能!”傅卿雲在扶手上振袖一拍,“鑄劍山莊銅牆鐵壁,不可能有人進來。”
他說這話并非自負,瞭望臺上信號沒來,證明山莊周圍并未遭遇強攻,所以下毒之人必然來自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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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晉之随沈連風前去,看到了廳中或躺或坐七倒八歪的衆人,一眼便瞧出毒物來源:“茶水中有毒,去看看水缸水源有沒有被人下藥。”
水缸和莊中取水的一口池子果然已被投毒,不待沈連風進一步追查,那投毒人已水落石出——嫌兇擔心被捕逼供,已被發現服毒身亡。
誰也沒有想到,這人竟是之前被救回來的人質之一。想是那方見離早就料到會有人來救這批人出去,所以一早便作此部署。這一招将計就計,委實出其不意。
傅卿雲終究是在這一局中落于下風。現下外面被重重包圍,而山莊內幹淨的食水已經不多。他原本想拖延時間等待朝廷來援,現如今突發這場變故,顯然已等不到那天。
“想不到他竟如此狡詐!”傅卿雲恨聲道。
“以眼下情況,死守山莊是不成的了。”蘇晉之道。
傅卿雲猶豫:“以莊中機關,或可拼個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又有何意義?用你自己的命去換那群卑鄙小人的命,值得嗎?”
傅卿雲激動道:“怎麽不值得!你以為應鶴行狼子野心,這麽多年來皇帝會毫無知覺?他只是沒有證據而已!現如今即便證據确鑿,可是逍遙樓羽翼已經遍布天下,要動侯爺府談何容易?匕首的秘密我早就上報朝廷,可皇帝就是遲遲不肯發兵,你道為何?他只是在觀望罷了,他要看看這江湖最後鹿死誰手,等到塵埃落定,我捷報一傳,朝廷才會趁勝追擊,将應鶴行一網成擒。所以這一仗我必須贏,我沒有退路,你明不明白!”
蘇晉之沉默了,鑄劍山莊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傅卿雲的計劃本來滴水不漏,要不是他為了救人而放入了奸細……
一時心慈卻給了敵人可趁之機,有時世事往往比戲文更諷刺。
但傅卿雲卻對此絕口不提,他也不說是營救這些人質壞了自己的大計,更不去追悔自己的決定。大約對一個失去夠多的人來說,追悔是一件沒有任何價值的事情。
“我知道有一個地方,能代替鑄劍山莊。”蘇晉之說道。
“什麽地方?”
“蓬萊劍冢。”
劍冢據傳為鑄劍山莊先人所建,其間機關密布,極為險峻,世上極少有人能活着進出。蔣岱當年雖然找到了劍冢,卻不得其門而入,後來又被慕容荻迷暈,被緊跟而來的應鶴行屬下重傷,無緣進入其中。所以世上唯一真正完好活着到過劍冢的,也只有蘇晉之與洛風磊二人而已。
傅卿雲冷靜下來:“可洛風磊已然去過劍冢。”
“單憑他一人,絕不能夠獨闖。”蘇晉之說得自信。
傅卿雲明白了:“哦?當年的機關是你破的?”
蘇晉之道:“破機關的方法是跟你學的。”
傅卿雲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他明白蘇晉之的意思,再造一座機關城耗時太久,但是要改造一座,卻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劍冢既然是傅家所造,那其中的機關原理一定差不了太遠。照此考量,的确撤到劍冢是當下最合适的選擇。
事不宜遲,傅卿雲下定了決心,是夜便立刻突圍。
“師兄,你小心點,這裏路滑。啊!那裏有快石頭,你也別踩,別動別動!讓我先移開它!”魏溪走在蘇晉之前頭,一面拉着自家師兄,一面提醒他小心。
傅卿雲在他們身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師兄是沒長眼睛嗎?”
魏溪:“這條密道這麽舊,咳咳,沒有燈,又都是灰。咳咳咳,幹什麽不走之前那條?”
“人質走過,怕已洩露。”沈連風道。
邱落言:“那咱們這條安不安全?不會也給人知道了吧?”
“說什麽呀,烏鴉嘴。”魏溪道,“剛才我也這麽問師兄來着,他說這些話可不能随便亂說的。”
“呸呸呸,是我多嘴。”邱落言急忙捂住了嘴。
蘇晉之在一邊不禁莞爾。
這條密道通向後門,衆人走到盡頭,沈連風搶出一步推開掩蔽的大石。只見門外頭上,一片朗朗晴空,叫在地下鑽了半天的人們心頭豁然爽朗。
沈連風當先鑽出密道,伸手将後面人一個個拉出來。傅卿雲坐在輪椅之上,單憑雙手拉扯卻是出不了門口。魏溪恰巧走在他之前,見狀猶豫了一下,即道:“我背你吧!”
他說得爽快,動作更快,不等傅卿雲拒絕,便蹲下身去,把人往背上一扛。
傅卿雲猝不及防,胸口砸在他肩上咯得生疼,開口說了個“你”字,已被背出了密道。也不知是他怕對方把自己半路丢下,還是終于知道感激,那“你”字之後再沒說別的,閉着嘴被魏溪放到了一塊大石之上,看着面色有些泛紅,大約是地道氣悶,憋得久了。
後頭的莊丁把輪椅擡了上來,傅卿雲坐上之後,理了理被魏溪弄皺的衣衫,道:“這裏向北五裏有座驿站,大家換上馬匹便可撤離。待我盡快重整局面,定會再次相招,共舉大事。”
衆人都點頭稱是。這一群人來時對傅卿雲并無多少好感,只覺得他滿口大義,雖然說得句句在理,可內裏有多少私心各人心知肚明。後來傅卿雲冒險救出他們的家眷,叫衆人大出意料之外,同時也對其大為改觀。因而大家此刻應和,倒是有九成是真心。
“呵!一個殘廢,在這裏空口說瞎話,好大的口氣!”
一把傲慢陰冷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如同寒夜裏的一塊冰冷不防貼在人臉上,叫人瞬時起了層雞皮。後山荒僻清冷,除了山莊一行根本不見其他人跡。衆人掃了一圈看不見說話者,都疑心是鬼魅作祟,咒罵不停。
“誰!”沈連風最先找到來人方向。
樹林中遠處噌地亮起一排火苗,齊刷刷竟有半裏多長。那幽幽的火光如同地府鬼火,映出了一張張嗜血的面孔和他們冰冷的鐵甲。
方見離自那火光之中,緩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