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進攻
逍遙樓內,大夫忙得滿頭是汗。
“禀樓主,沒有大礙了。”一輪搶救之後,蘇晉之腕上鮮血終于止住,又用了幾味大補的丹藥把氣息也給穩住,一條命好歹是救了回來。
洛風磊無聲地揮一揮手,示意他們出去。
方見離躲在這群人的身後,見洛風磊沒有要問罪自己的意思,也趁機一起退出去。
“站住。”洛風磊忽的說道。
方見離後腦一麻,知道他這是在叫自己,雙腳不由自主就粘在了地上。
“你之前去過地牢?”洛風磊問。
方見離急忙辯解:“屬下,屬下的确去過……不過那碗是他自己打碎的,與我,與我沒有關系!”
洛風磊的眼光在他臉上逡巡了一遍,語氣莫測:“他跟你說過什麽沒有?”
“沒有!”方見離想了想,忙又改口,“這個,要說……也是有的,不過那都是些罵人的話,還有罵樓主的……不知,不知算不算。”
洛風磊冷笑一聲:“好,很好!”
那笑容越來越大,須臾變為大笑,笑聲駭人,方見離直聽得瑟瑟發抖。
“你下去吧。”
“是!”方見離忙不疊溜走。
洛風磊走到床邊,看着不省人事的蘇晉之:“你要求解脫是不是?”
他伸手撫上對方面頰,動作輕柔無比,眼神卻陰冷非常,“我偏不讓你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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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晉之從昏迷中醒來,第一眼見到的,恰是這他最不願意看見的面孔。
洛風磊端着藥碗,見他醒轉,嘴角微彎。但當他接着看見蘇晉之将臉別過,便立時換回平素的嘴臉:“想死卻沒死成,很失望麽?”
蘇晉之不回話。
“你要是有本事,就盡管再試試。哪怕你死一千次,只要我在這裏,你就永遠別想跨出這道門,去到閻王殿!”
蘇晉之冷哼一聲:“恐怕有人不這麽想。”
洛風磊眉峰一動:“誰?”
“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惺惺作态。”蘇晉之道,“這世上從不需要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洛風磊面色驀地一寒,先前逼問方見離時臉上浮現過的殺氣此時再度閃過。
片刻後,殺氣退去,他卻笑道:“你想離間?”
“沒錯。”蘇晉之面無表情地笑了笑,終于翻了個身,艱難地撐起身體。他身上中衣雪白,襯得臉色益發蒼白,連嘴唇也是沒有什麽血色。那雙漆黑的眼眸盯緊了洛風磊:“我故意以命相搏,不惜全為了做這一出苦肉計。可見十年過去,我騙人的本事也高明了許多。”
蘇晉之故意順着話頭往下接,他越是直認不諱,洛風磊反而越是起疑。這回蘇晉之傷口之深,出手之狠,完全不像他這麽個武功全無的廢人所能做到的。洛風磊雖有懷疑,卻不願就此承認,他沉吟片刻,站起身撣了撣衣袖:“既然你如此顧慮,那我換個人來照看你,總可以讓你少些借口。”
他拍了拍手,一人推門進來,這人看見了蘇晉之,似乎是很是意外。
蘇晉之擡眼,看見對方,也是大吃一驚。
“師父?”
洛風磊将蔣岱留下,返身離開了房間,沒走幾步,卻迎面碰上了方見離。
“樓主不在裏面陪着?”方見離一面低頭說話,一面小心翼翼地拿餘光瞟着對方面色。
洛風磊不答反問:“你又怎會在此?”
方見離本是專程上來偷看他倆的,這下被當面撞破,又怎麽好意思承認,只好擺出一副焦慮的模樣,板起臉道:“那個……探子來報,鑄劍山莊像是有動靜了,我特來禀報樓主。”
“鑄劍山莊早被你一把火燒成灰燼,哪來的動靜?”
方見離改口:“不不,屬下的意思是,是傅卿雲的人馬有動靜了。”
洛風磊神色瞬間一肅,方才的輕巧一掃而光:“查到他們在哪麽?”
“蓬萊劍冢。”
“蓬萊劍冢……”洛風磊微微出神,末了忽然撫掌大笑,“好個劍冢!我倒要讓他姓傅的看看,劍冢不但可以用來葬劍,更可以用來葬人!”
方見離一直陪着小心,唯恐惹得洛風磊不滿,聽到對方笑聲洪亮,才敢當真一起笑出聲來:“哈哈哈那姓傅的不自量力,看咱們不把他殺個片甲不留,樓主……”
洛風磊斬釘截鐵:“三天後,整裝出發!”
血書還在傅卿雲手裏,且朝廷已隐約得知此事。只要一天不拿到這證據,應鶴行便一天不能安枕,洛風磊與侯爺府沆瀣一氣,當然容不得半點拖延。
三天,剛好夠灰羽軍準備齊糧草,清點好兵器。到了第四天清晨,洛風磊已精神抖擻策馬于陣前,此次圍剿由他親自領兵,方見離傷勢已然痊愈大半,作為副手随行在側。灰羽軍隊伍浩浩蕩蕩,健步如飛,陣型卻絲毫不亂。在整齊的人龍與馬匹之間,有一輛馬車被圍于中央,駕車人揚鞭馭馬,速度與周圍相比絲毫不慢,而坐在車中,卻感覺如水上行舟,平滑安穩。
這一路行程倉促,洛風磊幾乎不給大家多少休整時間,唯獨那車中人有狀況時他才會破例停下,親自掀開車簾,進去探望對方的情況。
而蘇晉之的情況,自啓程後反倒像是越來越糟了。
他一路都由傷愈的蔣岱照顧,方見離連一根手指都碰不得。但不知為何傷情卻急轉直下,脈相忽快忽慢,時常氣短而虛,有好幾次命在旦夕,都是洛風磊親自為他輸送內力才勉強吊住他一命。
“就算要死,也要等他們都一個個死在你面前,才可以死。”洛風磊惡狠狠地說。
他大費周章帶蘇晉之同行,又幾次三番将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無非是嫌折磨得他不夠。十年前蘇晉之墜崖之後,洛風磊曾到崖地查看,可墜崖處并沒有人跡。山林多虎豹,雖說屍骨被野獸啃食殆盡也不為奇,但在洛風磊心中,這件事一懸便懸了十年。
而今蘇晉之好好活着,那纏繞洛風磊多年的愧疚竟而變成了怨念,像是在怪他躲了十年,害自己牽挂了十年。
十年一夢,白雲蒼狗。
有人做了十年閑雲野鶴,有人也為了一朝雪恥,苦心籌謀。
傅卿雲怎麽也沒想到,他準備了十年的複仇,竟然要功虧一篑。
魏溪在藏劍臺上打坐,已是練至心法第九重。然而看他面色,似乎沖關阻礙重重,并不能順利功成。
先前八重雖然也不簡單,但都沒有此刻這般艱難。魏溪從未經歷過這樣的煎熬,一時如身在油鍋,一時像被脫光了丢到雪地,臉上時陰時晴,像是流轉過四季。腦中的畫面也是支離破碎的,世界被揉成了一團,只窺見角落,而看不到全景。
他像墜進個無底深淵一般,拼命想抓住什麽,卻拼命下墜。
“此時最為關鍵,大家千萬不能輕舉妄動,若有差池,不但功虧一篑,恐怕更有性命危險!”傅卿雲警告周圍人道。
“報!灰羽大軍已集結五裏之外!”
屬下趕來報信,語氣十萬火急。
傅卿雲皺一皺眉,揮手斥退他:“知道了。”
“怎麽辦啊?”邱落言焦急道。
“等。”
“等?這地方是匆忙改造,能撐多久?”邱落言一握佩劍,便要起身,“要不我帶些人,先出去抵擋一陣!”
“胡鬧!以你的本事,能頂什麽用!”傅卿雲斥道。
邱落言一怔,頓時臉紅。的确,他武功平庸,毫無服人之處,名義上雖是昆侖代掌門,可在武林中根本排不上位份。就算這時就算他站出來振臂一呼,恐怕也沒有多少人願意響應。何況現在是拼命的時候,誰願意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個沒本事的毛頭小子手裏呢?
傅卿雲似乎也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微微別過臉:“再等一陣,讓沈連風去吧。”
邱落言看一眼藏劍臺上的兩人,搖頭道:“沈護衛有要緊的任務,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的好。我……我也知道自己武功低微,但是劍冢附近機關很多,埋伏對了地方,總是,總是還能攔他們幾步。”
傅卿雲看向他,尖銳反問:“拿你的命去換他們幾步?”
邱落言卻毫不猶豫,直視他的雙眼堅定點頭:“對,拿我的命換。”
眼下人手緊缺,又兵臨城下,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邱落言絕不會貿貿然提出這麽冒險的建議。可他既已下定決心,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再沒有什麽不可以犧牲。
“好。”傅卿雲點頭,表情也認真起來,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羊皮卷,在膝上攤開,“這是外面的機關圖,有一個地方,很适合伏擊。”
邱落言湊過頭來,聽得異常認真。傅卿雲解釋了一遍,末了問他是否清楚,邱落言十分謹慎,又将他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再次确認道:“我說的對不對?”
“沒錯,正是如此。”傅卿雲頓了頓,又從輪椅的暗格中取出一支竹管,交到他手裏,“這是號箭,如若你們被圍需要支援,就抽出這根引信,朝天空放出號箭,我們會派人解圍。”
“好,我知道了。”邱落言把竹管鄭重收好,又看了傅卿雲一眼,微笑了一下,“傅莊主,興許這也是咱們最後一次說話了,從前的事……都一筆勾銷吧,來生有機會再見,你可別冤枉我啦。”
傅卿雲一怔,忽然想起之前在山莊陷阱中誤捉邱落言時的情景。那時他寧死不屈十分倔強,卻被沈連風狠狠收拾,打成了豬頭。後來他雖然被放走出逃,可是因為擔心被俘虜的群豪家眷,又折返回來冒險營救。及至山莊陷落之後,他多次不顧自己安慰,給魏溪輸送內力。邱落言雖然本領低微,可是遇到不平從不會袖手旁觀。誰也想不到昆侖派會出洛風磊這樣的枭雄,竟也會出他這樣心地仁善的好人。世事之諷刺,有時莫過于此。
傅卿雲頓了一頓,對他颔首,也微微一笑:“來生未必能見,但等你這次回來,我們會是朋友。”
邱落言眼眶一熱,連忙轉過身去,悄然抹一把眼角,揮一揮手,故作爽朗道:“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