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交鋒
蘇晉之手持玄冰劍,立在馬車斷轅之上。時正日中,耀眼的陽光照在他身上,那一身白衣像在扇亮。鮮紅的血跡在白衣暈開一朵血色的花,令蘇晉之清俊的面龐頓時添上一分煞氣。他面色仍是偏白,但那絕非虛弱,而是冷眉冷目,決絕傲然。
“我既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就不謝你了。”
蘇晉之将手中玄冰一揚,得意一笑。
先前洛風磊幾次為他輸送內力,皆被他化為己用,現下氣息彙聚,沉于丹田,功力已然恢複了當年的大半,連說話的聲音都今非昔比。
“怎麽回事?當年……你武功沒廢?”洛風磊大為詫異。
蘇晉之卻冷笑着搖了搖頭:“呵,當年若非我自損筋脈以求退出江湖,你怎麽可能有機會将我逼至墜崖?”
洛風磊面色一窘,卻不肯承認:“那時我以為你是故意詐我……”
蘇晉之打斷他:“是啊,世人皆狡詐!有誰會那麽蠢,明知自己被懷疑被猜忌,還願意自廢武功以示避戰之意!我當初以為這樣你就不會再有顧慮,不會再容不下我,或許會放我一馬……”
“我……”
蘇晉之:“終究是我太天真了。你這樣自私自大的人,怎麽可能會相信他人會為自己讓路?恐怕在你心裏,一直認為全天下都是你的仇人。這些人除了被你奴役,就只有被你殺光,除此以外,沒有第三種可能!”
洛風磊無言,并非他不想辯解,而是蘇晉之所言,的的确确就是他本人所想。在蘇晉之墜崖後的十年裏,他不是沒有回想過當初,只是以他對自己的了解,就是一切重來一次,他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第二種選擇。
當年洛雲峰因為太過出衆而遭同門嫉妒,被最親近的手足所害,從堂堂掌門一下被貶為棄徒。洛風磊從小嘗盡冷暖,更過早體會仇恨與背叛。也許信任這東西從那時便已經離開了他的人生,洛風磊的心裏永遠像是有個窟窿,他不想去填,也沒人能夠填滿。
灰羽軍中發現了這邊的變故,弓箭手遠遠搭箭,步兵也持盾護身,從兩邊包抄,悄無聲息地逼近。
“別過來!”洛風磊擡手阻止。
他防備地看向蘇晉之:“那你身上內力是如何得來?你筋脈受損,內功盡散,根本不應該聚起任何真氣。”
“這還要多謝你慷慨惠賜。”蘇晉之笑道,“說起來,回魂散這樣的禁藥,除了逍遙樓我也不知江湖上還有哪裏可以找到。要是沒有此物護持,我也無法聚攏起微末真氣并自傷造出假象,好叫你送我內力時發現不了這其中的秘密。”
Advertisement
洛風磊經他一點,一下便明白過來。
先前蘇晉之在地牢中自盡,并不是遭什麽方見離陷害。後者固然有殺他的心思,可是并無殺他的本事。蘇晉之利用自己的傷勢脫出地牢,還故意讓洛風磊對方産生懷疑,令他放松戒備,而自己便可趁勢取得回魂散,暗中修複筋脈。
洛風磊仍有一事不解:“可回魂散在聚寶閣之中,守衛森嚴,你根本不可能進得去。”
蘇晉之笑笑:“我根本不用自己去。”
“原來如此,蔣岱已經是你們的人了。”洛風磊頓悟,“他在鑄劍山莊知道了當年的秘密,後來逃跑撤退時被我們截回。當時我們只以為他是重傷被俘,沒想到他已經暗中倒戈。所以他是見沒有機會逃跑,便将計就計裝作不知道一切,故意騙取我的信任,好等待時機,與你們裏應外合?”
“信任?”蘇晉之笑,“你對人難道不只有利用而已麽?連殺那方見離的時候,你又何曾有過一絲猶豫?”
洛風磊體內氣息仍在激蕩,腦中一陣暈眩,腳下踉跄了一步,勉力穩住。他眯起眼,嗓音陰冷:“沒錯,你比他更應該死。”
“最該死的是你!”
蘇晉之揚起玄冰,遙指洛風磊胸膛。
“哈哈哈哈哈!”洛風磊伸手抹了一把唇邊鮮血,“那就看看誰能如願!”
二人方擺了個起勢,正在彼此暗自計算誰先動手更為得利時,周圍遠處卻先鼓噪起來。
灰羽軍士紛紛倒下,而隊伍周圍未見有人來攻,亦不像有暗器偷襲,倒像是大家齊齊中了什麽毒,此時毒發,才同時被放倒。
“火藥裏含迷香!”有人喊道。
洛風磊眼神一寒,轉向蘇晉之:“卑鄙。”
“過獎,卑鄙一詞,別人永遠比不上你。”蘇晉之知道這是傅卿雲布置的機關,這藥的味道他一聞便知,遂道:“這種迷香內力愈低效果愈強,只要打坐調息即可無礙,亂吃解藥,小心立刻送命。”
洛風磊看他的眼神半信半疑,顯然并不願聽從他的指點。
灰羽軍士紛紛服下解藥,但暈眩的症狀毫無緩解,有不少人當場嘔血,更有甚者血跡發黑,四肢抽搐,瞬間癱倒在地。
“原地調息!勿用內力!”洛風磊揚聲。
“現在才信?”蘇晉之冷哼一聲,“晚了!”
他劍随聲至,如同一道白雲裹着支墨筆向前突進。蘇晉之久未使用玄冰,一開始動作還略有生疏,招與招之間略有滞澀。但招行過半百,已然爐火純青,行雲流水。
他出劍速度不減當年,而劍招卻更靈動剛強。洛風磊本是對玄冰劍法再熟悉不過的,拆了上百招下來,卻感覺與從前大有不同。眼前分明還是蘇晉之,可他劍下感覺好像又不是他。
雙劍相隔,二人咫尺相對的剎那,洛風磊忍不住問道:“你後來又練過這劍法?”
蘇晉之微微一笑,撤劍後退,稍一頓步,再次搶上:“怎麽,更難對付了?”
他的劍法較之過去的确更流暢自如,愈發有一種灑脫曠達之感。洛風磊凝神應對,好不容易得空才道:“不是你的習慣。”
那是魏溪的習慣。蘇晉之不覺微笑起來,這十年來他雖不用劍,但每天指導魏溪練習的時間甚至比從前自己練劍還多,耳濡目染,自然就融入了對方的習慣。
魏溪使劍不拘泥于劍法,頗多融會貫通的自創招式。蘇晉之這下使出來,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哪些是他創的,哪些是劍譜上本就有的,只覺得對方好像融入了自己的身體,兩人合二為一,劍意随心而發,随手而至,一切都渾然天成。
洛風磊看見他面上表情,似是猜到他心中想法,驀地聯想起那天驿站見到的那名青年,頓時怒火中燒。
玄冰赤焰最講究內息運用,先前他因受反噬之傷,始終頗有顧忌,只在招式上盡力,而未用上十成內勁。這下被心火一燒,洛風磊瞬時什麽都不顧了,整個人須發皆張,沖冠而起,像一頭發了狂的野獸,全勢撲來。
蘇晉之沒料到他還有如此功力,心道糟糕,以自己現在功力根本不能擋住這一劍。他連忙将才攻出的一招半路撤回,疾步後退,洛風磊卻如跗骨之蛆,且行且追,始終緊咬不放。
十萬火急之際,蘇晉之沒工夫看自己退去何處,只覺自己腳後跟忽地踢到一塊石壁,再向後一跨,整個後背都抵上了一片冰冷嶙峋的阻礙。
原來他退路中有塊突出的大石,其寬其廣,足可媲美小丘。
這是老天爺不給活路,蘇晉之眉頭一皺,要向旁急轉,而赤焰劍勢已到,眼看躲閃不及。
“前輩!”斜刺中撲來一人,擋在他身前。
待蘇晉之定睛看清邱落言的樣子,赤焰劍已毫不猶豫穿透了後者肩膀,餘勢直将他釘入巨石之上。
鮮血頓時從邱落言胸口激湧而出。
“邱……”蘇晉之眉頭大恸,這傷勢足可致命,但他知道機不可失,只能趁洛風磊尚未拔劍反手便向他胸口刺去。
這一劍果然中的,可發了狂的洛風磊居然無視傷痛,連瞧都不瞧一眼,擡手握住玄冰劍刃将其從傷口拔出。而後他怒吼着将赤焰從邱落言身上抽出,再度用盡全力再度向蘇晉之刺來。蘇晉之急忙擡劍隔擋,這一震之下,虎口竟然裂開!
這一擊勉強擋下,蘇晉之左手扶着右手,掌心滿是鮮血,下一刻若再舉劍硬擋,必然會脫劍受傷。然而洛風磊也許是受迷香影響,癫狂之态愈演愈烈,絲毫不顧自身傷勢,短短一頓,便蓄滿勁力再度沖來。
蘇晉之別無他法,只得舉劍,正在他堵上性命預備一試時,奄奄一息的邱落言竟然以肩撞來,用盡最後力氣将他整個人頂開,而自己挺身相代。
蘇晉之毫無防備側撲倒地,他伸掌在地上一撐,魚躍回身,回頭看見那赤焰所指之處,卻是一怔。
“師兄!劍來!”
魏溪雙手持劍,勉強隔住了洛風磊那雷霆一劍。百忙中他側頭看了一眼蘇晉之,臉上笑容如春風化雪:“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