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雪留人駐(中)

時間,在這一瞬間靜止。

天地間飄落的雪花似乎都被蘇青崖的話感染,在半空中飄落得極為緩慢。

陸野心中的那些狂亂和悸動,也在聽清楚了蘇青崖話中的意思後,慢慢如同這整個秘境般、墜入了寒冬。不過即使是寒冬裏,也有像“風雪留人駐”這樣溫暖的佳肴。

于是,陸野露個了然的痞笑,湊過去吧唧了一口蘇青崖的嘴角:“原來小老板你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他的心思,早就知道他的索求。

佯作不知不是遲鈍,而是把控全局。待到最好的時機——逆風翻盤,驚喜你個措手不及。

如今被反将了一軍,陸野倒也避無可避,幹脆愉快地解釋道:“魔君孤鴻,早就在半年前突破進入了渡劫期,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在此境之中。”

“原本我在大乘期時,仙道就極為忌憚我和魔焰宮。若我昭告天下我已進入渡劫期,只怕要招來更大的禍端——天下仙道的結盟。他們單個都不是我的對手,但若一幫烏合之衆天天到魔焰宮尋滋鬧事,我也是吃不消的。”

“況且,渡劫期本來兇險,若我正好修行到關鍵處,他們闖入害我,豈非是我自找罪受?”

陸野說得頭頭是道,面上的表情卻似笑非笑。

狐疑地打量了他一會兒,蘇青崖将信将疑:“此話當真?”

“自然是當真的,騙你是小狗。”陸野笑着刮了蘇青崖的鼻尖一下,心裏卻道自己确實屬狗。

如此,蘇青崖放開了攬着他的手若有所思。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蘇青崖一低頭看見了遠處山坡上一只巨大的山羊正在埋頭吃草。此羊長得像山羊,卻比山羊多了兩只彎曲的犄角,四只羊蹄子如鷹爪一般,緊緊地抓在草地上。

其身長兩丈有餘,通體紅棕色的羊毛像是搓過油一般發亮,羊尾呈白色。嘴巴上寬下窄,裏露出兩根十分鋒利的獠牙。

“哎,我們去抓那頭羊好嗎?”蘇青崖眼睛亮亮地看着陸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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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土蝼。”

“我不管,”蘇青崖在陸野懷裏撅起嘴:“我說它是羊羊,它就是羊羊。”

“……”陸野甚至還來不及說這土蝼乃是洞靈源秘境的鎮守神獸,也是所有通過秘境考驗的修士最終要挑戰的對象。

土蝼在靈獸中屬下等,它的修為靈力不雄厚,但骁勇善戰、五官通達、動作靈巧,而且它是這個秘境的守護者,秘境中的花鳥樹木和風霜雷電都可作為它的輔助。

對陸野來說,此獸不算什麽。對下三境的修士來說,此獸卻是個難以應付的對手。

不過再難應付的對手遇上蘇青崖,只怕都要淪為食物。

在陸野的幫助下,那只土蝼沒掙紮幾下就被殺翻在地,成了最普通的山羊。對那些掉落出來的靈劍、秘籍不屑一顧,蘇青崖只是飛快地将土蝼肉收好,然後拿了通過秘境考驗的兩塊中品靈石。

對于他們來說,秘境考驗已經通過。

土蝼一死,在它的身後就出現了兩汪水池,其一冒着騰騰熱氣、水面還在咕咚冒泡,其二霧氣蒸騰,中間卻有冷泉流過、溫度适宜。

蘇青崖眼睛一亮:“是溫泉!”

說完這話,他快速地跑到了池水旁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硫磺蒸騰的味道十分濃郁。然後蘇青崖三下五除二地就脫掉了身上的所有衣服,整個人浸泡入了水中。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陸野目瞪口呆。

“說實在話,”蘇青崖舒服地長嘆一聲:“你們這兒洗個澡真的太難,夏天用涼水倒也無妨,可入秋後燒一整桶水可真不容易——又要打水又要添柴的,真把我累個夠嗆。”

記得穿越之前他看一本書,書上說“古人其實沒有你想得那麽愛洗澡”,說“頻沐者氣壅于腦,滞于中”,或者洗個澡就生病甚至致死:如“外洩陽氣,絡中不寧,血從漏出”等等。

蘇青崖原本不以為意,如今當真穿越到了沒有電熱水器和太陽能的修真界,才算明白了什麽叫做“洗澡——想要愛你不容易”。

從拾柴開始,再到沐桶的準備,緊接着燒水、倒水、保持水溫等,洗個澡幾乎要勞碌一天。

幸虧童小梁在旁邊幫忙,不然只得自己一人,蘇青崖恐怕洗了一半就想要放棄。

原本,蘇青崖是個愛幹淨的人,如今也不得不向環境低頭,成日裏忙于開發新菜品,甚少關心身上的事兒。這會兒看見溫泉,便是再大的事兒,也不如泡在一池子熱湯裏來得要緊。

見陸野在池邊沒有動,蘇青崖伸出濕漉漉地手拽了陸野的衣角一下:“你也下來呀?”

“這……”

“這什麽?”蘇青崖讓開了池邊的位置游到了對岸:“我們倆都大男的有什麽好避嫌的。”

看着蘇青崖光|裸的後背,晶瑩的水珠子從他潤澤的肌膚上滑落,如同珍珠滾落在綢緞上。他的背脊算不上寬厚,卻有一種結實、俊瘦的美感,薄薄的蝴蝶骨凸出來,像是在這大雪天裏振翅欲飛的白鶴。

陸野忽然有些口幹舌燥,他狠狠地啧了一聲後,也橫心脫衣下水。

溫熱的水面上翻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波瀾,相比陸野的心情忐忑,他對面的蘇青崖卻十分怡然自得:他雙手攤開來放在池壁上,仰頭閉目靠在池邊,雙|腿自然伸展,态度大方。

細細欣賞了片刻那修長白皙的雙腿,陸野也放松下來靠上池壁:“你都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

“秘境變成這樣:血月、死人、奪人魂魄的怪物,還有無盡的風雪……”

“不是還有那個冰山臉的大叔在嗎?”蘇青崖滿不在乎地哼哼:“我擔心又沒用,這些事兒,合該你們這幫子有修為的大能去操心負責。”

“……冰山臉大叔?”

“霜嚴宗宗主。”

陸野愣了片刻,然後爆笑,他可從沒想過那威儀、清冷、高貴的仙道第一人會被蘇青崖這樣簡單粗暴地形容為“冰山臉大叔”。

泡了一會兒,蘇青崖的目光漸漸開始望向了距離他們這個池子不遠處的那一方滾燙的熱泉。

“可惜這是在秘境當中,不然正好可以借着這熱泉煮上幾枚溫泉蛋,再熱一鍋子溫泉雞。”蘇青崖轉過身去,眸色明亮地看着前面的池子:

用幹草将一枚枚雞蛋串在一起,然後做成一提,從熱泉邊兒上放下去,靜待片刻,是極好的補品。若是時間長了,雞蛋表面凝結起一層蛋殼中的鈣和水中的硫磺反應堆疊的物質,便會成為黑色。

日本有個地方專門盛産這種黑雞蛋,還取了個別致的名字叫“黑玉子”,說是吃了能延年益壽。

而地道的溫泉雞,更是十分有講究:有取新鮮荷葉在熱泉旁弄氣孔蒸熟的,也有直接整鍋放入溫泉中煮熟的,總之是溫泉旁、山林裏的一只只走地雞,放在溫湯裏煨得鮮嫩異常。

除了這些利用熱泉烹煮的食物,還有不少溫泉遍布的地方會提供泡溫泉時的小食,如日本出名的溫泉料理,又如南方不少城市裏推出的各種特色的美酒和美食。

看蘇青崖滿臉垂涎欲滴,陸野忍不住笑:“你啊,滿腦子都是吃的。”

“這哪裏是吃的,明明是菜品和職業自覺。”

陸野搖頭,笑着閉目仰躺回了池邊,而蘇青崖則從熱泉處收回了目光,扭頭看了他一眼——

陸野漂亮的膚色、衡闊的胸膛在水面上随波蕩漾,身上肌肉凹凸有致,氣質也十分有型。明顯的腹肌在蒸騰霧氣後若隐若現,人魚線性感明顯,下身兩條腿修長有力,大|腿|根|兒上更蘊含着駭人的爆發力。

而那裏……

蘇青崖目不轉睛地盯着魔君的那裏看了一刻,之後他面色略有些紅地轉開了頭:

魔君的那裏,确實很是魔君。

秘境中的風雪漸漸停歇,在池水邊凝結起了三寸高的積雪。蘇青崖待臉上的燥熱散去後,才擺出一副大爺的姿态來,轉過身來、伸出腳去踢了踢陸野:

“哎,陸野。”

“嗯?”

“你是不是喜歡我?”蘇青崖龇着小白牙,隔着蒸騰霧氣、眼睛彎彎地看向對方。

“怎麽?”陸野這一次眯起眼來笑得流氓:“小老板要給我一睡店老板的機會嗎?”

“呿——”蘇青崖搖頭,敗興地挪開了腳:“我這正經生意,沒事別在違法亂紀的邊緣試探。”

陸野好笑,心中卻了然:這小老板能這樣放上臺面談,根本就是心裏沒他。一個人動了感情,哪裏會用真心去算計另一個人。

所以,陸野的眼神依舊飽含熱忱,嘴上卻打趣地問:“那我是為何入不了你的法眼呢?”

“你風流浪蕩、毫無定性,說話半真半假、油腔滑調,且行事奢侈浪費、自負高傲,穿着打扮追求富貴奢華,還習慣性不勞而獲。”

蘇青崖毫不猶豫地數落了一大堆,臉上充滿了嫌棄。

“……怎麽聽上去一無是處?”

“哼,”蘇青崖撇嘴:“雖然你确實沒什麽優點,但在我這兒當個夥計卻還勉強可以。至于其他嘛——就要看你日後的表現了。”

說完,他沖陸野意味深長地擠了擠眼睛。

明白了,陸野點點頭,原來這小老板是在這兒等着呢——他确實在道法修為上高出蘇青崖太多,但蘇青崖偏偏就拿捏準了他的這點“不忍”和動心,便是要将他坑在這兒“做牛做馬”,偏他還甘之如饴。

得了,陸野扶額低笑片刻,他算是栽在這兒了,他也認了。

“如此,”陸野湊過去,輕輕在蘇青崖肩上落下一吻,“往後還要請老板多多指教了。”

蘇青崖扭頭過去,兩個人相視而笑,都是滿腹壞水、滿臉算計。

如同一狼一狐,狡黠地在這森林中并肩而行。

而後,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山谷中忽然火光沖天,烈火中有一只牛的殘影與一只白鶴在厮殺,秘境中地動山搖,溫泉中的水都灑落了大半。

蘇青崖和陸野泡不下去,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就雙雙奔赴了打鬥現場。

這次,他們在山谷裏看見了一口巨大的紅銅鼎,還有站在旁邊的一頭火紅色的牛。牛和鼎的對面,正是他們方才提到的“冰山臉大叔”——霜嚴宗宗主。

紅銅鼎高約丈許,下頭沒有用柴火就燒得整個通紅,鼎面上刻着十殿閻羅的浮雕,鼎蓋上繪着曼珠沙華,兩邊鼎耳上則左右各雕了兩條青龍。

那通體紅色的牛也只是生了個牛的模樣,卻又是一只有四只犄角的靈獸。此牛不僅四角,還擁有一雙人的眼眸,耳朵也是豬的耳朵,看上去遠比尋常牛要怪得多。

牛的鼻梁下方,有兩顆從下往上長的獠牙,看上去似豬似牛,又如兔如人,聲如南雁,又通人言。

“諸懷?”

“那是什麽?”蘇青崖回頭小聲問陸野,此時他們正躲在一旁的山崖上遠遠地觀望。

陸野想了想,解釋道:“諸懷是上古神山——北岳山上的一種食人兇獸,這老東西的壽命只怕比錦州大陸還要長。神魔大戰後,很多人都以為它死了,卻沒想到它躲在這洞靈源秘境之中。”

諸懷與霜嚴宗宗主打得難舍難分,那大叔礙于對方可能是奪人魂魄的兇獸,所以處處掣肘。而那叫諸懷的牛,還在不停地辯解:“你這小娃兒當真不講道理,老牛我只是在此地放了個鼎,你就說我是煉魂兇手!”

“我諸懷吃人,又不要他們的魂魄!”

“就算我有這煉魂鼎,我也不會抽人魂魄的法門,你這是欲加之罪!”

“你——!”霜嚴宗宗主說不過他,只能狠狠地瞪眼:“秘境中出了這麽多事,你也不該拿着煉魂鼎出現在此。就算一切事情和你沒關系,你也該同我一道兒出去、自證清白。”

“奇了?!開秘境的是你們霜嚴宗,老牛憑本事進來,你又憑什麽趕我走?”

那邊兩人争鬥争吵不休,蘇青崖卻扯了扯陸野的袖子,指着那個鼎問:“煉魂鼎是什麽?”

“煉魂鼎是可将人的魂魄煉化的邪物,此鼎取自澹熔島下的火山之中,常年高溫焚燒,能将人的魂靈煉化成丹藥,食之若何功力大增、若何延年益壽。”

陸野滿臉凝重,煉魂鼎确實不該出現在此處,那些林子中的修士,可不正好是失了魂魄。

沒理會陸野的心思,蘇青崖盯着那個煉魂鼎暗中握拳:這不就是個不需要柴火的高壓鍋嗎?

搓了搓手,蘇青崖忽然用手肘捅了捅陸野:“哎,你說我要是幫了那大叔找到證據,我可不可以向他讨要這個鼎?”

陸野一愣:“你想要煉魂鼎?”

蘇青崖嘴角微微翹起,站起身來看着遠處的“霜嚴宗宗主”:“還想賺一個人情。”

看了看遠處,又看看身邊的蘇青崖,陸野也慢慢地站起來:“你預備如何?”

“既然這牛牛說他不懂引魂之法,我們便去找那個引魂人出來——釣魚|執|法。”

“引魂人?”

“呵——”蘇青崖狡黠地笑,戳了一下陸野的額心:“你明知故問。”

“呵——”陸野捉住蘇青崖的手,輕輕放在掌中摩挲,也笑:“這明明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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