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鬼目環膏

藥王谷山清水秀、風景秀麗, 清晨起來淡淡藥香撲鼻。

朝霞灑落在整片山谷中, 給每一寸綠草都染上了淡淡的紅, 草地中随風搖擺的白花附近,靈鹿和小松鼠在閑适而恬淡地追逐。

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蘇青崖沖旁邊已經采藥回來的蕭九臣打了一個招呼。

背着草藥框子的少年腼腆地點了點頭,他少有紅暈的臉上挂着汗珠,眼睛亮晶晶的。這少年人雖然來歷不明,但經過這幾日的相處, 蘇青崖倒覺得此人有赤子之心,值得結交。

而蕭九臣雖然不善言辭,卻總是能夠勸住楊玉寰,也招整個山谷裏的小動物們喜歡。

“說出來也不怕讓蕭兄弟你笑話,”蘇青崖感慨:“我家裏也有一個小孩子, 他若當初有你一半勤謹, 如今也倒不至于還是個半吊子了。”

自己回到清溪谷的童小梁,沒由來地打了一個噴嚏。

“蘇、蘇老板謬、謬贊了,”蕭九臣放下藥筐,臉上的紅雲更加密布:“寰哥說我沒有任何天賦,只能勤勉而已。你、你家的小公子, 應當是天賦卓絕的, 我們、我們也不能比。”

看着蕭九臣局促,蘇青崖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只是撿着其他蕭九臣願意多說兩句的事情同他閑聊。藥王谷中不僅僅藥材遍地, 還有不少好吃的野果和漿果, 蕭九臣對這個頗有心得,帶着蘇青崖去過了好幾處。

“若是午後無事,我、我再帶您去。”

“無事,怎麽可能無事?”楊玉寰的聲音從他們身後突然響起,他今日濃妝豔抹、身上穿了一件華貴異常的留仙裙,頭上戴着誇張的鳳簪,一步三晃地來到了蕭九臣身邊,毫不客氣地将蕭九臣緊緊攬在懷中。

他揚了揚下巴挑釁地看了蘇青崖一眼:“小九是我的,你要喜歡、自己去想辦法撿。”

“……寰、寰哥。”

“小美人——”楊玉寰意味深長地看了蘇青崖一眼,然後颠倒黑白地哼哼:“我發現你也不是省油的燈啊,我才忙了幾天,你就在這偷偷勾搭我的人,啧啧——我可不想後院起火。”

蕭九臣的臉這會兒已經漲成了紫朱紅,在楊玉寰懷裏不停得掙紮,但是偏偏楊玉寰看着高高瘦瘦,還一身繁複的女裝,這偌大的小夥子就是掙脫不開,反而鬧得自己跟被人糟|蹋了一般。

瞅着楊玉寰挑釁的眼神,蘇青崖哈哈一笑,不慌不忙:“行了,寰姐你不外乎是惱怒自己忙着,我們卻閑着罷了。我同蕭兄弟只是偶遇,哪裏牽扯出來這麽多的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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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寰哼哼,擺明了态度你知道就好。

“林三式如何了?”

“那肥豬嗎?”楊玉寰眼尾輕佻,滿臉不虞:“浪費了我四五田的藥材和兩屋子的靈木柴之後,現在總算是恢複了原樣,啧——要不是看他生得勉強還算可以,不等治好了,我就直接給丢出去。”

蘇青崖想了想,偏頭道:“怕是……陸野還給了你不少好處吧?”

“讨厭!”楊玉寰嬌滴滴地跺腳,然後摟着蕭九臣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還丢下一句輕飄飄的話:“小美人,你這樣拆人臺,若不是有張好看的臉,只怕我們早就打死你了!”

說完,楊玉寰就帶着蕭九臣走了,也不知要去往哪裏。

蘇青崖聳了聳肩,嘴角卻浮上了微笑。

楊玉寰此人性格乖張,卻也好懂,不過就是現世俗稱的“傲嬌女王”罷了,明明是過來告訴自己林三式已經恢複了原狀,卻要彎彎繞繞出這麽多話。

扭頭回去診舍看,陸野早到了:那個躺在床上的、已經不是肥碩的怪物,而是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男人頭發灰白,眼窩深陷,兩頰削瘦,新生的胡茬冒在發青的臉上。

他身形算不上颀長,頂多比常人高那麽一些。容貌也算不上一等一的好,但是就算狼狽成如今這樣子,渾身上下也還有些仙人的風骨氣質,也難怪楊玉寰這個“顏控”沒有當場就拒絕醫治。

男人身上最明顯的特征當是他沒有雙手,左右兩只手自小臂以下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平躺在床榻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屋頂,即使陸野坐在床邊看着他,蘇青崖進來了,他都一點兒沒有所動,而是模樣呆呆的,像是對外界禁絕了一切的反應。

“金丹尚在,修為卻已經毀得七七八八,靈田幹涸,只怕隕落在即,”陸野蹙眉說了一段,回頭看了蘇青崖一眼:“楊玉寰說,他再這麽折騰下去,只怕也就只有百年壽元。”

蘇青崖:……

總覺得“只有百年壽元”這句話從修真者口中說出來,就跟侮辱人似的——“你才只能活一百歲,你這個短命鬼!”但偏偏,蘇青崖的概念裏,百歲老人——明明是長久和福澤深厚的象征。

許是知道自己說差了,陸野咳嗽一聲,道:“總之是時日無多,而且狀況奇差。”

“他怎麽鬧成這樣子的?”蘇青崖也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着那個沒有一點兒反應的人。

陸野搖搖頭:“不知道,這也是我要同你說的——他雖然醒來了,也依楊玉寰之言在吃藥、配合治療,但是,但是對我們,他就什麽都不說,沒辦法讓他開口解釋,我們自然也鬧不明白為何他會變成這樣子。”

蘇青崖滿臉疑惑。

而躺在床上的林三式終于有了一點點反應,他緩慢地扭過頭,像是被人擰斷了脖子的僵屍一樣,用他玻璃似的眼珠子看了一眼蘇青崖,然後閉上了眼眸:“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報應不爽,你們用不着管我。”

蘇青崖的眨了眨眼睛,而陸野則是聳肩:你看着死孩子就是這樣不配合的樣子。

陸野也悄悄告訴了蘇青崖,林三式精通道法數算和算命看相,所以剛才已經認出來了陸野就是北林君。

不知道為何,雖然面前的人已經是個中年人的模樣,但是蘇青崖就是透過他面對自己和陸野、尤其是陸野的表情看出了一份叛逆期的味道來。

料想林三式的心結不過就是從前的叛出師門,還有同師父之間的理念不合。

窺探天道莫說是林三式,古往今來多少人都想着要逆天改命,算出未來的先機。甚至到了後世,不也生出了許多穿越、穿書、快穿和系統的夢想,為的就是那一份先見之明,想要規避人生的無奈和選擇的痛苦。

不過大家從來都是失敗罷了,否則怎麽會有了如今的林三式這下場。

想了想,蘇青崖拉起陸野:“那行,我們走了,這幾天為了救你我們損失不好,單單付給楊玉寰那個家夥的靈石就有上百石,雖說我們不缺錢,但也不能接受突然多出來這樣一筆爛賬。”

“所以不管你是想死還是想活,這筆賬你得給我們還上,”蘇青崖說得飛快,一如當初哄騙陸野的時候:“你身邊的東西,我們都替你保管了,你什麽時候還上這筆賬,什麽時候我們還給你。”

說着,直接拉着陸野離開,沒有給林三式任何機會發問或者質疑。

一直到了屋外的草坪上,陸野才終于逮到機會:“我們拿了他什麽東西?”

“你拿了他的玲珑骰子啊,”蘇青崖像是看白癡一樣看着陸野:“他當時都變成那個不人不鬼的樣子了,本命靈器卻還是不曾丢失,這不正好說明了他對這個東西十分重視嗎?”

“……”陸野都忘了這一茬。

“可是,如果他當真什麽都看破了,不重視了呢?”陸野又追問一句。

“他要是當真看破了,也不會出來吃人了。我看你這個徒弟心結不是一般的多,好好的小夥子把自己逼成了糟老頭,還一肚子花花腸子,跟個姑娘似的。”

蘇青崖毒舌地吐槽了一番後,攤開手要走了那枚玲珑骰子。

陸野一開始還擔心,後來想想小老板連當時是“魔君”的自己都敢哄騙,林三式不過如此,想必也躲不過蘇青崖的套路,陸野也樂得不出面。

畢竟,若是他當真能搞得定林三式,也不會有什麽叛出師門的戲碼了。

幾天之後,林三式漸漸恢複了,他對陸野還是恭敬有禮,只是一旦談及到當年叛出師門的事情或者如今的慘況,他都會繞開話題或者閉嘴。

并且如蘇青崖所料,林三式始終在旁敲側擊地問陸野、問蘇青崖還有楊玉寰,他脖子上的玲珑骰子到底去了哪裏。那東西是他的本命靈器,他記得一直挂在身上,陸野也沒有明說,楊玉寰樂得看熱鬧,蘇青崖卻也不說,光看着他着急。

終于忍無可忍的林三式,在某天晚上衆人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憤恨地掀翻了桌子:“我知道你們就想問我為什麽我會變成那樣子,你們只要把我的玲珑骰子還給我,我就告訴你們一切!”

陸野眼睛一亮,可是蘇青崖卻面無表情。

蘇青崖指着地面上被他掀翻的菜品還有摔碎的碗碟,面無表情地說:“我蘇青崖,平生最讨厭別人——浪費東西。原本我們打算今天晚上吃完這頓飯就走,并且歸還你的一切東西。”

“但是現在,你打翻了我的六樣菜品,三個碟子一個翡翠鍋,六個白玉茶盞。一共合計是欠了我十多塊的上品靈石,”蘇青崖慢騰騰地看着林三式:“所以,我不打算還你了。”

林三式:!!!

蘇青崖還添油加醋地說:“那個玲珑骰子我看也不值多少錢,看在你好歹面前還同陸野有點交情的份兒上,算我吃虧,便宜你小子了。”

陸野:“噗嗤……”

楊玉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美人,我果然沒有看差你。”

蕭九臣不知道陸野和楊玉寰在笑什麽,只是覺得浪費确實不好,而且他也當真有點餓,于是委屈兮兮地站起來,想着要收拾地上的東西:“這些都是蘇老板費心做的,你……你這樣真的不太好。”

林三式:……

忍着滔天的怒意,林三式瞪着蘇青崖,恨不得立刻就将此人生吞活剝了,偏偏他身邊有個他打不過的上神,又有楊玉寰這個古怪的醫修在,林三式敢怒而不敢言。

等了半天,蘇青崖看這人明明氣得渾身顫抖,卻還是半晌都憋不出一個屁來。

心裏好笑,面上卻露出十分嫌惡的樣子:“好好一頓飯偏生吃成這樣子,算了算了,楊兄,我們這就告辭了。”

楊玉寰忍笑:“好。”

陸野配合地跟着蘇青崖離開,終于忍受不了的林三式跑過來攔住蘇青崖:“我的玲珑骰子,乃是師父親手制成,這是我的本命靈器,怎麽是十多塊上品靈石可以相比的!”

“哦,那是對你來說,”蘇青崖無可無不可地說:“商品要通過交換才會體現出其價值,對你來說是寶貝的,在我這裏就是沒什麽用的小玩意兒,說不定拿回去給我家小孩玩都可以。”

“就好像是你住在山頂上,每天精心呵護地澆一朵花,對于你來說這朵花就是你生命中最要緊的東西。但是對我,一個住在山谷裏的人來說,花不花的根本沒什麽所謂,這叫——心外無物。”

蘇青崖瞎掰扯一通,根本不給林三式機會。

林三式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蘇青崖氣得翻了好幾個白眼,指着蘇青崖“你”了半天,最終直接背氣了過去。他一暈倒,楊玉寰甚至毫無憐憫地哈哈大笑起來。

鬧劇過後,蘇青崖同陸野就回到了清溪谷。

可是沒幾天,林三式就來到了清溪谷外,他守在門口不厭其煩地給蘇青崖說着說那,總之就是想要付出一些靈石和代價帶回自己的本命靈器,最終都被蘇青崖拒絕。

後來林三式從洞靈源秘境之後突破進到清溪谷,跟在蘇青崖身邊。

蘇青崖也不嫌棄這位聒噪,只是帶着他往林中去走,林三式忍無可忍,終于在蘇青崖摘下第二枚黃色果子的時候暴走起來:“姓蘇的!你到底還不還我東西!”

聞聲,蘇青崖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而是淡淡一笑,繼續往前走。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林三式雖然沒有了雙臂,但是一個有修為的人,要對付蘇青崖這個沒有修為的人,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這一次,蘇青崖轉過了頭。

他用看傻子一樣的表情看了林三式一眼,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你殺了我,這個世界上便沒有人知道你的玲珑骰子在哪裏了。”

“我不會用靈識去找嗎?!”林三式近乎是歇斯底裏了。

蘇青崖無辜地看了他一眼:“那這幾天你找到了嗎?”

這些天林三式确确實實是動用靈識找了很久,但是卻根本沒有找到,此刻的臉色也十分難看。盯着眼前的小老板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只好深吸一口氣緩慢地調息着。

“對了,三式,你同陸野——哦,我是說,北林君比,誰更厲害一些?”

“……自然是他。”

“那你怕他嗎?”

林三式:“……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怕陸野,而我不怕,”蘇青崖笑眯眯地采好了所有的果子,看着他淡淡一笑:“那你應該更怕我才是。”

“為何?”

“因為作為你的師夫——或者你要是想叫師娘也成,把我哄高興了,才是最要緊的頭等大事。我若是高興了,自然也就會把你的小骰子還給你啦。”

說完,也不管目瞪口呆的林三式,蘇青崖站起身來就回去了。

今日他采的東西是鬼目,是一種像是梅子的黃色果實,味道微酸、大小和李子一般。清溪谷的時節上并非是鬼目食用的最佳時間,果肉還有些酸澀,不過蘇青崖也不是用來直接當果子吃。

帶着喋喋不休的林三式和鬼目,蘇青崖回到了自己的竹屋前。

取來一只大盆将所有的鬼目都放進去,然後放入了少量砂糖之後就用石臼将所有的果子都搗爛,黃色的鬼目果子在蘇青崖的努力之下,很快變成了一盆子漿果泥。

取來布瀝掉水粉,放入煉魂鼎中烤幹,循環往複之後就得到了鬼目粉。

蘇青崖早早就想要做環膏,或者就是俗稱的油條,只是用面粉做了沒有什麽新鮮的,尋常的街巷上就可以買到,用鬼目墨粉來做,味道便與尋常油條不一。

且鬼目環膏這個名字,聽上去也十分有牌面。

蘇青崖還蔫壞,一邊兒自己揉面,一邊給林三式講故事:“小三式啊,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故事說的是地獄十八層,說是犯了事兒的人,死後都要下油鍋的。”

“就好像是我們今天做的這個東西,比如死後抽筋扒皮,就如同鬼目被我搗碎成了粉末。比如下油鍋滾燙的水,會把我們燒得皮開肉綻,然後等你恢複再來一次。”

蘇青崖一邊說,一邊笑眯眯地翻弄着手中的環膏。

林三式不屑:“那只是凡人的猜測而已。”

“哦,不過我覺得這些故事挺好聽的啊,”蘇青崖說:“還有你知道什麽叫悭貪嗎?貪得無厭,最後也是要受懲罰的,那個懲罰是什麽我忘記了——不過我想應該也是這樣的。”

說着,蘇青崖将已經捏好的環膏放進了油鍋裏,噗呲一聲,冒出響聲。

“就讓你投手相就,開膛破肚,然後不斷的炙烤焚燒,還總是有人在旁邊說着你曾經犯下的罪惡和貪念,比如——”蘇青崖看了他一眼:“吃人的手臂。”

林三式吞了吞唾沫,看着蘇青崖,臉色慢慢變了。

等最後蘇青崖的鬼目環膏出鍋,陸野也帶着童小梁回來的時候,林三式沒有再纏着蘇青崖,而是直愣愣撲倒在了陸野面前,對着陸野咚咚咚地磕了四五個響頭:

“師父,徒兒知錯了!”

“徒兒願向您和師娘,告知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

“只求師娘饒恕!”

陸野:……

蘇青崖:^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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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崖:^_^小三式,我還有好多寶貝!

林三式: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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