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肥遺葵菜冷羹(上)
春夜的清溪谷, 顯得尤為寂靜安寧。玉水淙淙流淌, 林中夜莺低啼。新發的柳條在清涼夜風中搖曳, 垂下的枝條将玉水中的明月攪亂,漫天的星光也随着水波而碎成了點點銀瀾。
蘇青崖收拾着碗筷,陸野從旁幫忙。
林三式已經被童小梁扶着進入了其中一件竹屋去休息, 他平白說了這麽八百多年的事情, 勞心傷神實在是沒有力氣再繼續,而蘇青崖也大體上明白了六壬城內狀況。
各大修真家族,從來相互傾軋。
從前沒有六壬城的時候,這些修真家族們各自盤踞在不同的地域, 雖然內心裏互相不服氣,可是到底還維持着表面上的一份和氣。林三式建立六壬城,等同于将修真家族之間那些矛盾聚集, 偏偏林三式本人又不是一個有手腕和魄力的,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也算意料之中。
洗好最後一個碟子, 蘇青崖清點了一下剩下的食材,肉類還剩下猼訑肉、當康腿兒和幾條魚豐魚。蔬菜和甜點倒是還剩下不少, 除了之前的雕花沙棠球兒、脂衣柰、糖酪櫻桃等, 還有紅塵露和霜華羹等等。
從藍汐憐上門之後, 一直忙于在各大宗門之間游走,所以蘇青崖也沒有空去新進一些菜品。
天下之大, 修真界多得是他們沒有吃過的東西。
陸野見蘇青崖出神, 也沒有上前打擾, 只是靜靜地站在他身邊陪着。等蘇青崖回神的時候,才發現月上中天,谷中一片清冷寂靜,而陸野則是不知什麽時候給他變了一件披風披在了身上。
“怎麽?”蘇青崖沖陸野笑了笑:“有話要對我說?”
陸野搖搖頭,看着夜風吹起蘇青崖腦後的長發,忽然又點了點頭,他走上前來,同蘇青崖并肩,可是他卻看着與蘇青崖不同的方向:“從前遇到的許多怪事,多半同九煞魔氣有關,可林三式這件事兒——卻只關系到人。”
可惜人心,往往比那會吞噬一切的魔氣還要令人膽寒。
雖然陸野沒說完,但蘇青崖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起小時候的那些經歷,蘇青崖微微一笑,轉過頭去看着陸野的側顏:“小三式如今這樣,怪不得你。他窺探天道、妄圖逆天改命,最終卻還是落得和天道命批一樣的結局,就算你是神——也同樣無可奈何。”
“高門大戶、大家族,必然多少都有些糟心事。小三式這般單純,當然會落得如今這幅田地。”
“我看就算狡猾如你,也不一定能夠算計得齊這些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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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些話的時候,蘇青崖臉上始終帶着淺笑,陸野也回頭看向他,兩人對視了片刻,終歸是陸野敗下陣來,陸野點點頭,轉身一把摟住了小老板的肩頭:“你說得對,很多事情不是我的責任,我也沒必要這麽自責。”
“不過,小老板,我們這兒就一共三間房。我的房間讓給了他,今日難道我就只能去睡地板?”陸野說得委屈極了:“堂堂魔尊、曾經的神,如今上您這兒來打工、跑堂,工作上又沒有什麽錯處,勞碌了一天,晚上就只能睡在大地上?”
蘇青崖:……
“當初您不是說好了包吃包住的麽?”
“……你們修士什麽時候需要睡覺了你告訴我,”蘇青崖咬牙切齒:“再說童小梁若是知道你需要借床的話,我想他會很高興陪你一起睡的。”
陸野:“……”
“而且,”蘇青崖瞪着陸野慢騰騰道:“這房子是你變出來的,裏面的家具床鋪都是你變出來的,你若是真想要睡床,難道不會自己變嗎?”
陸野被他一通搶白,原本逗弄的心思不僅沒有消退,反而玩心大起。他面上苦惱吃癟,可是眼珠一轉卻又似生出一計來,他打了一個響指,竟然當着蘇青崖的面兒,将那三間的竹屋,徹底地拆成了一間。
而原本睡在榻上的童小梁和林三式,此刻也穩穩當當地睡在了草地裏。
蘇青崖:“……”
陸野笑眯眯:“當初我變這三間竹屋,小老板斥責我太過奢侈,如今想來,确實是我太過唐突。所以,屋子還是只留下一間的好,等我們有些錢財了,再重新蓋更好的。”
蘇青崖:……麻煩你要點臉!!
也虧得童小梁素來貪睡,而林三式累得狠了根本沒有醒來,不然陸野這一套操作猛如虎,讓蘇青崖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睛——難怪當年北林神君的徒弟們都對他避如猛獸。
“天色不早了,”陸野笑得人畜無害:“小老板您還是快些去睡吧,明個兒還要早起呢。”
蘇青崖被他氣得沒了脾氣,瞪了陸野一眼,伸手就将陸野拽過來,氣呼呼地塞入了那唯一一間屋子,然後惡狠狠地關上大門,轉過身來就拆了頭上的發帶。
陸野站在屋內,有一瞬間的發愣。
如墨的長發披散下來,蘇青崖的眼神明亮如同窗外的月色,他垂眸看着陸野,一步一步逼近陸野,甚至将陸野整個人都逼退得坐在了床榻之上。
蘇青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皮天皮地的北林上神,忽然輕佻地一笑道:“陸哥你折騰這麽一遭,不就是想要同床共枕、抵足而眠嗎?”
“這麽簡單的要求,我又怎麽會拒絕,”說完,蘇青崖趁着陸野發愣的時候輕輕一推,就将人整個人推到在了榻上,然後蘇青崖大喇喇地騎|上去将陸野壓住,慢騰騰地解開了外衫:“我們是開店的,最重視就是員工的福利。”
陸野呆呆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蘇青崖,忍不住悄悄吞了一口唾沫。
“呵——”蘇青崖伸出手去摸了摸陸野的脖子,然後低下頭去湊在陸野耳邊道:“長夜如斯,我們還是不要浪費,直接進入正題吧。”
說着,蘇青崖就動手欲解陸野的外衫。
陸野:“……小、小、小老板?”
蘇青崖則是哼笑一聲,然後更加利索地将兩個人的外衫都盡數剝去,然後纏手纏腳地将陸野整個人困在了床榻上,然後蘇青崖閉上了眼睛:“我睡覺素來淺眠,你若是磨牙踢人打呼嚕,我可得先做好一個準備。”
呆呆地看着如同八腳魚般纏住了他的蘇青崖,陸野望着地上那一推丢的亂七八糟、分不清你我惹人遐想的衣物,又看了看已經漸漸陷入了甜|夢的小蘇老板,終于忍不住地笑了一下。
然後,陸野輕輕挪動着,移出了一個方便的位置,讓蘇青崖能夠睡得更加舒服一些。
也趁着小老板睡着,陸野将外圍的院子也恢複了原狀——待明日醒來,若是讓林三式和童小梁這兩人知道,他們的“師父”為了偷香竊玉甚至拆房子,只怕将來大陸上又要多幾件北林神君的荒唐事流傳。
一夜無夢,卻不料第二日就有人上門。
來人顯然并非是合體期的大能,不像是卿雲仙子般可以直接闖入,來人從玉水外用靈力推進來一只小小的膽瓶,瓶中裝着一封書信。
“老板,陸大哥,你們看我發現了這個!”
東西是童小梁找到的,他高高興興地拿着東西過來,只是東西還沒有傳到蘇青崖或陸野手中,就被剛剛從屋中出來的林三式搶了過去。
林三式如今已經沒有了雙手手臂,可是還是用了靈力将那小瓶子搶奪過來,看着漂浮在他眼前的瓶子,本來已經沒有了瘋癫之态的林三式雙目充血,死死地瞪着童小梁:
“這東西從哪兒來的?!!”
童小梁生性單純,見過的人都是些良善之輩,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兇過,他一愣,然後下意識地就躲到了蘇青崖身後,十分害怕地看向林三式。
蘇青崖和陸野對視一眼,覺察出來不對勁,蘇青崖護着童小梁,而陸野則是慢慢地朝着林三式走過去:
“三式,你先冷靜下來。”
“他活着!他竟然還活着!他竟然還找到這裏來了!”林三式卻好像根本沒有聽見陸野的話,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可怖的癫狂之中,不停地喃喃自語,還盯着那個瓶子眉心漸漸生出了堕仙的印記。
陸野縱橫仙魔兩道,一見林三式如此便動了靈力,直接将人打暈,搶過來了那個普普通通的小瓷瓶。
瓷瓶上有一個八卦紋飾,紋飾上面有一根碧綠色的洞簫,這樣的紋飾在錦州大陸上只有一個家族會使用,且指向性如此明顯:六壬城的蕭家,尤善陣、謀和巧計,蕭家人多半憑借一杆洞簫行走天下。
那簫是他們的本命靈器,是劍,也是一份風韻。
世人都知道這修真的五大家族之中,唯有蕭家兒郎走出來,翩然若谪仙又精通音律。遙想月下一人白衣飄飄靜立,悠揚的洞簫曲子又如同飄飄仙樂降臨。
只是在聽過了林三式的故事之後,再看見這代表了蕭家的小瓷瓶後,便少了許多旖旎。
蘇青崖皺了皺眉,安慰了童小梁之後就來到陸野身邊,陸野也從瓷瓶中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卷紙,卷紙上面寫着“林兄,吾弟伏誅,忘君速歸。”
寫信的人應當是個男子,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筆鋒沉穩有力,看得出來留書的人心中有溝壑,絕非蠅營狗茍之輩。可是蕭家的男兒中,有弟弟的,不外乎就是當年害了林三式的蕭家一對雙生家主。
陸野蹙眉,看向蘇青崖。
蘇青崖則是看了看外面萬裏無雲的天空,又想起了自己這裏沒有多少菜品,于是展顏一笑道:“去看看?”
于是,陸野就帶着蘇青崖同已經昏迷過去的林三式重新回到了六壬城中。只是此時的六壬城同他們離開的時候大有不同——當初冬日除夕裏的熱鬧非凡已經一去不返,只剩下一片蕭索和肅靜。
城內行走的修士多半行色匆匆,而街巷上大大小小的鋪子也關得七七八八。
剩下幾家開門做生意的,店主和小兒也多半警覺,稍有不對就關上大門落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蘇青崖和陸野沒有貿然前進,而是喬裝改扮了一番,将林三式裝作是一個重病的老人,他們兩人則是當成老人的親眷,陸野隐去了自己和林三式的修為,只當是路過的普通人。
靠着北林上神強大的僞裝能力,三人總算是被一家店主接納,讓他們進了店裏。
店裏此刻已經有了四五桌人,陸野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他們當中修為最高的是個手中拿着銅印的佛修,那人當是已經到了涅槃期,如同修士當中的第五境化神期。
而剩下的幾人中,還有一老一小是普通人,小姑娘是個盲女,老人手中拿着二胡,像是走街串巷的賣藝人。
店老板将蘇青崖他們迎接進來,安排了房間讓林三式休息。在蘇青崖他們上樓的時候,聽見了下面的幾個人議論紛紛:“聽聞這次回來的這個蕭公子,乃是從前那位的親哥哥,也不知如今為何瘸了雙腿,看着怪可憐的。”
“可憐?呵——我看你還是太年輕,當年他們蕭家兩兄弟內鬥的時候,什麽腌臜手段沒有用過。他逼母自盡、殘殺表親,哪裏可憐?不過是和那個小蕭城主一般的東西罷了。”
“噓——你悄聲些!”前者驚懼地看着他:“你罵這大聲做什麽?你不知道前幾日有幾個姑娘在城外說那蕭公子的壞話,然後就被那活閻王給拔了舌頭的嗎?”
剛才還大聲謾罵的男子聽見了“活閻王”三個字,忽然就慫了半分,讷讷地啐了一口,然後閉口不談。
蘇青崖和陸野沒有多聽,徑直回到了房中。
林三式還在沉睡,蘇青崖卻從剛才的對話當中聽出來了一些訊息,結合那個小瓷瓶中的字條,隐約猜兩個八|九分:蕭家的兩位家主必然因為某些事情生了龃龉,小蕭性格陰郁別扭不得人心,可是他的兄長似乎在宗室裏聲名狼藉。
之後小蕭為人所殺,消失了多年的大蕭公子回來,身邊似乎還帶了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
可是那小瓷瓶中的東西,就十分惹人深思了——若是大蕭公子送來,那他為何會知道林三式眼下在清溪谷中。而林三式同這兩位蕭公子之間,只怕還有很多蘇青崖和陸野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這裏蘇青崖擡頭,正好看見了陸野看過來的目光。兩人相視而笑,然後陸野拍了一下林三式的肩膀,然後将整個房間設下了一個無人察覺的結界。
林三式幽幽轉醒,發現自己全然在個陌生的地方,身邊又只有蘇青崖同陸野。
“師父、小師娘?”
“我們眼下在六壬城中,”蘇青崖面無表情、删繁就簡:“我們想知道,這六壬城蕭家兩位家主和你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聽見“六壬城”的時候,林三式的瞳孔明顯縮了一下,又聽見“蕭家”之後,他的臉色就變得雪白。猶豫了很久,林三式的臉上露出了壯士斷腕的悲壯:“是他回來了吧?”
“誰?”
“蕭家的家主,蕭敬之。”
蘇青崖不知道蕭家家主的名字,看了看林三式,陸野在旁邊補充道:“他弟弟叫蕭謝之。”
敬謝不敏?
蕭家取這個名字倒是有幾分意思,蘇青崖又轉頭看着林三式,林三式苦笑一聲道:“這些我原本昨日就想要告訴師父和小師娘的……沒想到變故生得如此之快。”
原來蕭家兩兄弟早就不睦,他們兩人性子天差地別,雖然容貌生得一模一樣,可是蕭家長子總是被人當做一個光風霁月的人物,而蕭家的次子總是他的陪襯,總是那個有些陰郁不愛說話的小弟。
他們一母同胞,甚至少年結伴一同長大,但是随着蕭家的權勢日益增長,還有林家的衰落上,兩個人之間出現了分歧——蕭敬之想要對林氏網開一面,遷出內城囚禁即可,而蕭謝之卻要趕盡殺絕。
兩人因此生了龃龉,蕭謝之甚至聯絡了母親這邊的表親準備謀奪家主之位。
蕭敬之察覺之後便狠心逼死了自己的母親,然後殘殺了母親一邊的所有表親,斷絕了蕭謝之的念想,并且将林三式和林家人都給送入了外頭的“林家宅院”之中。
“之後蕭敬之得勢,蕭謝之蟄伏,來我面前游說的都是蕭敬之,後來對我翻臉也是蕭敬之。我一直覺得蕭敬之此人可怕,外表光風霁月,內心裏卻比什麽人都狠,不像是他弟弟,西怒形于色。”
“但是月盈而虧,蕭敬之如此不孝、不顧血親,自然招致了更大的反噬,”林三式想了想,道:“大約是我同白氏妖女之間有糾葛的時候,蕭家內亂就開始了。”
“之後,蕭謝之得到了蕭家家主之位,而蕭敬之則在那一戰中失去了雙腿、不良于行,被蕭謝之永遠地囚禁在了蕭家的後宅裏。”
“可是如今人們都說蕭敬之回來了。”蘇青崖蹙眉,大家族裏面的血腥和扭曲他沒見過,可是聽林三式這麽說來,卻覺得還是平凡的小門小戶過得日子舒心。
林三式又一次苦笑,終于長嘆了一口氣,看着蘇青崖認認真真地問:”小師娘,你覺得,一個能夠逼得親娘自盡的人,又如何會真的露出破綻,要人奪去了他的……家主之位?”
“那蕭敬之,根本就是以自己一雙腿的代價,換來了一份蕭家裏面不願臣服的清算名單。”
“他是蕭家家主,從來都是,甚至将我殘害至此、變成那種不人不鬼的模樣,也都是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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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敬之和蕭謝之的劇情就一開始大綱就這麽寫的,六壬城的事情多半都是這樣。
不過沒什麽矛盾是吃吃吃解決不了的!
蘇青崖:可是這一章除了标題,根本沒有吃的。
陸野:明明有啊,我還吃了一整夜。
蘇青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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