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滴酥水晶鲙

蘇青崖回頭, 便看見了扶着已陷入昏迷蕭九臣的楊玉寰。聞名天下的藥王谷醫修, 依舊穿着他水藍色的長裙, 頭發上挽着一個風姿搖曳的雲鬓,鬓上還簪着兩只惹人浮想聯翩的金步搖。

楊玉寰的五官精致,在他不開口的時候, 旁人多半要以為這是一個高挑的美女。

偏偏楊玉寰那張嘴忒壞, 開口粗俗,旁人看着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小蕭兄弟怎麽了?”蘇青崖走過去,幫着楊玉寰将人放下來靠在案幾旁,只見蕭九臣眉頭緊鎖、臉色慘白, 渾身上下都在發涼,兩片嘴唇慘白如紙,睫毛上甚至凝結了一層古怪的寒冰。

看見蕭九臣這樣, 蘇青崖也跟着皺起了眉頭。

“最近總是這樣,”楊玉寰不耐煩地戳了一下蕭九臣的臉頰:“自從上次昏倒之後,最近小九昏倒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 我每次診脈也看不出什麽來。”

“聽聞極北之地有木,通體火紅名炎燚, 遠看如烈火, 有刺, 生漿果,果名炎燚子, 食之避寒且愈百病, 我便想着去給小九尋一尋。”

聽着楊玉寰如此說, 蘇青崖還沒有做什麽反應,旁邊的童小梁就開口了:

“可是極北之地苦寒,終年飄雪,大地冰封三尺,更是無春夏秋三季,若非天生陽脈,尋常人等根本進入不得。就算是無谷期的佛修,也需得含食火靈草才能進入其中,你……怎麽進得去?”

楊玉寰看了一眼童小梁,臉上露出了個痞氣的笑容:“所以我才來找小美人幫忙啊。”

童小梁不明白。

但蘇青崖卻明白了楊玉寰未盡之意:普通人沒有辦法進入極北之地,但是陸野可以。

眨了眨眼睛,蘇青崖為難地扭頭看向陸野,畢竟他并不知曉進入極北之地對于陸野來說有多麻煩。若楊玉寰是來求“他”幫忙的,蘇青崖自然願意答應,可是楊玉寰卻是要通過他去求陸野,所以蘇青崖猶豫。

陸野則是微微一笑,走過來輕輕地摸了摸蘇青崖發尖:“你想去,我就陪你們去。”

“你若不想去……”陸野轉過頭來沖着楊玉寰龇牙咧嘴一笑:“那小楊大夫,是不是得買點東西讓我們想去?”

楊玉寰一愣,而後被陸野這不要臉的做派給氣笑了——也怪他情急,都忘了陸野就是那個老畜生北林神君,招惹算計誰都不該算計到北林神君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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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楊玉寰擺擺手,算是自己認栽,從他随身的納戒之中取出了六枚上品靈石,一條赤梢鯉魚,還有兩根年份很久的人參:“小美人,你現在想帶着我們去極北之地了嗎?”

蘇青崖:……還可以這樣?

被陸野這一通操作騷到了的蘇青崖,忍了又忍,在楊玉寰準備第二次往外拿東西的時候,連忙摁住了女裝大佬的手:“寰哥夠了,夠了,這麽多東西你是要折煞我嗎?”

楊玉寰滿臉無所謂:“反正這些也都是以前那些沒錢看病的傻子們留下的。”

陸野似是早就知道這一點,在旁邊忍笑卻還揶揄了楊玉寰一句:“那你還挺在意這小蕭兄弟的。”

楊玉寰擡起眼來愣了一下陸野:“單身數百年,還不許我有個看得順眼的骈頭麽?”說着,臉上絲毫不見羞澀的楊玉寰哼了哼:“像是蕭敬之,多年被關在蕭家祖宅裏面,也沒個知心人陪伴,這不就——心病重了入魔了麽?”

陸野被他這一通搶白反而說得一愣,然後無奈地搖搖頭,楊玉寰這人本來就不按套路出牌。

最後,蘇青崖決定去往附近的鎮子上修整一天之後就去極北之地。林三式留下來同沈家家主一道兒重建六壬城,而童小梁則被蘇青崖安排了幾項準備工作、打發回了清溪谷。

臨走的時候童小梁委委屈屈,看着蘇青崖只差沒有掉金豆豆:“老板,你每次都不帶我出去玩!”

“我們不是去玩,”蘇青崖無奈地看着小孩:“極北之地你也說很危險了。”

“可是有陸大哥在,”童小梁扁了扁嘴:“陸大哥這麽厲害,連老板你沒有修為他都可以帶你進去,我都已經快結丹了!”

“快結丹,就是還沒有結丹,”蘇青崖板起臉,“小梁,你們都說結丹期是修煉時候的一個坎,只要你順利度過了結丹期,之後你想要去哪裏玩都可以,現在好好回去幫我準備那些東西,好嗎?”

童小梁吞了口唾沫,巴巴地看着蘇青崖,最終還是點點頭回去了。

不過童小梁臨走的時候說的這幾句話,卻讓蘇青崖心裏生了一些顧忌——他卻是沒有靈根修為,這段日子在外面跑也多半是因為青崖小館的事情牽連。可是從林三式這裏開始,便不是他菜品的問題了。

林三式的事情牽扯了六壬城,而六壬城底部的怪物又牽扯到了蕭家,還有蕭敬之死之前提到的“那位大人”。看了看走在前面和陸野拌嘴的楊玉寰,蘇青崖苦笑一聲:本想當個安生廚子,卻怎麽客串起了捕快之事。

在距離六壬城不遠的某個小鎮上修整了一天後,蘇青崖他們一行四人就開始往極北之地去。

極北之地既名“極北”,自然是位于整塊錦州大陸的最北端。

從六壬城去往極北,中間隔着千山萬水,對修士來說不過是彈指一瞬的事情,對于蘇青崖來說卻是難以逾越的障礙。如此,陸野幹脆用了一葉紙船将他們四人全部帶到了秋崖岸上。

秋崖岸是錦州大陸的最北點,一個高高凸|起在大陸上的懸崖峭壁,這裏的地形奇特,懸崖如同一個錐子般朝北方向紮去,而秋崖岸則迎風而立,如同帆船最前端的标杆一般,指向了對面的極北之地。

極北之地,乃是一整塊離岸的大陸。

或者說,浮冰。

隔着海水蘇青崖都感覺到了那種刺骨的寒氣,在秋崖岸對面的極北之地整個被白霧包裹,看過去只有一片雪白:濃白得發藍的高山,還有連綿不絕的雪原。

有風從對岸吹過,蘇青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一條火紅色的大氅瞬間就披在了蘇青崖身上,而給他披上大氅的陸野看了看對面的極北之地,搖頭嘆了一口氣:“流年不利……”

楊玉寰眯着眼睛看過去,竟然也十分糟心地嘆氣:“時運不濟。”

蕭九臣暈着,蘇青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最後還是陸野給他解釋——這極北之地雖然常年飄雪、萬裏冰封,但實際上也分暖季和寒季。

暖季的時候極北之地上雖然也飄雪,但是沒有疾風和冰雹。相反,寒季裏極北之地不僅鵝毛大雪,而且寒風凜冽,常有冰雹和雪暴出現。

而剛才蘇青崖看見的“白霧”并非是“白霧”而是雪暴,出現了雪暴,那麽現在的極北之地,也就是寒季。

寒季的極北之地,要比尋常時候更加嚴寒上幾分。

所以陸野和楊玉寰都說是他們運氣不好,而且極北之地的暖寒二季并非是固定時間更疊,而是變化無窮的,也就是說,可能現在他們進去的時候是寒季,而後這個寒季持續了幾百年。

也可能,他們剛剛進去一刻鐘,寒季就變成了暖季,然後持續一炷香。

“拿着,”楊玉寰遞過來一個東西,薄薄的一片紅葉子,“算是我找你們幫忙的誠意。”

蘇青崖剛剛想要伸手去接,就被陸野劈手拿了過去,然後在蘇青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陸野的嘴唇就壓了過來,一個濕熱輾轉缱绻的吻之後,蘇青崖感覺自己舌下多了一片葉子。

那葉子入口的時候滾燙得緊,陸野的舌尖卻還在糾纏着蘇青崖,雖然陸野的動作很是突兀,可是那葉片上滾燙的感覺也在漸漸消失,然後一股子熱流就順着交纏的舌尖緩緩充盈了蘇青崖的全身。

這時候,陸野才意猶未盡地放開了蘇青崖。

楊玉寰哼了一聲,卻難得沒有出言諷刺,只是不鹹不淡地對蘇青崖點了點頭:“是我莽撞了,忘了小老板你沒有修為靈根,火靈草對你來說太超過了。”

陸野笑了笑,轉頭給蘇青崖解釋什麽是火靈草。

極北之地環境惡劣,可是錦州大陸上六大宗門之一的靜宗卻位于極北之地之中,這裏的天氣情況惡劣,佛修們卻能夠在此堅持了千餘年,可見靜宗确有有些法門。

一開始靜宗倡導的是苦修,聚集在其中的佛修也多半是天生陽脈,修煉的法門也多是火性。後來天下佛修彙聚于此,便有了火靈草這樣的植物,生得如同普通的薄荷葉一般,只是色紅、食之炎熱,能禦寒。

待一切準備好,陸野便帶着他們從秋崖岸上越過海面到達了極北之地。

雖然含着火靈草,身上又披着陸野變出來不知道什麽材質的火紅色大氅,可是蘇青崖還是感覺到了臉上如同刀刮一般的疼,寒冷的風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陸野及時撐起了結界,蘇青崖這才緩過勁兒來看着這白茫茫一片的世界:

他們的腳下,是已經堆積沒膝的厚厚積雪,積雪之下,則是板結成塊的巨大冰塊,身邊全是素白的雪原,遠處巍峨的高山上冰淩反射着瑩瑩藍光。

除了白,還是白。

這樣的地方,待久了必然會雪盲,也幸虧極北之地之上的烏雲遮天蔽日,也鮮有陽光直射,所以整片雪原看上去雖然白,但是整個極北之地卻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走吧,”陸野開口,“雪原上兇獸頗多,而且還有不少佛修的遺跡,我們要仔細。”

楊玉寰點頭,将蕭九臣捆在自己身上背好,然後跟上了陸野的腳步。

陸野牽着蘇青崖,帶着他們往前走,他也多年沒有來到極北之地了,只是憑借着自己的記憶往山中走去,炎燚在極北之地不難尋,畢竟火紅一片在雪地裏十分突兀,但危險的,是通網炎燚林的去路。

炎燚算得上是一種灌木,灌木叢在極北之地中多生長在冰河附近。

而極北之地的冰河一共有兩條,一條從西北往南流淌,經過靜宗所在的高淩原直接注入到秋崖岸附近的北海,另一條則從西向東橫貫了整個極北之地,冰河流淌的速度不比路上的河流,極其緩慢而裹挾着厚冰。

因此,極北之地的地勢西高東低,西面還有不少連綿不絕的冰山。

從河流的下游往上尋找,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出來汲水的生靈,這些動物看上去兇,可是卻對蘇青崖他們根本沒有攻擊欲,陸野說這是因為佛修泛愛天下生靈,從不捕殺,甚至還會去幫助兇獸殺偷獵者。

“兇獸親人,”陸野看着前面不遠處的一頭朱獳,笑着對蘇青崖說:“所以它們都不可以吃。”

蘇青崖:……我也沒說要吃!

不過陸野不提吃的還好,一提吃的,蘇青崖倒是有些餓了,打開納戒翻了翻,本來是想要找點什麽東西出來填飽肚子,卻看見了剛才楊玉寰給他的那條赤梢鯉魚。

赤梢鯉魚?

蘇青崖眼前一亮,剛才他只想着讓童小梁回去準備另一樣菜品的東西了,倒是忘記了正好可以用這條魚做一道新的菜品——滴酥水晶鲙。

極北之地嚴寒,正好省掉了他去用青銅冰鑒。

想到什麽便立刻動手,蘇青崖取出自己随身的小刀将那條赤梢鯉魚的魚鱗全部刮下來放在一只小碗中,然後将魚肉放到一旁的煉魂鼎中熬湯,然後将魚鱗用雪水洗幹淨了,再放到煉魂鼎中同魚肉一道熬制。

等湯水漸漸濃了,再将魚鱗撇去、魚肉取出。

楊玉寰看着蘇青崖這一套動作,猶豫了片刻,道:“我說小美人,你是不是什麽情況下都能夠做出菜來?”

蘇青崖笑着将魚肉遞給楊玉寰:“正好餓了嘛……”

陸野倒是不在意蘇青崖想做什麽,他只是欣賞着小老板渾身火紅身披大氅還在搗弄魚肉的樣子覺得十分新鮮有趣,對蘇青崖塞在口中的魚肉也只是就着蘇青崖的手嚼食。

蘇青崖将剩下的濃湯放在一只碗碟中,然後讓陸野放出了結界之外去。

因為嚴寒,那只碗碟上迅速爬滿了皲裂紋,而後等濃湯凍住冷凝,再取回來切塊,澆上一點點五味辛醋,醋的墨色順着濃白的湯汁沁入魚鲙中,便成了這道菜。

“這個其實也可以用來醒酒,”蘇青崖想了想:“下次我用來做成一個下酒的配菜好……”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世界]上就已經由北林神君發布了一堆關于滴酥水晶鲙的[真錄],還有北林神君關于此物的系列描述,陸野一邊笑眯眯地寫着,一邊沖蘇青崖擠了擠眼睛:

“小老板,進貨的夥計給你做好了宣傳,你說——你要不要,再多給他發一份工資?”

蘇青崖好笑地看着陸野,這個時候被他們秀了一把的楊玉寰則轉頭看見了不遠處的一團火紅,便站起身來朝着那邊走過去。陸野随意地瞥了一眼,眉目卻變了顏色:

“楊玉寰!回來,那不是炎燚!”

可是楊玉寰卻已經一腳踏了進去,然後整個極北之地的雪原發生了變化,如同被關進了一只萬花筒裏面一般,然後蘇青崖只感覺天旋地轉,眼前強光一閃,然後耳邊突然傳來的轟鳴,讓他失去了意識。

失去意識之前,只聽見陸野逐漸消失的聲音——

“……那是枯葉禪師的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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