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事和糾結埋藏, 回到學校, 仍然是專心上課為重。
運動會後沒多久，高考臨近，高三年級的樓裏離別的氛圍越來越濃, 于高一高二的學生而言，更牽動心思的卻是六月中旬的籃球賽。
畢竟那是關乎班級榮譽的大事。
這幾節體育課上, 老師帶半節課後，剩下的半節也都空出來，留給大家練球。
三班的籃球是潘岱松帶頭，班上幾個身手敏捷個頭高的男生一塊兒打。
男生們活力四射，在籃球場揮汗如雨, 女生在旁邊圍觀加油, 粉絲團似的給男生捧場，球砸在籃板時着急，投中了歡呼鼓掌，熱鬧得很。
結果天公不作美，一團烏雲飄過來，給衆人淋成了落湯雞。
黎嘉急匆匆跑回教室, 整個校服都濕透了。
她嘆了口氣, 脫了外套晾着, 趴在桌上看外面。
明天學校要放假，把教室騰出來布置考場, 這會兒教室裏吵吵嚷嚷的，都挺興奮。
外面雨絲斜飛, 有人倉皇逃竄，也有人淡定地淋着雨慢慢走，渾不在意。
教學樓前的大花壇中間，有兩棵挺高的流蘇樹，長得枝繁葉茂。這會兒花剛開，遠遠看過去，像是葳蕤綠葉間覆了茸茸的霜雪，被雨一淋，更覺清麗曼妙。
流蘇樹下站着個女生，不知是等人還是躲雨。
簡單的馬尾辮，堆到臂彎的校服衣袖，畫面很美。
雨裏站在樹下的女孩，她在幹什麽呢？
黎嘉心思一動，取出藏在書包裏的素描本，慢慢勾畫。
Advertisement
畫到一半，周圍的吵鬧忽然停了，黎嘉擡頭瞄了一眼，果然見徐老師進了教室。
而且，他的目光是直接往這個角落看過來的。
那張嚴肅的臉啊，哪怕是盛夏六月，都讓人覺得冷淡。
黎嘉有點做賊心虛的慌亂，趕緊收了本子，藏在桌洞裏書包底下。
徐老師很快就到了跟前，“戴坤呢？”
“不知道。”黎嘉下意識站起來，老實回答。
“沒上體育課？”
“沒注意哎。”
徐老實“哦”了聲，看黎嘉有點緊張的樣子，又随口說，“沒事。”往窗戶外面掃了一眼，就從教室後門走了。
整個教室安安靜靜，只有竊竊私語的聲音。
黎嘉坐回位置，心裏還咚咚跳着。
好險好險，要是讓老徐看見那素描本，她就慘啦。
前排熊暢也轉過身來，“他找戴坤幹嘛呀？”
“不知道啊。”黎嘉滿頭霧水。
窗戶裏一陣涼風吹進來，淋雨後尚且潮濕的短袖貼在背上，被風一吹，有點難受。黎嘉趕緊低頭捂住口鼻，過了片刻，打出個柔軟的噴嚏——
“阿嚏哦……”
“要感冒啦？”
“有點不舒服。”黎嘉揉了揉鼻子，總覺得身上哪裏不對勁。
熊暢看着周圍一溜被雨淋透的外套，沒什麽法子，只好問：“書包裏還有姜湯嗎？先沖了喝一杯，好歹有點用。”
“有的，你杯子呢，我順便給你沖了。”
“我不用，身體好着呢。你快去。”
黎嘉答應着，取了一小包姜湯，正想着哪裏不對，猛然想起來——
好像是大姨媽快到了！
算算日子，确實就該這兩天。
最近被戴坤那事兒搞得心不在焉，居然忘了這個！
糟糕糟糕！
黎嘉心裏一慌，看看表還有幾分鐘，趕緊拉出書包找了東西賽進口袋，拎着杯子沖出教室。
飲水機旁邊圍着一群人。
黎嘉扔下水杯奔去廁所，果然直覺是準确的。
呼……還好發現得及時，不然真得丢人了。
她松了口氣，趕緊洗手接水，踩着鈴聲回教室-
老師還沒來，教室裏還有此起彼伏的說話聲。
剛才不見蹤影的戴坤已經回了座位，背靠窗臺，一手支着腦袋，正盯着桌面。
黎嘉正想說剛才班主任找他的事，一眼掃見他手裏的東西，呆住了——
素淨厚實的白紙上，流蘇樹繁茂漂亮，鉛筆線條勾勒出女孩的輪廓，旁邊是個高高的男生。
竟然她的素描本！
她明明記得剛才塞到桌洞裏的，怎麽在戴坤手裏？
他看她的本子做什麽？
那上面不止有素描，還有平時記錄的各種靈感，在寫成完整的故事之前，那些散碎的想法她都不好意思給熊暢看的！
黎嘉幾乎能聽到腦袋裏轟的一聲，血從腳趾間沖到頭頂。
像是小時候偷偷寫的日記被媽媽捧在手裏。
不管內容如何，都有種秘密被人窺見的慌亂和憤怒。
幾乎想都沒想，黎嘉一個箭步沖上去，“唰”的一聲從戴坤手裏抽走了素描本。
杯蓋沒擰緊，晃了幾滴水在本子上，将女孩的輪廓泡得模糊。
黎嘉頓時心疼，又隐隐覺得生氣，丢下水杯，趕緊取紙巾擦幹淨水漬，阖上本子，藏珍寶似的塞書包裏。
這一連串動作快得像是閃電。
等她拉上書包拉鏈，發現手在微微發抖。
這反應太過激烈，旁邊戴坤詫異看她。
碎發垂落下來，遮住半邊臉頰，颔腮秀氣，能看到她咬着唇瓣。
“哎，同桌。”他懶洋洋叫她。
黎嘉沒理會，悶聲不吭地取出物理課本擺在桌上。
戴坤直覺不對勁，又碰了碰她胳膊。
黎嘉繼續不吭聲，胳膊縮回去，依舊低着頭，甚至還往旁邊躲了躲。
“哎，黎妹？”
戴坤湊過去一點，想看看她神情。
黎嘉直接背轉過身，留給他可愛的後腦勺。
這是……在生氣？
為什麽？
戴坤皺了皺眉。
哪怕他能一眼看出數學難題的答案，也猜不透黎嘉生氣的原因。
教室門口，物理老師已經夾着書走了進來，輕易掐斷教室裏所有的嗡嗡聲。
上回實驗室被罰站搞哭黎嘉之後，戴坤也收斂了一點，很少在課上打擾黎嘉，免得連累她被罰，變成小哭包。
戴坤于是又輕輕拿胳膊肘碰她。
沒反應。
啧啧，居然還有被甩臉色的一天。
那就只好換招數了。
戴坤壓低聲音，“筆沒了。”
這回黎嘉倒是有反應了，大概是怕他再說話，直接取了筆袋扔給他。
唉，半點都不像平常給他擦眼鏡遞筆的溫柔模樣。
戴坤無奈，換來這個硬邦邦的反應，也終于消停了，沒再打攪她聽課-
幾乎整整一節課，黎嘉都目不斜視。
哪怕中間戴坤忍不住故意碰她胳膊碰她腳，都是很委屈地躲開，眼角餘光都沒給他。
後面的窗戶敞開，風吹進來，帶着草木香氣。
講臺上物理老師目光橫掃，震懾着各個角落裏打算偷懶的學生，而黎嘉脊背挺得筆直，手底下筆尖刷刷，筆記寫得無比認真。
就是死活不理他。
其實這種情況，換成旁人，戴坤是絕不會理會的。
女生麽，本來就不像男生爽朗直接，一不留神就要鬧小脾氣。
他才懶得管。
生氣了直接搬走最好，樂得清靜。
但是黎嘉麽……
戴坤有點煩亂，聽不進去枯燥的聲音，索性掏出巴克球來玩，懶洋洋地靠着窗臺。
還不下課……
還不下課。
還不下課！
還！不！下！課！！
戴神內心裏煩躁的咆哮終于感動了老天爺，那像是被故意推遲了幾個小時的下課鈴聲終于響起來，蓋住講臺上枯燥的餘韻。
物理老師是個幹脆的人，從不拖堂，兩句總結了要點，宣布下課。
前排熊暢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哀嚎一聲趴到桌上。
黎嘉也聽得累了，默默取下節課的書本。
就只是不肯正眼看他。
怎麽了啊？
戴坤直接扯住她衣袖，“說句話呗。”見她頓住，又追問，“我招你了？”
“嗯。”
“什麽時候？”
“就剛才。”黎嘉喝口水平複了一下情緒，微微鼓嘟着腮幫，聲音聽着很不高興，“你剛才幹嘛看我的本子？”她忍着例假初來的難受，擡眼看着他，“我藏在桌洞裏的，你幹嘛自己取了看。”
“不是取的。”戴坤糾正，“是撿的。”
撿的嗎？
黎嘉默默的着他。
戴坤挑眉，“真的，掉在地上。”
“那你翻它幹嘛？”黎嘉聲音低了點，還是不高興，“放我桌上就好啊。”
片刻沉默，戴坤隐約明白她為何生氣，“很介意？”
黎嘉點點頭，“那是我的東西，不想給別人看的。”
戴坤唇角微挑，“畫挺好。”
“反正你以後別看了。”
“好吧。不過——”戴坤湊近一點，“你偷偷畫我的那幅，再給我看看呗？”
“誰畫你了！”
黎嘉知道他指的是哪幅，有嘴說不清，加上肚子難受，索性起身去外面換熱水。
她一走，潘岱松便幽靈似的飄了過來，“怎麽坤哥，又惹人生氣啦？”
“靠，管你屁事。”
“真的，黎妹眼睛都紅紅的。”潘岱松順勢坐下，“哥你收斂點好不好？”
瞧那副八婆樣子！
戴坤懶得理，直接一記眼刀丢過去。
潘岱松識趣，悻悻的走了。
樓道裏，黎嘉抱着熱水杯站了好半天才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大姨媽的關系，哪怕戴坤并非惡意偷看，她還是覺得不太高興。
未必只是為素描本的事。
就是覺得，戴坤總在得寸進尺，在外面欺負她，在教室裏也是，好像欺負她多好玩似的。
而她，卻束手無策。
這樣下去不行的。
有一種漸漸被戴坤逼到死角的感覺。
那會讓她覺得慌亂，甚至害怕。
就安安靜靜地當同桌不好嗎？
無論如何，還是該保持适當距離的。
黎嘉抱着杯子站在樓道盡頭，快上課的時候才回去。
之後雖然沒再跟戴坤鬧別扭，卻也一下課就趴在桌上睡覺，等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把桌上的一堆書搬到姜靈靈她們宿舍放着，騰空課桌。
明天要放假，晚自習是不用上的。
黎嘉大姨媽剛來不太舒服，沒跟熊暢她們去玩，背着書包直接回家-
下班晚高峰加上放假接孩子的車太多，寧中門口的路被堵得死死的，想打車都難。
黎嘉背着書包慢慢走，肚子裏一陣陣悶痛。
十幾分鐘的路程，卻像幾十公裏一樣漫長。
偏偏天氣又陰下來，白天的暑熱迅速散去，風卷着雨絲飄過來，落在臉上涼涼的。
愈發讓她覺得難受。
黎嘉簡直想哭！
悶着頭走到一半，肩上的書包忽然一輕，轉過頭，便是修長挺拔的身影。
戴坤居然沒跟孟起他們去泡吧，書包吊在肩頭，校服拉鏈幾乎開到腰腹。他一只手拎着她書包，輕掂了掂，“背不動了？”
“沒有。”黎嘉搖頭。
“身體不舒服？”
“沒有。”
“那還走路跟烏龜似的。”
“……”黎嘉沒理他，悶着頭繼續走。
戴坤也不多說話，就那麽拎着她書包跟在旁邊。
書包背帶在她肩上，分量卻都跑到他手掌裏，從後面看着，是個很親昵奇特的姿勢。
黎嘉注意力都在疼痛的小腹上，也沒管他。
兩人就這樣一路走到小區門口。
溫度越來越低，風吹得小腹寒涼。
黎嘉臉色漸漸蒼白，說話的聲音都有點虛弱，“到家了，再見。”
“真的沒事？”戴坤不太放心，手還幫她提着書包。
黎嘉搖頭，晃了晃書包，“放開手啦。”
“不再生我氣了？”
“沒有了。”黎嘉有點哭笑不得，“我還沒那麽小氣。”
“那好。”戴坤猜她可能是感冒了，放開書包，順手摸摸她腦袋，“回去好好休息。”
他手掌貼得不緊，只輕輕掃過她頭發，卻也能感覺到。
黎嘉有點不适應，低頭微微避開，“嗯。”
不遠處，秦璐急匆匆走着，掃見站在路邊的兩人，目光猛然頓住。
路旁樹木郁郁蔥蔥，寧中的校服藍白相間，亮眼而清新。
她一眼就認出了低頭扯着書包帶的女孩，想躲又沒好意思躲開的樣子。
對面的男生高高帥帥，哪怕隔得遠看不清神情，也能從姿勢中察覺斂藏的溫柔。
急匆匆的腳步立馬頓住，秦璐滿臉詫異，看着兩人分開，黎嘉垂頭往這邊走過來，才收斂情緒。
母女倆迎面碰見，黎嘉有點意外，“媽你去哪？”
“外婆身體不太舒服，我過去看看。”秦璐暫時沒提那男生的事，就是覺得女兒臉色不太好，摸摸她腦袋，“不舒服嗎？”
“嗯，來那個了。”
“回去沖點姜湯喝，媽媽回來會挺晚，能自己煮面嗎？”
“沒事的，回家喝熱水就好。”
“嗯，那就拌炸醬面對付一下，我晚點回來帶夜宵。”
黎嘉點頭，“外婆那邊……”
“我先過去看看，有問題再給你打電話。快回去吧，別感冒。”
黎嘉乖乖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