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亦步亦趨地走在容庭後面,直至看到一輛停在路邊的賓利才堪堪超過容庭,先是給他開了門,随後他進入駕駛座,系上安全帶,一邊開車一邊開始報備容庭一天以來的工作行程。

最近容庭包養了一個三線小明星,不光臉長得好看,床上功夫更好,就是性子傲慢了些,在外人面前總是擺着一張冰塊臉,唯有親密的人才能讓他融化。就比如現在,他本專心致志地在開車,可時不時傳來的溫聲軟語,着實讓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後視鏡。後視鏡上的容庭,正一臉笑意融融地将手機貼在耳朵上。手機的音量有些大,裏面男孩的聲音他聽得極為真切,那就是陳瑰。

昨天晚上,在容庭走後,他把所有陳瑰演的電視電影統統看了一遍,等全部看完後在心底不停搖頭,容庭最近看人的眼光委實差了些。

自然,這些也由不得他來評價。

拍攝基地在荒郊野外,與其說現在正在拍戲,不如說是在取景。陳瑰接的這部戲是一部古裝片,劇情雖然老套狗血,但憑借着強大的演員陣容與凄美絕倫的神話傳說,再加之上映前炒一把男女主角的緋聞,觀衆自然會被吸引而前去買單。

一部片子如果收獲的是好評如潮,那便是一部優秀的影片。而如果一部片子在還未成形前,制片人、投資方就自行将它定義為賺錢工具的話,那這部影片或許是在鋪天蓋地的罵聲與粉絲的擁護聲中結束上映。

許是這裏風景太美,經常有劇組前來拍戲。因此這裏雖是沒有鋼筋水泥般冰冷的建築物,但是在豐草綠缛中早有人堆砌了幾間化妝室與休息室,容納下整個兒制作團隊可謂是綽綽有餘。

成珏下了車子,随後繞了半圈去給容庭開門。車門剛打開,便有一道強勁的氣流從他臉上掠過,像一記輕飄飄的巴掌。

陳瑰似乎是一直在等容庭的出現,甫一開門,成珏就看見他跟容庭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很難得的是,容庭竟沒有因為這突襲而生氣,嘴角柔軟地順着他的後背,開口也溫柔至極:“不去拍戲,嗯?”

成珏不自覺地別開了頭,眼睛酸澀得難受,他覺得可能是因為昨天熬夜的關系。

陳瑰擡高身子,将嘴唇貼在他的嘴唇上,啵地一聲,親得很是用力。他道:“現在休息啊,每天拍戲我都累死了。”

“那現在就睡一覺。”

“不行,你來了我自然要陪你。”

“真乖。”他摩挲着陳瑰頭頂的那點發旋,低聲道:“怎麽辦,我實在太喜歡你了。”

陳瑰挑起了好看的眉:“喜歡?你對多少人說過?”

他低笑出聲:“‘玩’對很多人說過,‘喜歡’只對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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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瑰被他這句動聽的話迷得七葷八素,就見他的面容驟然放大,嘴唇眨眼蓋了上來。兩人一時間吻得難舍難分,靜谧的空氣中只留有唇齒嚴絲合縫的交纏聲。

成珏在一旁冷笑,心裏盤算着他最後一句話跟多少人說過。就連他也數不清了,甚至還不包含八年以前他不在的時候。

情到濃時,他們忽略了旁邊還有他的存在。他用手蹭了蹭鼻子,腳步極輕地離開。

外頭有些熱,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也不好意思厚着臉皮稱他是容庭的助理,以來謀求一隅休憩之地。因此他瞧着哪塊空地有樹蔭遮蔽,于是就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

人說背靠大樹好乘涼,确實是這樣沒錯。他惬意地靠在一棵梧桐樹上,被熱風吹拂的樹影在他臉上來回逡巡,他閉眼假寐,羽毛似的睫毛卷成一個向上彎折的弧度,美好得如同一幅靜止的畫卷。

“陳瑰!你怎麽在這裏睡覺啊,快拍戲了,你趕緊給我起來——”

他的腦袋被人用紙卷拍了一下,悠悠地睜開眼睛看向來人。那人不嫌熱地将頭發披散至腰,微卷,發色在陽光下泛着棕色。

挺漂亮的女生,他想。然而他并不認識她。

他眯起眼睛看向她,而她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似乎認錯人了,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眼拙眼拙。”

成珏眨了眨眼,說了句“沒事”,然後閉上眼睛準備繼續睡覺,然而旁邊的人卻偏偏不如他所願,用手捅了捅他的胳膊,在他身邊叽叽喳喳地叫嚷着:“诶,先別睡,聽我說啊,你有沒有考慮進娛樂圈啊?”

“嗯?”

“外形條件這麽好,跟着我,保證讓你不出三年飛黃騰達,說不定再隔幾年還能拿個影帝什麽的。”她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道。

成珏不禁失笑,覺得這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經紀人蠻有意思的,然後道:“這麽厲害,那你現在帶的藝人是誰?”

“陳瑰啊,你沒覺得他現在很火嗎?我剛剛還把你跟他認錯了,放心,下回不會再眼瞎了,這是我的......”她正想從口袋裏取出什麽東西,成珏便在此時打斷了他的話:“陳瑰?”

“嗯嗯,這部電影的男主角就是他。”

成珏剛才的笑容被這兩個字減淡了不少:“這樣啊。”

他用手推拒她遞過來的名片,微微一笑,但笑容未達眼底:“本來還想考慮的,但如果是陳瑰,我選擇拒絕。”

他站起身來,由于低血糖的關系,他的眼前開始發黑,如同被蘸有墨水的紗布蒙住了眼睛。他晃了晃腦袋,穩住身體,視線逐漸恢複正常,也不顧後面人的大喊與跺腳,他便顧自筆直地走了出去。

陽光倏地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照得無處遁形。烏黑的頭發絲被曬得熱乎乎的,他也有點兒頭昏腦脹,想着自己現在去哪裏呢?

手機突然傳來鬧鈴聲,然後他看了下表上的時間,剛好十一點——他一天會設三個鬧鐘,一是他自己起床的時候,二是容庭午飯的時候,三是容庭晚餐的時候。

他回去的時候,容庭與陳瑰已經不在了。他走到了車尾,打開後備箱,将他清晨做的午飯拿了出來。容庭向來喜歡吃他做的家常菜,可能是因為外面山珍海味吃慣了,吃點兒青菜豆腐也是一番別致的美味。

幸虧他存了備忘錄,問了幾個人後,這才找到陳瑰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門并沒有關,透出一道罅隙,還有涼絲絲的空調冷氣向外跑了出來。他先是輕輕地敲了兩下,随後才推門而入。

一入眼的畫面便是陳瑰的頭枕在容庭的腿上,兩只手擡得高高的,正在一本正經地背着臺詞。而容庭正目光溫柔地注視着他,見到門外的動靜,發覺是他時,眼神驟然地冷了下來,就仿佛之前那個嘴角柔和的他蕩然無存一樣。

他盡量地牽起一個标準微笑,說:“少爺,您的午飯。”

容庭的面色雖有不悅,但還是點頭,示意他過來。

保溫盒中盛放的飯菜仍然冒着白汽,香氣頃刻溢滿房間各個角落。

陳瑰顯然被這色相賣相俱佳的食物給饞到了,眼睛巴巴地看着成珏手上的動作,然後可憐兮兮地說:“有兩份呢,能給我吃一份嗎?”

成珏拿飯盒的手頓了頓,心想,真是糟糕,忘記把他自己的那份給拿出來了,好巧不巧的,還被陳瑰——他的情敵給觊觎上了。

其實他挺想毫不猶豫地拒絕,但是這樣一來陳瑰就會不開心。陳瑰開不開心不關他的事,關鍵是如此一來,容庭也會因此不開心。這樣的話,他自己也不開心了。

與其這樣,倒不如餓着肚子,讓自己開心一點。

他沖陳瑰笑了笑,說:“當然可以。”然後将手上的飯盒遞給了陳瑰。

你看,愛能讓人變得如此無私,也能讓人變得如此卑微。

他走出房間,沒有人跟他道別,也沒有人理睬他。關門的最後一刻,他聽見容庭聲音輕柔地對陳瑰說:“慢點吃。”

這三個字,一字一眼,猶如在他心上劃下三刀,血流不止。

他不禁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真是的,明明以為自己能夠開心的,可到最後,看見容庭對別人露出的笑容,自己卻還是這麽難過。

一路折回,他在拐角處撞上一個人,正是之前見過的那個女生,哦,還是陳瑰的經紀人。

她抱緊了手中的盒飯,心有餘悸:“還好沒有掉,诶?你——你不是之前那個......”

結果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輕笑着,說:“成珏,絞絲旁,一個玉。”

“哦哦,我叫顧初,初遇的初。”她緊接着自我介紹。

他将視線移到她手中捧着的那兩盒盒飯上,問:“兩個人?”

顧初點頭:“還有陳瑰的份。”

“那太好了。”

“啊?”

“陳瑰搶了我的。”

“哦,這樣啊......可是......”

她顯然有些不信,而他幹脆實話實說:“你知道陳瑰最近被一個金主包養了嗎?”

“啊,他們不是真愛嗎?”顧初眨眨眼。

“哈。”頭回有人說容庭跟誰誰誰在一起是真愛,這着實讓他大開眼界:“那好吧,總之我是他‘真愛’的助理。”他将容庭的名片遞給顧初看。

“啊,我信我信!”她趕緊把手中的袋子解開,取出其中一盒盒飯塞在他手裏,說:“一起吃吧。”

“好。”

“你不用去工作嗎?助理應該是有很多雜七雜八的工作吧?你看上去很閑的樣子。”

“因為他們在‘忙’啊,所以沒有我的事。”

“哦......我怎麽覺得你這話裏藏着酸味兒?”

“有嗎?”

“嗯嗯。”

“以後不要說出來。”

“啊?”

他但笑不語,用筷子将米飯連同滿嘴的苦澀統統咽了下去。而腦海中,容庭說的那句話仍在循環播放着。

生氣,你有什麽資格生氣?

那八年來,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他困頓在一方逼仄的角落,逐漸被時間抹去了棱角,以至于後來,他的七情六欲都被他掌握。

他如同提線木偶一樣地生活,被他操縱着四肢,甚至一切的表情,都是由他定義。

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能持續多久?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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