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成珏拖着一個小型的行李箱離開了容家,他以為自己不會回頭,然而才出大門,他便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他的視線不知覺地飄到了三樓的某扇窗戶,燈早已熄滅,黑魆魆的,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自嘲一笑,而後轉回了身,繼續向前走着。
深夜的人行道車輛雖不似白天那樣川流不息,但還是來來回回的不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長的路,但路燈還是亮的,月亮仍在,他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很久。
他還随身攜帶着那個陳舊的MP3,耳邊正放着一首慢歌。他不知不覺地哼起了旋律,而步履輕快了不少。
時間流逝得飛快,眨眼已經是淩晨兩點左右,但他仍沒有感覺到一絲困意。他本來想打電話給許付亭,但是顧忌他此時應當仍處于睡夢之中。他不想過分打擾,于是決定過幾個小時再聯系他。
就在這時,他腳步一頓,停在一家火鍋店面前。附近難得有現在仍未打烊的餐廳,他猶豫着自己該不該進去。小時候身體太差的緣故,他一直以來吃的幾乎是一些清淡寡味的飯菜。從小養成的習慣是不可更改的,但是不知怎麽的,他的腳不受驅使地走進了店內。
服務生依舊精神飽滿,臉上帶着标準微笑地靠近他,說了句“歡迎光臨”。
他點了點頭。
随後服務生問道:“先生,幾個人?”
“一個。”他想也未想地答道。
服務生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下,遂有些尴尬地說:“那、那好,先生,請跟我來。”
成珏跟着他來到了一個雙人餐桌,選了其中的一個座位坐下。他不經意地瞟了眼前面空蕩蕩的位置,随後垂下了眼睛,一頁一頁地來回翻起了桌上擺放的菜單。
店內還有三三兩兩的顧客,但是跟他不同的是,他們都是結伴而來。袅袅上升的水蒸氣将他們的臉熏成了紅色,說說笑笑,看上去很熱鬧的樣子。
他加了很多顏色濃豔的醬料,也點了很多他全然吃不完的食物。他托着腮,一邊往滾開的清湯裏加菜,一邊思考自己接下來的人生。
一個人住在一間空房子裏,整天無所事事地過日子。天熱了,不會有人提醒他多帶把雨傘當心雷雨。天冷了,也不會有人叮囑他多添件衣服。不過,以前的他也沒有享受過這種被人關心的待遇。倒不如以後的生活。至少不用每天踩在刀尖上提心吊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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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他還能從韓姨那兒要一只貓抱回來養。他的嘴角不經意地揚起。那是一只黃毛白毛混雜的小貓,眼珠子跟琉璃似的,瞪得圓溜溜的時候可愛極了。可是這樣一來,他還得再回容家一趟,該怎麽回去呢?光明正大地,或者偷偷摸摸地溜回去?
想着想着,魚丸熟了,浮上了水面。他收回思緒,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顆放在碗底,蘸了點醬料。然而才吃了一口,他便被一小枚辣椒籽嗆到了喉嚨,開始不斷地咳嗽起來。眼淚驟然湧起眼眶,他連忙拿起旁邊盛有涼白開的紙杯仰頭一飲而盡。
好不容易等到嘴裏的辣味漸漸消失,他看了眼自己随心所欲加的調料,頓時覺得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而他一下子變得胃口全無,叫了服務生買單。服務生的眼睛看向他桌上仍完好無缺的食材,表情稍顯詫異,随後也沒說什麽,單單報了一串數字。
他付好現金,走出餐廳的前一秒。他聽見店裏的音樂換了首年代久遠的歌,是張國榮的《心跳呼吸正常》。
很久以前,在他睡不着的時候,容庭經常在他的耳邊哼這首歌哄他入睡。其實本來的成珏很讨厭在他百折不撓地嘗試睡覺之時,有人在他身旁叽叽喳喳地說話或是唱歌,但是容庭則不同。倒不是因為他唱得好,而是他聽着聽着就有一種犯困的感覺,然後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可現在,他卻格外清醒。
他看着前方被路燈照得影影綽綽的地面,一味不停向前走着。他想,只要等到天亮,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以前千瘡百孔的人生就此畫上了句號,雖然往後的日子不見得有多美好,但是這樣他就已經知足了。
然而在他想得出神之時,他突然被人從背後擊中了後腦勺,一下子昏迷過去。
容庭半夜突然醒來,本來打算悄悄潛入成珏的房間,将他抱回自己床上睡覺。可是當他動作十分之輕地打開成珏的房門時,卻發覺室內一個人影也沒有,好多東西都不在了,而他一個人站在那裏怪孤單冷清的。
頓時,他頹然地閉上了眼睛,倚靠在牆壁上,第一次覺得無措、彷徨,不知如何是好。
下一刻,他睜開了眼,眼神寫滿了狠戾與決絕。
成珏的頭很疼很疼,疼到快裂開的地步。他困難地睜開眼睛,但入眼的一片漆黑不由地讓他怔住。
水珠子滴答滴答地掉落在他的肩上,他的心中漸漸浮現一個不好的念頭,不可置信地往後面退了幾步,然而不斷向後摸索的手卻碰到了牆壁上一個明顯凹陷的小坑。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又回到了容家。
而他現在就在頂樓的那個房間裏。
這個想法讓他快步沖到了那扇漏出光線的門前,用力地拍打着:“有沒有人在?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很快便有一個男音響起:“對不起,少爺吩咐了。除非是他本人來,否則一概不允許開門。”
他的聲音漸漸帶上了委曲求全:“求求你們放我出去吧!我本來就已經被趕出容家了,不信、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問張叔!”
那個男音依舊平靜,似乎全然置之不理與他無關的事,冷淡地說:“對不起,我們不過是在執行任務罷了。放心,少爺很快就會回來,待會兒他會放你出來的。”
可惜,他怕關在這裏,更怕見到容庭。
小時候的他曾經讀過一個童話。
有一個人意料之外地捕捉到了一只小麻雀。那只小麻雀雖然小小的,醜醜的,但那人卻喜歡打緊。他将它關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缸裏,每天給它好吃的好喝的。一開始它很聽話,會乖乖地吃食物,還會偶爾表演一圈飛翔來逗它的主人開心。但是某一日,倦鳥歸巢,它突然地想回家了。于是它扇動起翅膀,用力地向前沖去,卻一頭撞在了玻璃上。然而小麻雀什麽都不懂,它看着眼前似乎毫無障礙,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嘗試着。
最後,它死了。
而等到主人發現時,只是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随後便把玻璃缸連同它的屍體一起丢了出去。
他敲着敲着,聲音喊啞了,手臂也開始酸痛。就在他打算放棄之時,門突然地打開了。下一刻他被人緊緊抱在懷中,明明他身上那麽溫暖,而他的聲音在此時聽起來卻分外冰冷。
他說:“成珏,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帶你走。這點你要清楚。”
成珏呼出一口涼氣,顫抖地道:“是......是我自己想走的——”
話并沒有說完,卻被他冷冷打斷:“走?你有什麽資格走?我告訴你,如果不是八年前我帶你回容家,不然你早就沒命了!”
此時的成珏在心底笑了起來,想,他倒是希望這八年,從來沒有存在過。可是終歸是他的希冀,他小聲回道:“這份恩情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一直以來,我都很感激少爺。”
容庭發出一聲輕笑,說:“是麽?我以為你會恨我。”
“我從來沒有恨過您。”這是假話。“但是我太累了,想要休息一下。”這才是真話。
“你的意思是說,待在我身邊你嫌累?”他危險地眯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成珏。
成珏連忙搖頭,立刻說了一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才走的......”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完全聽不見。他開始厭惡起自己的懦弱。
而容庭也不拆穿,只是意味深長地說:“那你要珍惜。”随後他低下頭,嘴唇離他的耳朵僅有一厘米處,他輕聲道:“你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能夠只手遮天麽?我告訴你,成珏,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就能從地球上任意角落裏把你挖出來!”
“但是這樣太耗費人力物力了,你根本不值得我這麽做。”
“所以,你別想再踏出容家一步。”
他驀地擡起頭,瞪大了眼睛看着容庭,顫聲道:“少爺,我——”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麽?
“你放心,容家還是養得起一個沒用的廢物。”他不鹹不淡地撂下這句,遂雙手搭在成珏的肩膀處,倏地毫不留情地将他推了出去。
成珏還沒有反應過來,就這樣被容庭推到了門縫處。頭慣性地向後仰而磕到了本來被木棍砸中的傷處,他吃痛地閉緊了眼睛,而再睜開眼時,只見到容庭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
這樣也好。他想,他終于不用再追随他的身影。
能傷害他的人,也只剩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