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外面有一片玫瑰花地,但是成珏搬進來的時候,早就錯過了它盛開得最好的花期。二月即将過去,三月又将要來臨,氣溫很快就能夠回暖,而那攀爬在鐵栅欄上的藤蔓,已經結出了一顆顆紅色的花苞,映着稚嫩的青綠色,分外惹眼。

每年都有十二個月,但每次度過的感覺總是不一樣的。

有時候成珏很羨慕那些身體安好的同齡人。畢竟他們還年輕,以後要走的路還有很長一段。然而他又厭惡那些明明有大把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卻不懂得珍惜的人。

其實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不光是因每年一次的生日,一生中或許只有一次的婚禮。沒有什麽可以自怨自艾,也沒有什麽值得叫苦連天的。

他開始羨慕起那些人的幸運。

天氣漸漸地由晴轉陰,烏雲遮掩了太陽,只留下一圈昏黃的光暈。即便是沒有窗簾的阻擋,房間也頃刻黯淡下來。大風來得愈來愈迅猛,吹得整一片松柏朝同一個方向湧動這,如同綿延的海浪那樣。

很快就要下雨了。他想。

他叫回了仍在後院玩耍的圓子,給它一個嶄新的毛絨玩具讓它抓抓撓撓滾滾。它自然是玩得不亦樂乎。

這時,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他把圓子放下,走過去接聽。

“小珏,你最近狀況如何?”是許付亭的聲音,他還聽到了電話那頭優哉游哉的轉筆聲。

“挺好的。”他有意隐瞞容庭的事情,并不想讓許付亭擔心。

“那就好。”他啧了一聲,道:“最近那些人不跟蹤我了,反倒是有些不大習慣。然後我轉念一想,是不是他已經找到你如今的住址,于是便匆忙給你打了個電話。”

他垂下眼睛,開始心不在焉地把玩起電話線,說:“我這裏很好,容庭并沒有發現我,有勞您費心了。”

“啧,又跟我客氣……哎。”他默了一會兒,随後轉移話題道:“看這天氣也快下雨了,你那邊,現在在做什麽?”

“剛才在玩兒貓呢。”他伸長了手,将電燈的開關一盞一盞地打開。須臾過後,房間又重複光亮。圓子察覺到了動靜,兩只耳朵都豎了起來,懶洋洋地往地上打了個滾兒。

成珏戳了戳它圓滾滾的肚皮,随後便聽見許付亭的聲音從那邊傳來:“你倒是有這個閑工夫,不像我啊,一天下來沒有半會兒是休息着的。一想到離退休還有那麽多的年數,這心頭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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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珏聽着聽着,不禁笑了起來,說:“老師這就是您不對了,誰能像您四十出頭的歲數,就在醫院裏謀得院長之位。”

“你不懂哪,院長哪有這麽好當的?”許付亭苦笑了一聲,又道:“早飯吃了嗎?”

“還沒。”成珏輕輕地拽了拽圓子的前爪,圓子頓時扭起了肉嘟嘟的身體。

“已經快八點半了,再不吃就錯過了最佳的消化時間。啧,快去吃。”

成珏笑着說“好”。

“那就不跟你閑聊了,我等會兒還有個手術要做,先挂了啊。”

成珏應聲,随後電話裏傳來急促的忙音。

他将話筒放回,開始困惑起自己該吃些什麽才好。

他這個人什麽都學得挺好的,唯獨做菜是他的最大軟肋。就比如炒一碗蛋炒飯,他時常不是鹽放少了就是油倒多了。每回炒出來的味道都不大一樣,而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都很難吃。

因此他恨不得買個小型電子秤,就着菜譜将所有鹽啊味精的質量全都列一遍,以來控制得住比例。

他突然想起兩年前的一個冬天,當時他發高燒到40度,整個人兒都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識。

但他記得有人給他來喂過飯。

那時他完全沒有一絲力氣,渾身滾燙地癱在床上。過了一會兒,他隐約地感覺到有人慢慢地靠近他。下一刻,一只溫暖的大手覆蓋在他的額頭上,随後他聽見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聲。

他聽着覺得有些熟悉,但現今卻再如何也想不起來是誰。

遂那只手輕輕地托住了他的後頸,再在他身後墊了一個枕頭。他想努力地睜開眼睛看看來人,可上下眼皮像是被刮上了一層膠水,再如何卯足了力氣也分離不開。

然後他感覺到有調羹抵在他的嘴唇上,微小的吹氣聲,就這樣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他。

盡管他的口腔已經失去了味覺,但是他仍然吃得很香。

一直以來,他很想知道那個人是誰,此時想着想着,他的腦海便浮現出一個人影。

然而立馬被他否決。他不禁自嘲一笑。

怎麽可能會是他呢。

就在這時,碩大的雨滴一顆顆地自空中砸落下來,順着風的方向,大部分的雨珠子扭轉了身體,敲打在透明的玻璃上。叮叮咚咚,又伴随着濺入泥土時細膩綿密的沙沙聲,格外悅耳。

他走過去,想看看外面的雨勢,然而視線剛落在地面上時,他便不由地怔住。

容庭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整個人兒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看上去狼狽極了。

他前面的碎發緊貼着額頭,剛好地遮蓋住了他的眉眼。他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

天空灰蒙蒙的,那積壓成一大塊的烏雲看上去沉厚至極。連天空看上去都是如此的凝重壓抑。

成珏靜靜地看着他,眼中沒有過多的波瀾,然而緊捏着窗簾而不斷抖動的右手卻暴露了他此時的某種情緒。

過了一會兒,容庭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視,緩緩地擡起頭來,與他的目光剛好對在一起。有那麽一瞬間,成珏覺得他們的距離其實離得很近。

五十公分,十公分,一公分。

然而卻永遠也觸碰不到彼此,因為他們之間還隔了道薄薄的玻璃。

他看見容庭張了張口,雨聲幽微,他什麽也聽不見,但是他看懂了他的口型。

是在說,阿珏。

他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簾布,嘴唇顫了顫,目光旋即變得冷硬,毫不猶豫地拉上了窗簾。

他思緒繁雜地坐在沙發上,腦子混沌成了一鍋漿糊。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又在緊張些什麽。

這是一種變相的示弱,對的,他是故意不帶傘,故意讓自己淋濕,只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你不能信,絕對不要相信他。

他在心底反反複複地告慰自己,但似乎并沒有起多大的作用。

一時之間心浮氣躁,氣血上湧。

他突然覺得鼻子傳來一陣濕熱的感覺,随後他低下頭,發現好幾滴紅色的液體落在白色的茶幾面上,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慌忙抽出幾張紙巾,胡亂地擦了擦,然後仰起頭來止血。

圓子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不适,動作笨拙地爬到沙發上,将自己團成一團躺在他的腿上。

他聞到了鼻腔內腥重的鐵鏽味,緩緩低下頭,就見到圓子坐在他的身上翹着尾巴地看着自己。圓子渾身上下暖融融的,它這麽靠過來好像是想将他捂熱似的。

他的嘴角軟化了不少,伸出手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腦袋,說了句“謝謝”。

耳邊的雨聲依舊沒有停歇,反而有愈下愈大之勢。他被吵得心煩意亂的,幹脆就閉上了眼睛,将耳機塞進耳朵上開始聽起歌來。

但是很快地,他一把拔出了耳機,将手機随手丢在一邊,然後拿了把雨傘便朝門外走去。

容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成珏開了門,朝他的方向快步走了過來。

黑色的傘檐微微低垂,從而遮蓋住了他的臉,只露出一個尖尖的下巴。

容庭的喉結上下滾動着,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離他越來越近,随後他的腳步止住,傘面高高擡起,露出一張漂亮卻又蒼白的臉。

空氣裏似乎醞釀着一種潮濕的暧昧感,粘粘膩膩的。

容庭不再感覺到有雨水從他的頭頂上方掉落,突然地笑了起來,下一秒就将成珏緊緊地摟在了懷裏,嘆息道:“你終于來了。”

成珏覺得他身上一片冰冷,畢竟是在二月底,氣溫依舊駐足于10℃左右。

“容庭,你究竟是在做什麽?”他極力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盡量平靜地問。

“沒看出來嗎?”他的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嘴唇貼在後頸上,噴出溫熱的氣息。

“我在等你。”

客廳裏。

成珏還是服了軟,讓他先去沖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再從長計議。

他正在跟圓子一塊兒玩球球,此時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用粗重的氣音說:“成珏,我發現我離不開你了……為什麽我現在才發現?你不要走好不好,就讓我抱一會兒……”

“你還記不記得你在我房間裏放的幾盆多肉。我沒有扔,它們一直被我照顧得好好的。”

“還有你的房間,我也一直都有叫人打掃。前幾天我進去過,沒有落灰,很幹淨的。”

“再是以前……以前關你的那個地方,我現在已經把它拆了。”

“你回來好不好,只要你回來,我會對你好的。不會再像是以前那樣……成珏,算我求你。”

成珏還是費盡全力脫離了他的束縛,轉過身,朝他冷冷道:“容庭,你究竟想惡心我到什麽時候?”

容庭的眼睛灼灼地盯着他,漆黑的眸中似要燃起一束火焰。隔了許久,他才開口:“只要你不會離開我,就是你惡心我,讨厭我,我也會很開心的。”

成珏不想跟他再費過多的口舌,撂下一句:“你現在可以走了。”便側過身欲要離開。

然而容庭反應極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肘,将他猛地一用力帶到自己的身邊,随後按倒在沙發上,緊锢住他,苦苦哀求着:“不要走,成珏。如果你一旦離開了我身邊,我會害怕的,害怕自己會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

成珏不怒反笑,挑起了眉:“出格的舉動?”他看着他從桌子上拿起了水果刀,笑意更盛:“就像這樣,把我殺了?”

容庭俯下身,在他的嘴唇上一觸而過,嘆氣道:“我怎麽舍得殺你呢……”

轉眼,成珏嘴角的笑容漸漸凝滞。他的眼睛越睜越大,有溫熱的液體滴在他的眼角,随着弧度緩緩滑入耳鬓,像是血淚那樣。

他的嘴唇不斷地在發顫,好半天才開口道:“容庭,你是不是瘋了……”

那把刀沒入胸口的位置,正是他之前親手給予他的。

容庭無聲地笑了起來,用那沾滿血的手觸碰着他的側臉,說:“我是瘋了。”

“但只有這樣,你才能回來。”

“等他們過來,我就說,你想殺我。反正這把水果刀上的指紋,可不止我一個。”

“對不起,阿珏……”

他的聲音猶如惡靈一樣,萦繞在他的耳邊。

“我要你……永遠也別想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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